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觅叹了口气，看向白虎：“再问你一遍，是留在你先生身边，还是等我从妖族权贵里给你另找一名？你也大了，该有自己的势力了。”
“师父，白虎还想再跟着先生多学习些时日。”白虎同唐觅说道，目光却是看着程枝的。
唐觅被他气笑：“行。别再给你先生添麻烦，别再给摇篮里这位吓哭了。”
“嗯！”
白虎绽出一个笑来。
第54章 巧辩
一夜无话。
清晨一点阳光透亮，屋子里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程枝睁开眼，只见小寻陌呆呆坐在地上，身上缠了一层层的布料，把小身子裹得一丝不漏。
一夜过去，小家伙长大了许多。他拽着那些布料费力起身，没走几步，又被绊倒了。
五体投地，好不凄惨。
程枝去把他扶起来，发现小家伙的脑门都磕青了。
他不哭不闹，对着程枝笑了下：“枝枝，醒。”
露出仅有的七八颗牙齿。
程枝过去蹲下身来捏了捏小寻陌的脸，软乎乎的，还有弹性。
小寻陌攥住她的衣角，由着她捏。
若是忽略掉所有不愉快的往事，其实是岁月静好的感觉。
捏着他的脸少女逆着光，嘴角的微笑恬静柔美。
所谓佳人。
寻陌忽然觉得，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再有十七天，他就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然后一直陪着她。
一直一直，直到……
许是清晨的气息太好，让他产生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希望。
在梦破碎之前，就当是现实好了。
***
程枝与谢姚两人一齐去神陨之地探查，最终谢姚不知所踪，而程枝安然无恙甚至还带回来一个小孩这件事肯定是要给出一个交代的。
唐觅本意是让程枝先拖一拖，等依杳醒来再作定夺。
但是很显然，其他人并没有给程枝这一个机会。
神陨之地的事情像一座大山压在修真界所有人的身上，不得喘息。
程枝本不欲将寻陌暴露于人前，但是在与唐觅商议之后，还是将他带在了身边。
光明正大走进首阳主峰的议事堂。
七大门派的掌门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不过周岁的小娃娃跟在程枝身边，牵着她的衣角，像个小大人似的。
许是照顾这个小小的孩子，程枝的脚步放得很慢。
云砚见到这个孩子，心中莫名抽痛了一下。
那样沉静的目光，好像穿越了百年，重新停留在了他身上。
但并没有停留很久。
那孩子年岁极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但很不怕生，很是大胆地把在座的所有人扫视了一遍，仰头对着程枝一笑。
程枝与众人见过礼之后，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元凰派的掌门玄玉君见这小娃娃乖乖巧巧的样子，笑道：“这孩子这么乖，你也不怕被人骗走了。”
玄玉君本就喜欢小孩子，在前些年有了一对龙凤胎之后，更是喜欢了。
程枝回以一笑：“他人小鬼大，精得很。”
人小鬼大的寻陌仗着这幅身子，拽了拽程枝的衣角。
被少女抱坐在了腿上。
小娃娃低下头，耳尖一点红，规规矩矩板板正正，倒像个小大人。
程枝见此，抱着他的手有点僵硬。
她能毫无顾忌这么做，很大程度是以为寻陌现在还是孩子心智，抱一个周岁大的娃娃在腿上坐着，自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虽然如唐觅所言，寻陌只是换了一个新生壳子，芯子还是没有变化，但是她见他第一眼在沉睡，第二眼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小婴儿，加之清晨小寻陌跌跌撞撞的笨拙样子——根本就是如假包换的孩子。
但是见他现在的反应，又知根本不是那样。
羞涩之下，程枝又有些恼。
明明都记得，还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娃娃！
旁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会说些什么。
“问枝道君昨日探查神陨之地，可有什么发现？”七大门派之一，奉明门的掌门启峰君率先开口问道。
当年凌云岛之行，程枝未曾与两个门派的首徒交手，一是元凰派掌门玄玉君阮玉，第二便是奉明门启峰君了。
“说来话长。”程枝道。
“时间还来得及，问枝道君可以慢慢说。”说话的是衡阳派掌门越凌君，曾被唐华顶替了首徒身份。
“昊凌君，六师妹想是需要梳理线索，还需要时间。”云砚没什么表情，轻飘飘说了一句。
七大门派上一辈之中，也只有首阳派的揽音君还在，也因此，虽然云砚被云墨所拖累难免诟病，但是首阳的话语权还是很大的。
此番云砚这样说，也是表明了对程枝支持的态度。
“听闻首阳的溯姚君也随问枝道君前去神陨之地，至今不知所踪，溯砚君难道不会担心？”越凌君冷笑道。
话一出口，议事堂里的氛围顿时有些紧张。
“首阳自会定夺。”云砚沉声道。
云砚的维护出乎程枝意料，但她早知会被质问，在此之前，她已经思索过诸多答案，但是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所有的回答都被她否定掉了。
她环视了整个议事堂。
这里很大，大到可以容纳几百内门弟子。
而他们正坐在最里，不过十人，代表了修真界最顶尖的力量。
百年山他们也都不过是弟子，在长辈蒙难之后快速成长，成为新一批的顶尖力量。
但是与以往掌门人们不同，他们肩上还担着过去。
担着长辈无故身陨的仇恨。
而且，她需要帮手。
以己之力很难对抗什么，但如果是大半个修真界呢？
腿上的小寻陌动了一下，想要下去，结果倒在了程枝怀里。
程枝把他抱正，打定了主意。
“古时神陨之地确实是虎穴龙潭之地。”程枝的声音不大，但是缓慢而清晰。
开头“古时”二字自然入耳。
“诸位想必也知道，这六界繁华，远古时不过是一片混沌，创世神开天辟地，有了人魔鬼三界。三界之外，便是寸草不生的荒芜，也即今日的神陨之地。”
玄玉君道：“问枝此言差矣，混沌之后是神仙人妖魔鬼六界。”
程枝摇头，道：“三界是沿用的现今的说法，更确切地说，是三族。那时候，人族还未掌握修真之术，最为弱小，主管人族的神便点化了四名神使，可直通神明。神使后人遂为人间至尊，创建四国，通过祭祀亦可与神明交流。青囊峰的藏书阁里有‘血祭通天，神明护国’的记载，便是出自这里。”
“当然，那时候的血祭只需要君王刺破指尖滴血在梧桐叶上，借助血脉之力与神明相连，与东楚用活人祭祀并不一样。”
“难为你还记得这句话。”揽音君自逆光处走来，浅笑温柔。
一众人站起来，齐齐行礼：“揽音君。”
云砚将主位让了出来。
揽音君摆摆手，找了一个末尾的位置坐下：“不必多礼。”
程枝再次坐下时，发觉小寻陌躲在了椅子后面，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还有发顶的几根呆毛。
“枝枝，你接着说。”揽音君对着她笑道。
程枝点点头。
“天地孕育新神，万类生灵也学会了利用天地灵气，在仙与妖登场之后，四国便走上了覆灭之路。凡界基础上，又增仙界。可诸位也明白，如今就算是仙尊，也不可主动联系神明。”
“但是神使可以？”玄玉君试探着问。
“可以。但神使追根溯源也不过凡人之躯。”
程枝的眸光暗沉。当时仙界耿耿于怀的矛盾就在这里了。因为血脉，弱小的凡人尚且可以向神明祈福，修士们历经百难成仙仍旧做不到。可仙界却忘了，凡是得道成仙者，无一例外都具有极高的天赋，这样的天赋亦可以通过血脉传给下一代。这样的天赋传承，是为己。神使的能力传承，是为向神尊传达万民心声，是为责。
“荒芜之地至邪至暗，原有穷奇、饕餮、蜚等上古灵兽守护，但是随着山海变迁，灵兽被荒芜之地的混沌之气浸染，恶欲纵生，再难守护。无奈之下，天神舍身，将此地封印。神陨之地，由此诞生。”
“也就是说，神陨之地再起风波，是因为天神的封印减弱了？”启峰君皱眉发问。
程枝摇头，端起桌上茶杯轻抿一口：“不是。抱歉背景有点多，下面才是诸位想知道的答案。”
云砚道：“不急。”
揽音君也道：“慢慢说。”
这两位都发话了，其他人心中纵有千种吐槽，也没有宣之于口。
程枝接着道：“天神陨落，四国覆灭，这一历史，遂被埋没，偶见于野史，也被改的面目全非。而隐藏这一历史的幕后之人，也就是在神陨之地暗中动手脚之人。”
“谁？”七人齐声发问。
程枝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只知是仙界中人。”
话一出口，倒也没有人再关心她的大喘气了，因为仙界中人这四字，已经颠覆了众人认知。
越凌君拍案而起，怒目圆睁：“问枝道君可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程枝：“如有半句虚言，天打……”
没说完倒不是因为心虚，只是程枝忽然想到，天神不会打她，雷神不管怎么样都会劈她。
一直未发言的半心派掌门叹了口气，道：“问枝道君，不是我等不愿相信，只是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云砚叹气问道：“六师妹，其他姑且不论，你身边这个孩子与小师妹又是怎么回事？”
程枝正色道：“我能得知这些，盖因小师妹是神使后人，这孩子，则是神陨之地的流星所化。”
寻陌听至此，已是瞠目结舌。
揽音君抬眼，略微讶异地看了程枝一眼，没说话。
她想着，等到结束后有必要叫住这胆大妄为的姑娘，问一问，到底谢姚是神使后人，还是她自己。
第55章 神使
灵机门掌门问道：“问枝道君可有证据？”
程枝道：“小陌现在还太小，等明天他说话利落了，让他来解释，再多的，我也不很清楚。”
寻陌嗷呜一下子咬住了程枝胳膊，从她怀里跳下来，一脸控诉。
程枝睁着比他还无辜的眸子，隐隐竟还有点委屈。
小寻陌硬着头皮，迎着修真界一种大佬的目光，接过程枝丢过来的锅，缓缓蹦出来四个字：“我、说，明、天。”
小娃娃皱着眉头努力把话说清楚的样子实在可爱，程枝弯眉一笑，把他拉到椅子后面，藏起来。
“众所周知，成仙靠的是机缘。也就导致需要多修士修为到了，甚至超过了仙界大部分仙尊，但是因为抓不住那看起来虚无缥缈的机缘，才一直滞留在凡界。”
“所以因为修士的存在，仙界与凡界的差距会越来越小。”玄玉君思索道。
启峰君持否定态度：“并非如此，古往今来，飞升成仙一直都不易，仙界与凡界的差距也一直都未变。难道到了先师那一代就会有所变化？”
凌云岛海底的古字涌现在程枝脑海里，蓦得刺痛了她。
难免会变化的，因为
她回头，与小寻陌对视。
小娃娃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对着她笑了下。
程枝也笑了。
还好，他还在。
在她身后。
她想起来以前做北朝公主时，他也是这样，陪在她身后，陪她春游踏青，陪她朝堂论辩。
每每回首，皆是这样纯澈的笑容。
程枝调整好心绪，方才接道：“其实诸位所要的证据，就藏在神陨之地的腹地，至于关于仙界对先师揽空君等人的态度，说再多，也只是猜测。”
“谢姚在妖界，昏迷不醒，但是没什么大碍。我刚才说的话，诸位当个故事听听就好，不必当真。”少女微微一笑，眼藏千秋。
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故意为之。
***
像是很平常的一天，程枝闻着满院的药香，帮揽音君整理药材。
唯一有点不同的是她身后跟了一个走路还有点晃晃悠悠的小娃娃。
揽音君饶有兴致地坐在板凳上，问了一个很多人都想问的问题：“你叫他小陌，是哪个字？”
程枝将药材铺好，头也不回：“您觉得是哪一个？”
揽音君兀自笑：“比起来，还是先前那个叫白虎的小妖相貌同云墨像。白虎就比云墨漂亮，这个孩子眉眼虽然没展开，但是看得出来长大了能抢走谢姚的第一美人的头衔。”
程枝就对小寻陌道：“以后的第一美人，你的‘陌’是哪个字？”
寻陌选择性装傻，看着她只知道笑。
程枝见此倒也信了，揉了揉小娃娃的脑袋，自己答道：“是‘陌生’的‘陌’。揽音师叔，我想找的一直都是他，不是他的替身。”
揽音君笑道：“莫恼，是师叔错了。这孩子，莫不是云墨的转世？”
程枝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小寻陌身上移到草药上，略有些忧伤：“算是吧。不过他把我给忘了，忘了个彻底。”
寻陌见不得她这样，抱住了程枝小腿：“不忘。”
程枝凶道：“松开。”
寻陌委委屈屈松开，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
揽音君对寻陌招手：“来来来，你枝枝师父忙着呢，我们不捣乱。”
寻陌摇摇晃晃走过去，像个极寒之地的冰芒企鹅。
“还有一件事，你别和我撒谎。那个神使，到底是不是你？”揽音君想要把小娃娃揽在怀里，被他躲过去后，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变出另一块小板凳来，让他自己坐下。
程枝回头去看揽音君的表情，只觉得平静无波，但是又觉得只是海面暂时的风平浪静。
程枝反问：“揽音君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揽音君道：“四国里面没有谢姓，但是我隐约记得有程姓。”
风乍起，吹散了所有的纷茫思绪。
程枝低眉笑道：“巧合罢了。转世这么多次，也就只有这一次姓了程，名了枝。”
揽音君亦是笑了：“程枝，程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