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百年的寻觅里，她也曾去过鬼界，却只被挡在无边无际的花海之外。
人人敬畏的鬼神隔着花海叹息：“快走吧，他瞒下你的气息并不容易。”
程枝只问了一句：“在凡界，我能找到他吗？”
鬼神点头，消失在花海之后：“明渊总是希望你们相互扶持的。”
明渊神尊吗？
记忆的闸门一下子被打开，眼眶再也关不住汹涌的泪水。
程枝抬头，碧空如洗，空谷里鸟鸣悠长。
她环顾四周，在怡人的山谷之晨中静下心来。
再来一遍。
一百年里，踏遍山河找不到他，那就再找一边，从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再找一遍。
就在这时，小小的纸鹤踏碎晴空，落在了程枝肩头。
程枝将纸鹤拆开，是云砚的笔迹，也只有短短几个字——“神陨之地出现异常。”
程枝目光一凝，御剑回到白虎身边，见他还是直愣愣跪在那里，低着头，底下的土地已经晕了一小块深色。
程枝上前想要把他扶起来，没拉动，她索性也就没有拉：“没让你跪着反省，你现在回妖界，没我通知不许乱跑。”
白虎抬起头，哑着嗓子追问：“先生您要去哪里？”
程枝本想瞒着他，面对少年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忽然改了主意：“神陨之地出了点事，我去一趟。”
没有被搪塞过去？白虎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我带您。”他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化成原型，背后生出一双雪白的双翼。
程枝站在原地不动，目光难以捉摸。
白虎低头嗷呜一声，把尾巴送了过来。
程枝瞥了眼他的尾巴，轻盈一跳，坐在了白虎的背上：“先去首阳。”
第50章 寻（二）
相较于一百年前，首阳的一草一木几乎没有发生变化，一样地山清水秀，澄明静澈。
云砚站在山门前等他，身后是谢姚。
程枝从白虎身上跳下来，被谢姚稳稳接住——百年的友谊从未间断，她俩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对谢姚来说，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薄情的人，她知道有很多人喜欢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就连自己那位师父对自己也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禁忌感情——可那又如何，她好像天生是一个冷情冷肺的人。
她对每个喜欢自己的人都是公平的，好像已经亲密到毫无芥蒂的程度了，但仔细回想，又都是隔着一层永远捅不破的薄膜。
唯独对程枝不一样。她不记得前程往事，却唯独记得，自己写下“帮程枝”几个字时满满的心疼与无奈，也还记得，那道看自己写字的影子，小小的。
谢姚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这些，又想起那个所谓的神陨之地，烦躁不已。
程枝牵起她的手安慰似的揉揉，转而看向云砚，问：“发生了何事？”
云砚道：“进去说。”
白虎被程枝留在了外面，懒洋洋趴在地上晒起了太阳。
她跟在云砚身后，谢姚走在她旁边，三人都很安静。
从首阳派的大师兄变成首阳掌门，云砚还是喜着玄色，相比于揽空君的清高孤雅，云砚身上更多的是稳重严正。
更比当年，少了几分青涩——曾经在凌云岛试炼的弟子，都被逼着长大了。
没有了长辈们的保驾护航，他们不得不撑起身上的担子。
程枝忽然问道：“揽音师叔还好吗？”
谢姚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问言笑道：“好着呢，最近还时不时去给内门弟子上课呢。”
说完，寂静又重新凝聚在空气里。
最前面的云砚攥紧了拳头，又松开。
程枝想，他继任掌门，是在云墨走后第二年的事情了。
彼时她已然离开师门，只是被揽音君强留在青囊峰学习医术。
那时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关于“神陨之地”的流言甚嚣尘上，一度引得诸多修真门派纷纷前往。
流言说神陨之地遍布机缘，更有甚者说去了那里可以直接成仙。
在极致的诱惑面前，许多修士的理智几乎完全被吞没了。
一批又一批的修士前往寻找，有的人回来了，带着大增的实力，有的人则自此失去了踪迹。
回来的人也对那里发生的事情缄口不言，只是日复一日与人对战，炫耀着自己如今的实力。而没回来的人，再也没有回来，所点燃的本命魂灯，也燃尽了。
这种情况下，七大门派终于派出弟子前往神陨之地，目的是“寻找失踪的修士”。
程枝潜心钻研医术，若不是谢姚来寻她说到此事，她还不知道修真界出了这等荒谬言论。
神陨之地是什么地方？那时明渊神尊献祭己身换取六界太平的地方！
那里是混沌衍生出来的毁灭死寂之地，长眠着明渊神尊的身与魂，是神明亦不愿踏足的地方。
程枝心知不对，也不顾不得前尘往事，在首阳所有峰主在一起商议前往神陨之地的事宜时闯了进去，直言不讳，劝诫揽空君等一众峰主莫要轻信传言，当务之急是制止流言的散播，阻止这场荒谬的去神陨之地寻求机缘的闹剧。
她也跑过其他六大门派，也在谢姚元白的帮助下，给散落在凡界的无数修真门派送去一只千纸鹤。
只是皆是枉然。
兜兜转转，程枝又回到了原地，无人信任她，或者说，无人想相信她。
正巧这时，新的流言传开，说是只有实力足够强大的修士前往，才有可能得到神明的眷顾，而不会被神明长留再那里。
最终的结果是所有年轻的弟子都被留了下来。
揽音君也被留了下来，暂时主持首阳的大局。
这才保住了修真界的一点生机。
而赶去神陨之地的修士都再没了消息。
身死魂灭，干干净净。
沉重的担子，也就压在了尚显稚嫩的亲传弟子身上。
许是因为有唐觅在中调停，魔界并没有趁此危机大举进攻。
后来唐觅私下告诉她，魔尊探过神陨之地两次，虽然若无寻陌的救助，他必死无疑，但也回来了。
而且，她与唐觅都明白，倘若神陨之地当真如此凶险，寻陌是不许任何人鬼妖魔仙踏足的。
那么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神陨之地被利用，成为了无数高阶修士的墓地。
程枝与新上任的掌门人们曾再去过神陨之地，当然只是远远看着。
那里的天空还是去她记忆里一般漆黑如墨——也有点不一样，多了一颗星星。
星星孤零零挂在幕布上，光芒微弱。
程枝被那颗星星吸引，想要再靠近一步，却发现走不动了。
不知是哪位神明仙尊，给神陨之地设了层结界，好阻止飞蛾扑火的修士们。
离开的人已经离开，可这凡界还是需要运转的，因此各大门派的新掌门商定，派人在结界外远远看着神陨之地，如果发现有异常立刻上报。
“枝枝，到了。”谢姚的声音把程枝从回忆里拉出来，程枝道了声谢，被谢姚一瞪，自己先笑了下。
云砚把她带进了藏书阁。
第一层的人挺多，弟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查阅古籍，听到动静，也只是抬头看了眼，随机又低下了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谢姚传音入耳：“瞧着吧，大师兄管的严，这些小朋友们表面毫不在意，暗地里可热闹了。”
程枝一笑。
第二三层因为都是些专业的书籍，涉及到高深的阵法、丹药、符咒等，里面的人也相对少一点，因为没有设置案桌，人员走动也更为随意。
程枝还在三层的楼梯口处看到元白被一群小弟子围着，用传音入耳的方式答疑解惑。
元白远远看到他们要上楼，微微一笑，示意小弟子们把路让开。
小弟子们恭恭敬敬站成一排，在他们经过时肃穆而立，脸上皆是认真的神色。
谢姚顺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小弟子的脑袋。程枝便看到，那个小弟子的脸噌地红了。
程枝想起来她游历凡界所知道的那种风流多情的才子，没眼再看，撇过了头去。
已经站在三四层处的云砚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谢姚收起自己无处安放的魅力，跟在嘴角微微抽动的程枝身后，上了楼。
第四层就有结界了，弟子只有在峰主权限后才能进入。
那里更像是藏宝阁，除了记录顶尖功法的典籍外还有些奇珍异宝，从这里随便拿点东西出去都能在黑市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不过他们的目的地是第五层，没有峰主印信无人能进出的第五层。
只见云砚顺着书架摸了几下，从中抽出一本古籍来。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掌门印信，咬破了手指将血滴在上面。
滴了三滴血。
印信很快变了模样，看起来与他抽出来的古籍没什么两样。
云砚将印信放进去，屋顶正当空，旋梯缓缓伸下来。
他们踩上旋梯，旋梯便又回缩，自动带他们上了第五层。
入目的首先是一块半人高的水晶，一面被磨地很光滑，显示出来的画面刚好就是神陨之地的情景。
漆黑的天空，看不了那颗星星。
云砚走上前，重新调整水晶，显示出异常一景。
也不算异常，毕竟要是放在别的地方，还会有小孩子拉着大人的手惊喜地喊：“流星！”
程枝倒回去，又看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颗星星比她第一次见到时亮了很多。如果说她第一次见到的星星放在银河里还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颗，现在它的亮度已经可以媲美紫微星了。
尔后，程枝看到这颗星星不断变大，最后变得有如一颗石子大小，它从天空坠落，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
云砚解释道：“近百年来，它一直在变亮，昨夜是它最亮的时刻。”
程枝问：“外层的结界有什么问题吗？”
云砚的表情瞬间有些精彩，谢姚替他道：“被星星砸破一个小洞。”
程枝又问：“没有人受伤吧？星星呢？”
谢姚道：“不禁没有受伤，修为还有提高了。至于那颗星星，它闯了祸就消失不见了。”
这么皮的吗？
云砚切回实时的画面，声音沉重道：“昨夜，所有百年前那些因为神陨之地而获益的修士全部因心魔而亡，有人证看到曾有两个孩子出没，一个八岁左右，一个不过一两周岁。”
“什么！”这样的消息在程枝脑海中炸裂开来。
“大的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小的是魔尊之子。那小娃娃消失了百年，再回来还是这么大点。”谢姚接着道。
程枝问：“你们怀疑这与神陨之地的异常有关？妖皇什么反应？”
谢姚摇头：“她应该还不知道。”
程枝揉了揉眉心：“魔尊之子出现，魔尊就算不知道，妖皇也不可能不知道。”
谢姚直觉程枝这句话里有瓜，暂时按下了，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正色道：“枝枝的意思是，问问小白猫？”
程枝道：“不用问，我刚从小白猫那里带来一只大白猫。”
守山门的白虎打了一个喷嚏，接着睡懒觉。
云砚这时道：“既然妖界那里没问题，那就是魔界了。”
程枝摇头：“妖皇不知道，魔尊更不可能知道了。”
云砚皱起了眉。
程枝道：“不论如何，等我先去探一探神陨之地。”
谢姚拉着她的手，道：“我也去。”
程枝点头道：“好，依你的运气，应该还能发现更多。”
话音一落，三人皆笑起来。
第51章 归
守在山门口的白虎忽然站起来，不住得快速甩起尾巴来。
没由来的，他感到焦躁不安。
他想咆哮，又怕伤到无辜凡人，只能在山门前晃来晃去，似乎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宣泄什么。
好容易挨到程枝出来，白虎嗖一声蹿过去，被结界撞了一个大包。
谢姚毫不客气地笑起来：“好可爱，他叫什么名字呀。”
程枝道：“白虎。”
谢姚：“不是枝枝，我知道他是只白虎……等下？他就是叫白虎？”
程枝点头。
“啊这……”
程枝道：“随他师父白猫姓。”
谢姚问：“他师父是白猫，也叫白猫？”
程枝把嗷呜委屈地小白虎抱起来顺毛：“叫白糖。”
“比白虎这个名字强点。”说着，谢姚想起一个小故事来，也伸了一爪子给白虎撸毛，“小白虎，你会爬树吗？”
白虎觉得自己地尊严受到了挑衅，不能忍，回头张嘴就咬住了谢姚的手。
就要咬住。
然后在程枝严厉的目光中退却了，从她怀里跳下来，重新变成自己森林之王的样子。
谢姚目瞪口呆。
程枝笑道：“他还是个孩子，别逗他。”
白虎小小嗷呜了一声，似是应和。
谢姚说好，然后在程枝的邀请之下，一块坐上了孩子的后背。
白虎背生双翼，一个仰冲带两人飞上了天。
程枝适时道：“所以他会飞，用不着爬树。”
谢姚感觉到，白虎一个不稳，差点掉下去。
程枝拔出了配剑。
谢姚连忙阻止：“枝枝别激动，虎娃还小。”
程枝摇头，把剑一扔，扔在了白虎眼前：“对，虎娃还小，不认路。”
所以青襄剑成功地降级成了一个引路的？
程枝接着解释：“自从领了他，我就没御过剑了。”
谢姚一脸享受：“白糖还有吗？能不能也带我一个？”
“对了，白糖是谁？怎么这么耳熟？”
“把‘白’字去掉，‘糖’字拆开，倒过来。”
“米唐，唐米，唐觅？”
“对。”
谢姚笑起来；“我都怀疑她是凭可爱征服整个妖界的了。”
“倒也不是，她……”声音戛然而止，程枝拍了拍为了听八卦呼吸都弱了一些的白虎，“专心看路。”
然后用传音入耳与谢姚接着聊八卦，好奇地白虎心痒痒。
天空由青转墨，渐渐暗了。
青襄剑飞着飞着，在主人的示意下，一个向下，围着白虎绕了一圈，自动归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