那道剑气，又被人收了回去。
青襄剑却一直围着他，好像护主。
程枝从门里走出来，一眼也不看云墨，只是对云砚说：“大师兄，揽风师叔说，你要是不会用缚魔绳，就不要进去了。”一字一句，面无表情，像个复读傀儡。
云墨缩缩脖子，也是一字一句犹疑道：“我自己来？”
程枝拿过云砚手中的绳子，给云墨绑上，最后在人腰间系了一个蝴蝶结。
云墨走一步，那金色蝴蝶飞一下，云墨走进门，蝴蝶也飞了进门。
谢姚一眼便注意到了这蝴蝶结，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她今日原本有些生云墨的气，但是看到程枝的小动作，忍不住磕起糖来。
云墨被她笑习惯了，一脸施施然站定，不见窘迫。程枝反而红了脸。
室内窗明几净，仙风道骨的道君正在品香茗，侍立一边的女弟子娇憨可爱，是极美的动景。
云墨记得与揽空君的上一次见面不太友好，这一次……他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三个人，程枝，谢姚，云砚，放下心来。
不管靠不靠谱，总归都是自己人。
揽空君目光扫过云墨腰间的蝴蝶结，问谢姚：“你教给程枝的？”
谢姚微扬下巴：“好看吗？”
揽空君转头看向程枝云砚二人：“别被你们师妹带偏，专心修炼才是正经。”
程枝与云砚皆应是。
“尤其是你，有情道不好大成，更需勤加修炼。”他对程枝道。
“弟子知道。”程枝答。
揽空君又去叮嘱云砚：“后日的大比，不重结果，尽全力就是。”
“是。”
“还有你，把心收一收。”
谢姚懒洋洋“哦”了一声，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又出去了。
云墨被晾在一边，细细研究起程枝绑的蝴蝶结来。
“与你同寝的弟子举报你是魔修，可有什么要解释的？”说完三个亲传弟子，揽空君饮下一口香茗，这才问云墨。
“兴许是他看错了。”云墨挣了挣身上的绳索，不甚在意道。
从入门到现在，青年的反应都很平淡。
程枝走上前，重新打了一个死结，绳子尾端垂在青年身侧。
云摸低头，看到少女乌黑的发顶。他身子僵住，一动不动。
耳廓绯红。
谢姚挑眉笑。
云墨明白了，绑着他的不是缚魔绳，是子汀姑姑说过的情丝。
揽空君放下手中茶杯，轻咳一声：“昨夜魔修在凡界大开杀戒，那时候你在哪里？”
语气算不上严厉，是长辈询问调皮晚归的孩子般随意。
他在现场……云墨沉默了一瞬，张口道：“妖界。”
这话甫一出口，云墨便感觉到自己身上这绳子不好解开了。
他顶着谢姚好奇的目光，接着编：“昨夜魔修肆意杀戮，我拼尽全力也未能阻止分毫，甚至被抓至了魔界。幸得妖皇所救，这才得以回归师门。”
妖界夹在人族与魔族之间，并不算是中立派，因为每一任妖皇的选择都与上任妖皇不一样。上任妖皇亲魔，下任妖皇便会亲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妖界权力中心分为两大党派，一派亲近魔族，一派亲近人族，历任妖皇都是从这两大党派中产生。
新任妖皇唐觅是个例外。有人说她亲近魔族，因为她与魔尊结为了道侣，孕有一子；有人说她亲近人族，因为她对修士极为友善，很多落入敌手的门派弟子都是由她所救。
身为唯一一个知晓全部事实的人，谢姚大为赞叹。
没打算追究的揽空君点点头，直接放人：“你们两个回去吧。”
说的自然是程枝和云墨。
“弟子告退。”说完，程枝拉起缚魔绳的尾端。云墨乖乖跟在后面，没让绳子被拉直。
两人离得有些近。
出了门，程枝施了一个隐身咒，没有再说话。
云墨也沉默了一路，没有像平常那样打趣。
程枝拉着云墨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关上远门，这才撤了咒语。
缚魔绳还在云墨身上绑着。
“若非妖皇及时修书一封替你解释，今日你不会这么容易就混过去。”程枝盯着他，眸中冷冽。
云墨点点头。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没有其他要解释的？”
云墨想了想，摇摇头。
程枝赌气回了屋，不再理他。
缚魔绳还缠在身上，云墨自己解不开，索性坐在梧桐树下，闭目养神。
这一养，就入了梦。
屋内的程枝灌下一大杯茶水，心中一阵阵后怕。
阿笑作为外门弟子，公然擅闯掌门居所，在轻云台跪了一个时辰，废了所有修为才得见揽空君。
只为指控云墨入魔。
程枝被揽空君召去时，只看到阿笑一双浑浊的眸子。再没有初见时的清澈透亮。
许是跪过轻云台，他瑟瑟发抖，可怜巴巴地跪在门外。
揽空君面上寒霜密布。
云砚欲言又止，被揽空君拿缚魔绳打发了去绑云墨来。
即便所谓的“证据确凿”不过是试探她，即便当时举报青年入魔的只有阿笑。
“师尊，首阳已经出了一个入魔的林烨，再来一个外门弟子，其他门派会如何看待我们首阳，何况大师兄后日还要代表首阳参加大比。”谢姚没有替云墨辩解。
堂堂修仙门派，出了两个魔界卧底。一个是掌门亲传弟子，一个是门派大师兄的亲生弟弟。林烨的事已经传出去了，倘若再加上一个云墨，各门派就算面上不说什么，也难保背后议论。
程枝沉思片刻，拿出了唐觅的信。
昨夜细雨绵绵，程枝心绪繁杂，辗转难眠。
快至黎明，隐隐约约有猫叫入耳。
是唐觅。小白猫为了搏她心软，把自己弄得湿漉漉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程枝神情松动。
唐觅化成人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程枝，可怜巴巴道：“枝枝姐姐你别生气，这里是主人今晚干的事，他也是没办法。我被主人禁了言，不能乱说，不过写下来还是可以的。”
话至最后，堂堂妖皇眼里泛起狡黠的光，颇为可爱。
信纸上绘有失传已久的真言密文，保证她所写句句属实，信里说云墨动用秘法连夜阻止魔修的屠杀，信里还说，云墨曾为她能转世用六千年时间帮阎王净化了无数恶鬼，身子被森森鬼气侵蚀，将养了许久。
若非如此，云墨今日，怕是躲不过去这一劫。
程枝缓和了心绪，走出门来。
青年坐在树荫里，闭着眼睛，微蹙了眉头。他的发丝垂下来，在微风的吹拂下，一下一下戏弄身上的缚魔绳。
程枝红了眼。
她走过去，蹲在云墨身前，轻声呢喃：“你为什么总是瞒着我呀。”
青年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无法回答。
“我叫梧桐。凤栖梧桐的梧桐。”
“寻陌，是你的真名呀。不可以的，出门在外把姓名告诉别人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嗯……云墨？你真的好懒呀。梧桐是我乳名，我大名程枝。你别笑，这就是‘橙汁’的谐音，谁叫母后怀我的时候最喜欢喝橙汁呢。”
“我要成为诸国第一的女王陛下，为万世开太平。阿陌，你呢？”
“阿陌，你这么好看，真的好像仙狐呀。”
“阿陌，我的国亡了，家没了……”
“寻陌，再见了。”
……
一幕一幕，云墨走马观花，看尽了亡国公主的半生。梦的最后，是少年隔着碧落黄泉与即将转世的少女遥遥对望。
睁眼天已经黑了，程枝坐在他身边打坐。
月色倾泻在她的身上，少女周身闪烁着柔和的荧光，宁静温柔。
云墨动了动，发现绑着自己的缚魔绳已经不知所踪了。
程枝睁眼：“睡醒了？”
云墨点点头。
然后眼睁睁看着看着程枝凭空拿出金色的绳子。
“见你睡着怕你不舒服，既然醒了，我们继续。”
少女凑上前，双手环过他的脖颈腰间。
云墨身子僵的厉害，颤抖着声音道：“枝枝能不绑吗？”
“怕你跑。”
云墨想起来昨夜，欲哭无泪：“我不跑了。”
程枝绕完最后一圈：“我不信。”
“这绳子是不是揽空君的啊。”
程枝换了种手法打蝴蝶结：“不用介意，师尊送我了。”
“……”云墨与程枝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好吧，枝枝你开心就好。”
“我昨晚很不开心。”
云墨笑了下。今晚你开心就好。
毕竟，梦里与程枝神似的少女，眼泪太烫人了。
程枝绑完，皱起眉头不知道干什么了。
兄长说这人要是惹她伤心，绑起来教训一顿就好。
教训……这人也不禁打呀。
“枝枝？”云墨见她皱眉愣在那里，忍不住叫道。
程枝抬眸，当机立断把绳子解开：“去虚拟训练室。”
果不其然，看到青年的一张苦瓜脸。
第36章 第 36 章
云墨没有问题——问题不涉及魔族，不大。
云砚趁机像揽空君请求让云墨搬来主峰，得到了应允。
而揭发的阿笑就犯了污蔑同门的罪名，但是念在他终究受人蒙骗，且付出了修为尽失的代价，揽空君并没有过多追究，只是敕令他向云墨道歉。
此事虽然并未声张出去，阿笑回了小山，一声不吭收拾了行李，将弟子玉牌放在了院中石桌上。
程枝随云墨回到住处时，阿笑正准备离开。
云墨回头看了程枝一眼。
程枝会意，抱剑到门前的大树下等候。
“你去哪？”青年的笑容一如往常，语气也算得上温和。
阿笑撇过头去，不欲理会。
云墨堵在门，将出口挡住。
阿笑低着头，一声不吭。
“可以帮帮我吗？”
阿笑一惊，猛地抬头，见云墨神色不似作伪，又低下头，抽抽鼻子：“做什么？”
云墨替他将包裹拿下来：“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你才会认定我是魔修？”
“是。”阿笑顺从地摘下包裹，直愣愣站在原地。
“你知道他是谁吗？”云墨又问。
“不知道。”
“所以你宁愿相信一个不认识的人？”程枝突然的发问有些犀利。
阿笑回头，少女还待在树下，只是用了传音入耳。
阿笑张张嘴，下意识辩驳道：“他是仙界的仙尊。”
“很好看的仙尊吗？”云墨笑问。
阿笑点头。
云墨追问：“有多好看？”
“比小师姐好看。”
毫不夸张的说，阿笑眼里的谢姚是六界第一美人，这一句比小师姐好看，评价不可谓不高。
云墨乐不可支。
十八万年的时光在神眼里如同人的十八岁，但是在这真实的漫长岁月里，苦中作乐只是一项必备技能。
在阿笑不知所措的目光里，云墨开口笑道：“那你为什么不猜，那不是位仙尊，而是掌管万物的神明？神天生地养，不懂凡界的喜怒悲欢，做起事来，只会更加无情。”
远处的程枝换了个姿势靠树。
阿笑接下来的话，也正是她心中所想：“仙尊尚且难以接触神，更别说我们。你不要对神明不敬，会付出代价的。”
不过，程枝觉得，神掌管万物，还不至于因为云墨的一句调侃而发怒。但他们确实为了芸芸众生平衡着天地自然，理应得到尊敬。
云墨没做反驳，眼角弧度刚好：“你们聊过什么，可以告诉我具体细节吗？”
阿笑警惕看着他。
云墨耐心解释：“就算是仙尊，也没必要把注意力放在我这么一个小喽啰身上吧？既然他废了心思，就代表我身上肯定有与他相关的东西，但是我自己不知道。所以请你讲一讲，算是帮我了好吗？”
他不知道是程枝接触那位多一点，还是阿笑接触多一点。但是程枝面对的是两个不同的“寻陌”，叙述中难免会带着主观的第一印象。
青年的瞳仁漆黑纯澈，一如既往。
阿笑恍惚了一下。云墨以往抱着一堆灵果回来，也是这样一副情态，对院子里修炼的阿笑说：“阿笑，帮我接一下。”
已成过去。
阿笑抬头看天，见白云如絮，层层叠叠。那夜的事粗略一想还好，当细细回忆时，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面纱，越要探寻，记忆越发模糊。
他通红了一双眼睛，痛苦皱眉，跑回院中拿起自己的包裹，向门外冲去：“不记得了。”
云墨拦门的手拿开，目光沉沉。
“不追吗？”程枝走过来问他。
云墨摇头，眉心蹙起：“是我大意了，他不会让阿笑说出来的。”
“抹去了记忆？”
云墨没接话，轻声道：“沙华。”
程枝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面容冷峻的青衣男子凭空出现，腰间彼岸花鲜红似血。
“沙华，你去跟着刚才那个孩子，护住他的魂魄就可以。”
“主人只下令保护您。”
被拒绝的云墨微微有些脸红，他清清嗓子，道：“这里有杳杳姐在，我无碍的。”
沙华面无表情，领命退下，很快又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程枝嘟囔道：“首阳都快成渔网了。”
首阳十三峰设有护派大阵，持弟子令牌方可自由出入。如今，妖皇能随意进出，“寻陌”能随意进出，如今又多了这个叫沙华的男子能随意进出，云墨一想不是这个理，辩驳道：“是鸡蛋壳里的薄膜，半透膜。”
***
阿笑的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没在首阳派里仿佛惊不起一分波涛。
下至浮游蝼蚁，上至凤毛麟角，中间隔着天堑。
第二日的大比只有各门派掌门长老以及亲传弟子知道，参加大比的也只有最顶尖的弟子。
参与的所有亲传弟子都可以进入岛上秘境，接受传承试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