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雁心间有些吃味,可当回去看见齐影沉睡的面容时,那点吃味全化做柔意,她指尖轻轻划过男人的脸颊,最后停在喉间那点殷红小痣上,低声自语道。
“下次在此处,你也给我哭个看看。”
每次齐影仰着脖颈无助承受的模样,皆令她爱极,若再欺负的狠一些,他会不会哭出来。
盛木看向桌前的瓶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甚至怀疑里面装的是毒药。
曲雁绝非良善之辈,这点他四年前便领教过。
那时他曾奉命去平江做掉几个权贵,就在那里,他见到这女人笑着将毒药挨个喂下,又坐在椅子上欣赏她们痛苦挣扎,在人将死前还施针吊着人命。
浮屠楼讲究一击必杀,可那女人却乐得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如此折磨人的手段,饶是盛木也暗暗心惊,而在他得知曲雁是药仙谷之人后,一个大胆的念头便萌生在心间。
虽有些波折,可曲雁却也被他说动,半是新奇半是探究的将假死药制出,盛木拿到药的当日便匿身离去。
他也没想到,再相见竟是如此景象,他沦为浮屠楼阶下囚,而曲雁则将他徒弟掠走。
曲雁不知盛木想法,她抱着齐影难得好眠。以为天不亮他便睁眼了,许是昨日力道有些重,如今已近辰时,齐影还在她怀中睡得沉稳。
她还想搂着齐影多睡一会,无奈大早便有人来访。
梁雯正百无聊赖蹲在地上数蚂蚁,见李伯从远处走来,立即若无其事站起身,手上装作不经意拍了拍沾灰的衣角。如今一见李伯的神情,梁雯哟了一声,神色有些惊诧。
“李伯,你家小姐与少主君莫不是又还未起身?”
李伯想着方才小姐给的说辞,面色为难道:“梁小姐见谅,我家少主君今日身子不适,怕是要让您白跑一趟。小姐还说,待过两日少主君身子好些,她做宴请您吃酒。”
听到此处,梁雯绽放出一个笑脸,态度大气道:“有了身子是要好好休养,你且与你家小姐言,我不着急,这顿酒晚点也行,先叫姐夫把身子养好再说。”
谁料李伯却一愣,颤着嗓子问,“身子?梁小姐是说,少主君有身子了?”
梁雯啊了一声,神色有些奇怪,李伯是曲家家仆,他都不知晓齐影有身子,难道是曲雁不欲声张,是不是她多嘴说漏了。
梁雯挠挠头,不知该如何挽回,“可能、可能是吧,你去问你家小姐吧,我也只是听说。”
“太好了,太好了。”
见李伯神色激动念叨,梁雯耸了耸肩,这也不怪她说漏嘴,也没人没与她说过不能声张呀。
梁雯未太在意这件插曲,只哼着小曲上了自家马车,悠悠然朝酒肆处行去。她平日本就爱游山玩水、吃吃喝喝,此前伯母有令,她乐不得日日都与这妻夫俩出去游玩,好过在家中被小弟折磨。
曲雁在交代完李伯后,回身就发现,方才还睡得正香的男人如今正坐在床中央,一双黑眸一眨不眨的看向她,好似隐隐不安。
“可是我吵醒你了?本想让你多睡一会。”
齐影摇头从床上起身,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日倒在曲雁怀中时,其余的什么都不记得,就连师父醒没醒来都不知晓。
齐影无意识揪着被角,“我往后不会再失态了。”
他真以为曲雁昨日行径是不满他昨日在程念玄身前失态所至,他也觉得奇怪,昨日自己确实情绪有异,若放在从前定不会如此。
如今他武功已废,竟连情绪都控制不住吗。齐影唇角一抿,将手中被子握的更紧。
“你想什么呢,我是看你近来多愁,才想让你多休息一会。”
曲雁放下手中茶盏,将温茶递到男人嘴角,看他一口饮下后才继续道:“你师父昨日便醒了,他已无大碍,你先用了早膳我带你去见他。”
齐影心间一动,他对曲雁的话从不会质疑,于是利落从床上起身,穿衣的动作都比以往快了些许。
他吃饭的速度一直很快,从前出任务时,必须时刻盯紧雇主,饭食都是几口匆匆解决,后来进了药仙谷,在曲雁每日盯看下才学会细嚼慢咽。
曲雁看着齐影吃饭的速度,未开口劝他慢些。
待来到那扇门前时,齐影反而身影僵硬,曲雁只好上去叩了门,随后推开未上门闩的房门,与他一同走进去。
盛木正盘腿坐于床榻上调养,在看见曲雁身旁之人时,面色霎时一变。
第二十八章
“齐影!”
从塌侧到门口只有几步之遥, 盛木步伐却有些踉跄,齐影下意识上前扶住师父小臂,待身影稳住后又悄悄缩回手。
齐影垂下眼眸, 忍住眼眶湿润, 声音轻响起, “师父。”
像极了从前在浮屠楼一般, 每次他见到盛木,说的最多便是这一声‘师父’。
曲雁挑了挑眉, 自顾自挑了个视野开明的位置坐下。盛木一直冷眼看着曲雁, 在看见女人坐下后,才转头看向垂眸不语的小徒弟。
齐影的模样变了许多, 与从前在浮屠楼的凛冽冷肃不同, 如今的小徒弟明显长大一些,面容更为清丽温柔,眉宇间竟透着一丝成熟的韵味。
盛木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知晓小徒弟的变化是为何,他心中怒火中烧,扯过齐影小臂令他看向自己。
“是不是她强迫的你!”
见齐影小臂一僵,盛木心下更为确定, 他语气努力轻下一些, 拉着小徒弟道:“你别怕,师父带你走。”
被当做透明人的曲雁幽幽出声, “你要将我夫郎带去何处?”
盛木转过头, 眸中凛然寒意, “曲雁, 这是我与你之间的事, 你何必欺辱我徒弟!”
曲雁连忙道:“我可同你没事。”
“师父。”衣角被轻扯一下, 盛木回头看向徒弟,齐影神色认真,他声音不大,所言却足够听清。
“她从未强迫我,皆是我自愿。”
盛木眉心紧拧起,他知晓自己徒弟心性良善,可他为何替曲雁说话,莫不是其中有隐情,还是曲雁给他喂了迷魂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齐影喉结轻滚,将自己这段时日的经历说出。
“四月前,我在临州一处山崖摔下,是曲雁救了我,她待我极好,亦从未逼我做过什么。”
盛木死死盯着徒弟的神情,妄图从他面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齐影是他教出来的,他再清楚不过徒弟每个表情的含义。可直到他说完,盛木心间不由震撼惊愕,齐影不仅未说谎,甚至隐隐透着一丝羞态。
那神色之间,像极了一个新婚小夫郎,还哪有半分暗卫的影子。
盛木一寸寸扫过齐影,在看见他手腕上那突兀的白玉镯时,呼吸顿然一窒,他徒弟何曾戴过这种累赘之物。
他一字字质问道:“你告诉师父,你同她到底是何关系?”
曲雁也好奇他会如何说,就在她手中把玩着药瓶等待时,齐影目光朝她看来,未等对视便又匆匆移开。
齐影心间紧张,他指尖无意识抚上白玉镯,那日在山间寺庙,两人关系已在曲雁母父牌位前承诺,既然这样,他是不是也可以唤那个称呼。
齐影轻声开口,声中藏着不安,“曲雁……她是我妻主。”
曲雁与盛木同时抬眸,一个是惊喜,另一个则是惊愕。
纵然两人什么亲密事都做了,可齐影确实是头一次唤她妻主,曲雁从椅子上站起,齐影不敢看她,只垂眸露出羞红的耳根。
曲雁恣意惯了,她从未在意过世俗的规矩,身边也没有普通妻夫,因此也未在意过齐影是如何唤自己的,只要他唤的顺口就行。
原来世俗所约束的称呼,他唤起来竟是这般好听,曲雁压住翻涌情绪,将那几乎被她攥碎的玉瓶放在桌上。
盛木心头一震,喉间猛然咳出一口鲜血,齐影顿时瞪大眸子。
“师父!”
齐影不安扶着盛木小臂,他师父则捂住嘴咳了许久,盛木站了太久,如今身子都在止不住发抖。他扶住师父的肩背,却发现手下触感黏腻,齐影步子一顿,惊诧看向掌心血迹。
“师父,你背上……”
“无事。”盛木打断齐影的话,闭眼调整着呼吸。
待扶着盛木在软榻坐下后,齐影垂眸看向掌心血迹,不知为何,昨日那股反胃恶心之感又泛上心头,他吞咽几次才压下。
女人持物的手出现在眼前,齐影顺着抬起头,曲雁模样映在眼中,她温声道:“外伤所用,轻敷一层即可。”
齐影点点头,还是忍不住道了声:“多谢。”
曲雁笑的无奈,她揉了揉齐影发丝,忽视盛木刀割般的冷眼,“谢什么,我先出去。”
他师父伤在背上,在曲雁出去避嫌后,齐影便拧开手中药瓶,“师父,我先给你上药吧。”
在看见盛木的背时,饶是齐影也忍不住心惊。数不清的交错鞭痕铺了满背,有些已经结痂,更多的则皮开肉绽,他将伤药小心翼翼洒上去,小声呢喃了句。
“师父……对不起。”
“你有何对不起我的,被抓到算我没本事,跟你没关系。”盛木语气冷漠,他将衣衫穿起,转头看向齐影,沉默了一瞬才道:“你与她成婚了?”
齐影一愣,“没有。”
“那你们这算是何关系,又凭何叫她妻主。”盛木语气提高几分,一脸不可置信,“她可是在哄骗你。”
盛木见过太过情场浪子,先甜言蜜语把男子哄到手,待腻了以后一脚踢开,左右也未成亲,也不用给名分一说。
“不是。”齐影本欲解释,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又说不出来。曲雁虽说过会娶他,但也未说过是何时,他忽而有些不太敢肯定,只小声说了句。
“她说过会娶我。”
“她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从前我在浮屠楼教你的,你全喂狗了不成。”盛木语气虚弱却严厉,齐影先是一愣,又很快垂下眼眸。
“师父,我未忘。当年得知师父死讯时,我亦未去寻过师父您。”
盛木当年教他时,强调过许多遍,若是他某日死了,齐影不必为自己立碑,只当不知晓便好。怕是从那时起,师父便有离开浮屠楼的打算了。
师徒二人沉默良久,还是齐影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疑问问出,“师父当年为何要假死出逃,将你的功劳留给我?”
盛木依旧语气冷漠,“我没把握在浮屠楼活到三十五,正好碰见个机会,换你你怎么抉择。”
齐影半响未再言语。
盛木看向自己向来懂事乖顺的徒弟,心间无声叹了口气,他徒弟什么都好,只是有时候太过执拗,甚至到了固执的地步。
以前就常担忧他被骗,如今这忧虑竟也成真,不过从浮屠楼出来几个月,便被人拐到身下承/欢,还一副情根深种的羞涩模样。
“我年岁未满三十五,又为何能继承你的功劳安稳离开,浮屠楼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师父当年与楼主做了什么交易?”
齐影凝视着盛木,语气微颤,“我知道的,师父是为了寻我才回的浮屠楼。”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盛木转了个方向与小徒弟面对面,见齐影担忧看向他后背,盛木无谓摆摆手,他早习惯这种刑罚,对他而言并无大碍。
“齐影,你也算我带大的,你既唤我声师父,我也把你看做半个儿子,那我总得为你谋条后路。”
盛木看向怔愣的徒弟,心间情绪翻涌复杂。当年领他回去,只是因为自己与程念玄打的一个赌。
可齐影是他看着长大的,从那般一个瘦小的男孩长成如今玉立的男子,盛木知晓他趟过多少次血河,也知晓他不喜欢待在浮屠楼。
齐影不可能在浮屠楼活到三十五岁。
如今来看,盛木确实了解自己的徒弟,他本来做好了一切准备,曲雁成了唯一的变数,若齐影不曾被她捡到,或许他与徒弟早就逍遥江湖去了。
两炷香后,齐影起身轻轻将门合拢,转身瞧见靠在院门口那抹身影时,心中莫名涌上酸涩,这世上除了师父,只有曲雁一人等过他。
见男人快步走来,曲雁不动声色收起手中匕首与楠木,眉眼含笑看向齐影。
“谈完了?”
齐影轻嗯了声,漆黑的眸子看向女人,不确定的问了一遍,“可是在等我?”
“自然,除了你还有谁。”曲雁觉得他情绪有些不对,眸中神色一沉,“你师父说你了?”
齐影摇摇头,“没有,师父累了,我便先出来了。”
方才两人谈到最后,盛木肉眼可见有些疲惫,他身上重伤未愈,能正常与人交谈全靠强大的忍耐力。齐影了解他师父的性子,就算晕倒前一刻也不会说累,他心间难过,却也只好先行离开。
好在师父说已在浮屠楼受完刑罚,他这才放下心来,只要师父还能自由活着,比什么都强。
两人一路回了屋内,曲雁合拢房门,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方才唤的,再唤我一遍。”
齐影闻言有些茫然,“唤什么?”
曲雁表情有些怪异,她凝眸看向齐影,一字一句道:“方才你与你师父说,我是你何人?”
齐影愣了一瞬,脸颊瞬间烧起,不用看铜镜都知晓脸上是何颜色。
“我……方才师父问,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情急之下才说的。”
齐影这话说的紧张慌乱,甚至眼神都飘向曲雁身后,不太敢同她对视,半是羞的,半是局促,毕竟齐影也不晓得她是不是恼怒。
曲雁半眯起眼眸,重复道:“情急之下。”
她抬手扼住齐影的下颚,逼得男人不得不直视自己,“你的意思是,只有情急之下才能唤我妻主?”
见曲雁将那称呼说出,他面上顿时更烧,曲雁看着男人愈发紧张羞涩的模样,眼底划过抹笑意,可面上还端着一副严肃做派。
“不是……”
齐影小声解释,见曲雁没有松手的意思,齐影喉结一滚,索性闭上眼屏住呼吸,“妻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