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曲雁久未回答,齐影不安抬头, 她莫不是气恼自己。
“无妨, 本就是留给你的东西, 听了怕什么。”
齐影心间一松, 还没等他喘口气, 便瞪大双眼看向曲雁。她方才说什么, 可是自己听错了,那镯子不是她父亲留给未来女婿的吗。
“什么?”齐影愕然开口。
曲雁见他如此惊诧,心间骤然一沉,“齐影,你不愿意嫁与我?”
愿意什么?齐影仍没回过神,他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曲雁,下意识退后半步,女人面色似乎变得更差。
她堪堪停在齐影身前半寸,这次男人没有后退,而是睁大眼睛看向她,面上写满不可置信。
齐影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为何曲雁突然说要娶自己,就算曲雁想要他身子,这也应与婚事无关,他从未想过嫁人。
更何况,那个人是曲雁。
齐影头脑发懵,声音微哑,“我嫁你?我、为何是我?”
曲雁看着男人愕然的模样,言语直白道:“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才想娶你。”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齐影屏住呼吸,怔怔看向曲雁,他花了许久才理解透其中含义,随后骤然红透脸颊。
曲雁好笑又无奈的看着他的变化,她以为多日相处下来,齐影早该知晓她的意思,谁料他在感情上竟如此迟钝,现在还未悟透。
不过没关系,她不介意亲自教他。
曲雁牵起齐影的手,将玉镯抵在掌指关节处,语气压的极低,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这镯子戴上可摘不下来,你再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许了。”
她给了齐影反悔的时间,可他只屏住呼吸,僵硬着手一动未动,掌心甚至紧张生出冷汗。
在玉镯卡着皮肉戴进的那瞬间,男人的声音跟着响起。
“可是、”
曲雁掐着男人的手腕一紧,眼底划过晦暗神色,可惜齐影没看见,他一心看着自己手上的白玉镯,心都被紧吊起。
“可是此物贵重,我若弄丢可怎么办。”
曲雁手上松了些力,她揉了揉齐影骨节处,“只要你不摘下来,它便不会丢。”
齐影被曲雁牵回去时,只觉这一切都如梦似幻,平底都如走在棉花上般,只有手腕处微凉的玉镯提醒自己这不是梦,是真的。
曲雁要娶他为夫,她分明给了自己反悔的机会,可他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他自己都不敢细想缘由。
齐影未戴过镯子,只觉得十分不习惯,持筷的动作有些别扭,他隔几瞬便要低头看一看,似要确定什么事一般。李伯在看清他手腕上的镯子时,目光慈爱的又为了他盛了一碗饭。
是夜。
昏黄烛火摇曳映在窗上,淅沥水声从一侧传来,不消片刻,身披外衫的男子从屏风后走出。他发丝半干,脸颊微微发红,下颚处还有未擦干的水滴。
齐影走到曲雁身旁,后者拿起帕子,动作自然的为他擦着发丝,“擦干再睡,不然半夜吹风会受凉。”
齐影轻嗯一声,接过曲雁手中软帕走到铜镜旁,极为听话的擦着发丝。身后的曲雁垂下眼眸,看向齐影的背影,外衫宽薄,他只晃身一动,便能隐约看见腰身轮廓。
曲雁扼住想把他箍在怀中的冲动,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罐,摩挲着轻声道:“你腰身那般细,我与她说你有孕,她竟也真信了。”
齐影知晓她在说谁,还不是因曲雁语气实在太过镇定,若非‘有孕’那个人是自己,保不准他也会信。
“那女人也是平江人,若明年我们回来还碰上她,你怀里没抱着孩子,岂不是露馅了。”
曲雁的手扶上他腰肢,齐影身子一僵,他迟疑开口道:“那就对她坦白。”
她掌心一顿,改成双手掐着他腰身,强迫他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男人睫毛微颤,漆黑如夜的眸子看向自己,看起来好生无辜,又勾人。
曲雁笑的温柔,“不对,那就尽快让这个谎变成真的。”
齐影喉结一滚,紧张捏着帕子,曲雁还在说,“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另一种助眠的法子吗。”
“记得……”他不仅记得,还记得十分真切。
曲雁笑意更甚,床帏被扯下,烛火微弱一熄,又颤颤巍巍站起,尽责燃着火苗。
他紧抓着被,白玉镯硌在手腕上,印出一道深红。
夜幕低垂,曲雁披上衣衫出门打了盆热水,齐影看起来是真的累极,任由她为自己擦拭,连指尖都懒得动一下。
等曲雁将帕子放在一侧再转身时,见他已沉沉睡去,不由失笑一下,手上动作更为轻柔。
暖阳透过窗子洒进屋内,除了偶尔几声叽喳鸟叫,一上午都未曾有人前来打扰。曲雁看着自己怀中的男人,神情惬意又满足。
齐影仍睡得极沉,昨夜怕真是累到他了,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睡了如此久。
如此恣意的时光未过多久,齐影睫毛一颤,幽幽睁开双眼,他愣了几瞬,在看见曲雁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眸时,瞬时便清醒过来。酸痛感瞬时便席卷全身,齐影撑起的身子僵在半路,嘴中不可控的痛哼一声。
曲雁揽住他腰身,让他借力坐起,男人脸颊绯红,紧抿着唇,一副羞赧模样。
“可是腰身难受?”
“无事。”沙哑的声音响起,饶是齐影自己也一愣,随即脸颊更红几分。
在饮下曲雁递来的第三杯温水后,齐影摇摇头,示意自己喝不下了。他嗓子哑又非渴的,而是……他偷瞄曲雁一眼,脑中不可控的想起昨夜种种,面上不显,可心间羞的厉害。
“左右今日无事,你多休息一会也无妨。”
齐影还欲反驳,可曲雁掌心已覆上他腰身,只一用力他便僵的厉害,她只好哄道:“忍一忍,揉揉会舒服很多。”
曲雁的手法确实极好,最初那阵酸痛过后,便是暖意与舒适,不知不觉间,趴在床上的齐影竟又睡了过去。
初次总是最特殊的,曲雁当年学夫道之术时,便未少听师母讲起其中缘由,甚至语重心长的叮嘱她们,若未来娶了夫郎,定要谨记此道。莫要像其他黄毛丫头一样,自己是舒服了,可苦了自家夫郎。
曲雁的功课自幼便是第一,将理论结合实际也并不困难,她时刻顾忌着齐影的感受,确实没令他太遭罪。
齐影再睁眼时,时辰已近末时,暖阳洒在床上,而屋内只有他一个人。他撑着从床上起身,匆匆穿戴收拾好后便踏出房门,令他意外的是竟有一名老者守在门口,正是昨日见过的李伯。
“老奴见过少主君。”
“不必多礼。”
齐影仍接受不了老者朝他行礼,立刻抬手将人扶起,起身时惹来一阵酸痛。
李伯见齐影动作时已知晓是怎么回事,于是笑的更为慈祥,“方才小姐说少主君在休息,不让我等打扰,老奴便寻思来门口守着,等您醒来好收拾屋子。小姐此时应正在前厅宴客,主君是先用膳还是等小姐一起。”
“宴客?”
齐影心间一跳,随即把这个念头熄灭,若是浮屠楼的人,曲雁绝不可能不告诉自己。她见得应该是旁人。
李伯进屋去收拾,齐影身子僵了一瞬,耳根羞红却并未阻拦,曲雁昨夜已经收拾过了,落红的帕子也被收起,如今李伯再进去收拾也不会让他太羞涩。
…………
梁雯昨日归家后,便把在船上发生之事悉数告知,伯母伯父两人皆惊吓不轻。梁章是她们老来得子,平日溺爱惯了,便从小养成一副娇纵性子,她俩知晓儿子的性格,并未太责怪梁雯莽撞,而是仔细询问恩人是何人,好备些谢礼送去。
在听闻那女子名唤‘曲影’,身侧有个孕中夫郎,所至之处乃曾经的曲府后。梁家妻夫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皆有惊讶。
梁家在平江扎根百年,也算一方盛族,当年曲府种种也算有目共睹,她们与曲家那对夫妻也算点头之交。当年曲府灾祸过后,梁家也曾派人去上过一炷香。
而关于曲府那年幼小姐的下落,则众说纷纭,又说死了的,也有说被山匪绑走的,后来时间一长,也便没人关心了。可那曲家小姐名唤‘曲雁’,而非‘曲影’。
梁雯看着神情严肃的伯母,忽而福至心灵道:“她夫郎唤‘齐雁‘。”
这一瞬变得十分好理解,曲雁与她夫郎随意取了化名,目的便是不想让平江之人知晓她们回来了。梁母沉默良久,特意为备了一套厚礼叫梁雯送去,说梁家想设宴感激恩人,只往她不要推辞。
于是第二日午时,梁雯拎着大包小包直奔曲府而去。
曲府门匾已拆,就连门环辅首都已生锈,梁雯只好用最古朴的方式,用手敲。
她敲了几下,觉得十分费劲,还不如她喊一嗓子的快。就在梁雯咳了咳嗓子,气势昂扬准备一展嗓门时,那扇厚重的门吱呀一声。两人猝不及防对视。
梁雯刚猛吸一口气,表情怪异又滑稽,她慢半拍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觉得曲雁没当场笑出来已经给极自己面子。她今日来时特意收拾一番,目的便是挽救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形象。
梁雯哈哈两声,“曲小姐,真巧。”
“不巧,这是曲府门口。”
曲雁声音淡漠,她自门后走出,在看见梁雯身后那堆东西时,神色丝毫未变。
“曲小姐,您对舍弟有救命之恩,我伯母特备薄礼命我送来。梁家后日设宴府上,希望能当面致谢,还望您莫推脱。”背起在心中默念过的腹稿,梁雯便正经起来,言行也稳重许多。
曲雁停下脚步,她接过梁雯递来的礼单,目光一行行扫过,眸中有了几分兴致,梁雯见此赶紧接着说。
“曲小姐,你昨日写的方子果然管用,舍弟只服了一日便精神许多。伯母伯父自知晓你夫郎还有孕后,特意将家中珍品让我带来,说是能补身子。”
梁家不愧是家底雄厚的世族,出手阔绰,但是扫一眼便知晓确实有好东西,除了给孕夫的滋补之物外,还有几本医书藏品。倘若她只是个寻常大夫,对此定要十分激动,奈何她于药仙谷内长大,那几本医术的真本也收藏的谷内的藏书阁中。
真正让她有兴趣的却是其中一种药材,对齐影续接经脉有益,药仙谷虽有,但多多益善。
“当日情急,换做旁人也会出手相助。梁府如此厚礼相赠,若我不收下,倒显得我却之不恭。”
梁雯一听便知有戏,她连忙招呼着小厮先把礼品抬进曲府,“人命哪能同这些死物比,若当时我弟弟真出了事,我怕也没脸活着回来了。”
等把礼送进去,发觉曲雁站在门口,没有半丝请她进去坐坐的意思。
“曲小姐,你可是有事要出门?”
梁雯是土生土长的平江人,她应比自己更熟悉这里,于是曲雁点头,“你可知晓,附近何处有卖男子衣裳的,还有杂货铺。”天气一日比一日凉,齐影仍着单薄夏衫,也该填些新衣。
“成衣店前街便有,杂货铺则在南街里侧,地方有些弯弯绕,不如我带你去。”梁雯边说边大概给她指了方位。
曲雁点头,“也好。”
街上人影川流,喧闹热闹之景竟比临州更甚,其中不少人都身背行囊,一副行色匆匆模样,而且皆朝一个方向赶去。
见曲雁眉心微蹙,梁雯还以为是她不知晓,便解释道:“再过一月便是平江庙会,寺庙大主持会下山诵经祈福,许多信民都会提前去山下占地,以求沾些福气。”
平江佛教盛行,这还不算最大的场面呢。梁雯未看见曲雁眼中极快划过的厌恶之色,只跟在她身旁走,可走着走着就发现曲雁脚程变快许多。
待进了铺子里,梁雯才得了喘口气的机会,她靠在门口擦去额角细汗。与她一起的曲雁气息连大气都未喘一口,步伐仍十分稳健,她身材并不壮硕,可体力却极好。
梁雯思索片刻,十分好面子的支起身子,“为何忽然走的如此急?”
曲雁看向铺子里琳琅满目的衣裳,神情认真挑选着,“他不知晓我出来,醒来若见我不在,怕是会出来寻我。”
梁雯一噎,想起这个‘他‘是指谁后,半响后才憋出一句。
“曲小姐对夫郎,还真是宠爱有加。”
曲雁嗯了一声,坦然应下这句夸赞。这下梁雯更无话可说。
衣裳需要裁制,曲雁留下定银,又将齐影衣围告知店家,令她制好后送至曲府。那店家听见后愣了愣,再回过神时人已走远。
“曲府竟回来人了,真是稀奇。”
在杂货铺内,当梁雯听清她所要为何物时,连她一个大女人都觉面上又几分羞红,可曲雁却神态自若,仿佛只是寻常之物。亏得梁雯没有男人与子嗣,不然她便能知晓,齐影若是有孕,根本用不上那物。
回程时梁雯已累的不行,她开始后悔为何脑子一热要给曲雁带路,而后者还有闲心的买些吃食。
等两人再回到曲府时,梁雯连门都未进,直接爬上自家马车,还特意掀开帘子道:“曲姐,如此我便不进府打扰你们了,替我朝姐夫带个好吧。”
梁雯很是自来熟,出去一圈连称呼都变了,曲雁自动忽视后一句,点点头便回了府内。
也不知晓他醒没醒,身子还难不难受。
齐影走到前堂时,正瞧见曲雁提着东西走来,他目光环视一圈,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身影后,抬步朝曲雁走去。
“李伯说你正在宴客,可是那个女人。”
听他声音仍沙哑,曲雁从怀中掏出个物件,拆开外层的油纸塞进齐影唇中。
“嗯,她已走了。”
微甘的滋味在唇齿融化,曲雁记得他从前吃糖的习惯,特意叮嘱了句,“此糖润喉,多含一会再咽。”
齐影耳根一红,轻轻点头。
“怎不再休息一会?”
“睡不着了。”齐影喉结一动,声音小了几分,“也未有多难受,不必休息。”
只是初时有些痛,而后便是羞人的愉悦,那痛意比起他从前所受之刑,根本算不上什么。
曲雁从他脖颈处扫过,在看见那几处红痕时,唇角勾起抹弧度,这只是露在外的地方,掩在衣下之景才令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