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夜没睡?”
男人面上有疲色,曲雁见他不语,便知自己猜的为真,索性也不问他为何,拉着他便回到自己屋内。
“我困了,陪我补会觉。”
“好。”
两人衣衫冰冷,紧贴在一处又生出暖意,她将手搭在齐影腰身,鼻尖紧贴男人的发丝,熟悉的药香萦绕鼻尖,她心间烦躁才平息下来。
齐影却并安生,他翻了个身,看了眼阖眼的曲雁,又悄悄拿起她的手,上面血痕已凝,却是有些肿起来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去拿药膏时,曲雁已开口。
“凝膏在床头小柜,想涂便涂吧。”
身旁动作极轻,不一会男人指尖轻揉在手背上,似小猫轻扫过的痒意,齐影想了想,俯身在曲雁手背上轻轻吹了口气,然而下一瞬便被按住肩身。
“别乱动了。”
曲雁声音微哑,齐影见她还闭着眼,只觉是自己打扰了她休息,连忙应了好便不再乱动。他一夜未睡,此刻闭上眼休息,不知不觉倒也睡得颇沉。
今日谷内热闹异常,药仙归谷的消息传开,许多未见过黄逸的小弟子们皆激动不已,纷纷想去一睹真容。
许粽儿将热茶奉上,挂着甜甜笑意侍奉在黄逸身旁,“师母三年未归,可叫徒儿想念的紧。”
黄逸抿了口热茶,慈眉善目看向许粽儿,感慨道:“你师姐们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就你还嘴甜些,这三年来功课可有落下。”
“徒儿自当不敢落下功课,师姐也督察的紧,只是……”许粽儿眼睛一眨,待得了师母授意后,才把心中所想说出。
“只是师母,比我小的师弟去年都下山去了药堂,若所学不用于实际,光是研究理论又有何用,徒儿也想去药堂历练两年,济世救人。”
许粽儿这话在理,饶是黄逸也挑不出毛病,她看着垂眉敛目的小徒弟,心间颇有些不是滋味,从前不让他下山,是因她的私心才耽误了。
黄逸沉思几瞬,当着许粽儿暗藏希冀的眸子开口,“药堂近日也缺人手,你能有历练之心也是好的,此事我会考虑。”
许粽儿心间一喜,连忙对师母道谢。黄逸则轻咳一声,佯装不经意开口。
“你大师姐房里那人,你可有见过。”
许粽儿点点头,瞧着师母犹豫的神色,后知后觉意识到师母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于是便将自己所知全然说出。还有前几日谷内闹出淫贼一事,他也如实说出。
此事也是黄逸回谷的另一缘由,不过她单知结果,却不知是齐影将关若薇制服,听完许粽儿绘声绘色的描述,眼底有些深思。
“此男子竟有如此胆魄,倒是让我惊讶。”
许粽儿在旁跟着点头,“齐影哥哥确实极为厉害。”
黄逸看着认真帮腔的许粽儿,心间对那男子更为好奇,究竟是哪来的小妖精,不但将曲雁迷住,还把本应是情敌的许粽儿哄的替他说好话。
不过这一切幻想在她真正看见齐影时皆被打破,不是她想象中惯会迷惑人的妖精,而是一个极为干净沉稳的男子。
他站在庭前,秀气的脸上无甚表情,那双漆黑的眸子似湖水清透。挺直的身子如一把被布缠绕的古刀,虽被掩起锋芒,但那经年的肃杀之气却不是一朝一夕间积下的。
就在一炷香前,齐影独自在庭院与乌云眼对眼时,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门口。魏钰笑的吊儿郎当,还时刻注意着乌云会不会冲上来给她一口。
“我其实也不想来,可师命难违啊,师姐不带你去,只能换我来了。”魏钰倚在门旁,“请吧。”
黄逸回来整三日,曲雁从未和他说过对方要见自己的消息,甚至从未提过有关谷主的任何事,她这几日看起来很忙碌。齐影本以为他可以同从前一样,可该来的总会来。
“谷主。”
他声音亦如泉水般清澈好听,黄逸站在他身前,从上到下打量了许久,面上挂着和善笑意。
“你别怕,曲雁那丫头宝贝你,不愿让我见见你,我如今也是年纪大了,总爱自作主张操心她。今日见你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与你聊聊而已。”
齐影听过这种开场白,从前他奉命保护过一个主顾,在她家房梁蹲了半年久,每次她纳了新小侍,她爹总是把人唤来,用这万年不变的话开场,再好好敲打小侍一番。
如今这话从传闻中济世仁爱的药仙口中说出,齐影竟觉得有片刻恍惚,他极快调整好思绪,按着她的意思点点头。
齐影的年龄她已从许粽儿处知晓,于是她问,“你家住何处,母父亲族是做什么的?”
黄逸看着他沉默半响,只说了一句。
“无母无父,亦无家。”
齐影竟是孤儿,黄逸蹙起眉头,身前男子表情不像说谎,虽垂下眼眸,背脊却挺直。黄逸多年来识人无数,她看着齐影缄默不语的神色,一个念头从脑海划过。
她隔着衣物抓住齐影的手腕,后者神情一变,可他没想到黄逸也是会武功的,齐影的挣扎在她看来实在微不足道。黄逸蹙起眉头,下一瞬便松开齐影手腕。
忘尘丸、十日散,黄逸浪迹江湖二十余年,只见过一处会把这两种药混起来给人喂下。不过一个浮屠楼的弃子,他身上别的的毒竟全被解开,可见曲雁对他的用心程度。
黄逸的眼神不似方才和善,有些难以形容的怪异,齐影抿着唇角看向黄逸,眼底难得有些慌乱,谷主怕是看出他是何人。
“你蓄意接近曲雁,究竟有何目的。”
纵然齐影身上毫无武功,可黄逸仍十分警惕,犀利精明盯着男人,能从浮屠楼活着出来的,绝非表面上看着这么无害。
谷主与他而言是长辈,更是曲雁师母,她既觉得自己有目的,解释了她怕也不会信,齐影想了想便开口。
“我不曾、”
“是我蓄意接近他。”
女人冷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齐影的话,下一瞬便见那熟悉的身影站在他身前,只听曲雁开口,声音藏着愠怒。
“师母,你带我的人过来,也需得我先同意吧。”
齐影指尖一动,因那声‘我的人’悄悄红了耳根。
黄逸看着曲雁护人的举动,心间难免震惊,“曲雁,你可知他是何人!”
曲雁沉默半响,就在黄逸欲把齐影身份说出时,她看向黄逸沉声开口,神色难得认真,“姑母,我早非幼子,我知晓他的身份,亦知晓我在做什么。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做决定。”
曲雁牵起齐影指尖,牵着他大步离开庭院内,身后的黄逸面色复杂,却并未阻拦。
罢了,许是她年纪大了,摸不透当今年轻人的想法,她弟弟若是在天有灵,也不知会欣慰些,还是会骂她一顿。
黄逸苦笑一声,“你女儿当真跟你一样倔,皆不服我管教。”
守在门口的魏钰见两人十指紧握,咽下口中苹果,揶揄吹了声口哨,齐影耳根更红了几分。
曲雁带他走的不是回庭院的路,而是一处从未去过的地方,直到看见那匹通体漆黑的马儿,和一旁拿着包袱的梁纪倩,齐影才意识到什么。
他转身看向曲雁,不可置信道:“我们是要出谷?”
第二十四章
曲雁嗯了声, 从梁纪倩手中接过包裹,随即翻身上马,女人长丝随风飘起, 笑的轻松惬意, 她对齐影伸出手。
“走吧。”
梁纪倩原准备在旁搭把手, 结果见齐影利落上马后, 缩回手若无其事退了两步。
“师姐,你二人尽管浪迹天涯去吧, 师母若追究起来, 还有我与三师姐顶着呢!”
她说的凛然正义,一副天塌下有她顶着的模样, 不知晓的还以为两人是亡命鸳鸯。只听曲雁含笑应了声好, 随即勒紧缰绳。
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一声,随即朝谷外奔去,凛冽秋风刮在面上,似小刀般剐人,齐影却眯起眸子,难得表情轻松。他许久未骑过马了。
曲雁揽住他的腰身,两人身子几乎紧贴在一处, 她垂眸瞥了眼齐影神色, 见他并无不适后才扬起马鞭。
梁纪倩目送两人身影至消失不见,这才转过身来, 淡然从怀里掏出帕子, 擦着被马蹄扑了满脸的尘土。
一炷香后, 弟子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向来文雅的四师姐, 洁白的衣裳满是黄土, 浑身上下只有脸算白净。
魏钰还啃着苹果, 本欲搭在梁纪倩肩的手堪堪收回,看她的眼神有些嫌弃,“你这是干嘛去了,刚和乌云它们从土里打滚回来?”
梁纪倩神色怅然,“非也,我去送师姐了。”
“师姐去哪了,我正巧有事寻她。她将我月银扣了,上个月欠酒楼的钱还未还,先给我一月垫垫也好呀。”
梁纪倩忽视魏钰的絮叨,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师姐与他私奔了。”
魏钰口中一噎,被果肉呛的将脸憋红,好不容易咽下果肉后,抬头不可置信问道:“她和齐影,私奔了?!”
在看见梁纪倩缓慢而沉重的点头后,魏钰扔掉苹果,当机立断转身走向自己庭院,边走边念叨什么。
梁纪倩看的困惑,“你这是又要做什么?”
魏钰正色凛然道:“私奔。”
开玩笑,大师姐都和她男人溜了,自己再不溜不是且等着受师母折磨吗。曲雁在时她还能偷个闲,如今这谷内谁爱留谁留,她魏钰是一日都不能留。
想起师母小时候磋磨她们的方式,魏钰浑身打了个冷颤,收拾行囊的动作更快一些。
山谷外的林间小路上,一匹漆黑的马儿疾行,一女一男骑在马上,神色轻松惬意。距离药仙谷最近便是临州城,她与齐影在日落前便可赶到。
一路上曲雁本担心齐影身子不适,可他看起来心情颇佳,丝毫没有受颠簸的影响,甚至还有种期待之色。
眼看着到了城门前,曲雁松开缰绳,任由马儿悠哉悠哉慢走,她揽在男人腰间的手动了动,笑着问道:“浪迹天涯的感觉如何?”
齐影腰身微僵,他目光看向不远处赶路回城的村民。有挑着扁担正擦汗的老者,还有坐在马车内品茶的公子,还有笑意盈盈的一家三口,那家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她夫郎手中提着油纸小食,肚子高挺起,看起来月份不小。可无一例外的,她们神色皆轻松自在。
他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身下马儿,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感觉极好。”
曲雁眼底染上些笑意,慢悠悠道:“那你可愿同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齐影心律有些加快,他故作镇定,目光看向不远处敞开的城门,良久后才幅度极小的点了点头。
马儿被守卫拦下,她揽着齐影的腰身一同下马,将两张文碟递给守门将领。守卫上下打量了她们几眼,觉得有些面生,于是照例盘问。
“你二人是何关系,从何处来。”
“我与夫郎自流溪村而来,我夫郎身子不适,特来带他来城里寻医。”
齐影身影一怔,微微瞪大眼眸看向曲雁,又在守卫看来时敛起神情,乖顺站在曲雁身侧,当个寻常人家柔弱夫郎。
守卫扫了两人一眼,曲雁说的诚恳大方,她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将文碟还与对方放了通行。在曲雁接过时,齐影眼尖的瞥到。
那文碟上写的名字是,曲影与齐雁。
虽知晓不过是随意的化名,可齐影仍克制不住心间那股莫名情绪,他指尖一动,曲雁便抬起头,佯作紧张揽住他腰身。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她们还未走远,方才那守卫也也看向他们,他抬头撞进曲雁含笑的眸中,便知她是故意而为,齐影耳根一红,索性配合她演到。
“不必紧张,只是头有些晕。”为了扮好一个柔弱的夫郎,他语气压的极轻。
曲雁眼中笑意愈深,虽已离了守卫的视线,可她仍继续配合道:“头痛可大可小,待一会回了屋子,我给你揉揉。”
她说罢还抬手轻揉了下齐影眉侧,在看见男人羞红的耳根时,唇角弧度又深了些。
天色已近黄昏,两人走在路上挨得这般近,倒也有几个朝两人看过来的,直到身前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看着两人神情若有所思。
“大师姐。”
曲雁将马儿缰绳递给她,见齐影盯着那人身影,便开口解释道:“她是药堂之人,一会去药堂歇一晚,明早再出发。”
他顿了顿,问道:“我们到底要去何处?”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一直乖巧跟着我走呢。”曲雁笑着牵住他手腕,才继续说,“去平江城,师母尚在谷内,我不便与浮屠楼之人见面,平江路遥,也方便谈事。”
其实还有一个缘由,曲雁母父皆是平江人,还有半月便是她们的祭日,她想带齐影回去见一见。
每提及浮屠楼,齐影的情绪总会波动,好在这次不再是害怕。她与男人漫步在城间,夕阳余晖洒在路上,路旁的摊贩在三三两两收拾,如此百日如一的场景,齐影却看的十分认真。
“我师父常说,凡尘百感,可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才叫真正的人间。”齐影说罢咬了咬下唇,有些局促补充了句,“我读书不多,若说的不对,你莫笑我。”
曲雁牵着他走向前方某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你师父说的不错,只是太悲观,此为人间七苦,其实还有人间百乐。人生总该是喜比悲多。”最后一句,她像是在说与齐影,也想是在说服自己。
齐影紧跟着曲雁的步伐,他还未听过这个说法,于是奇道:“何为百乐?”
曲雁与齐影停在一座酒楼前,对他一笑,“第一乐,美食之乐。药膳吃太久,该给你换个口味了。”
小二热情的招呼两位进了包间,此时上客不多,一楼大堂内有乐师抚琴助兴,倒有几分雅致。
小二目光看过曲雁,又看向她身旁跟着的男子,思索一瞬后便乐呵呵道:“这位贵客看着有几分面熟,可是来过小店用膳,咱们酒楼的回头客会赠送菜品。”
齐影本以为她在同曲雁说话,抬眸才发现小二看的竟是自己,而曲雁也正看向自己,神色有几分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