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财给了他,那师父又要怎么活,盛木听徒弟一问,盛木挑了挑眉。
“你师父我别的没有,钱财还是存了些的,这些你只管收下就行,若以后真遇见什么事,这些钱也够你花销。”
齐影沉默良久,只道了句,“多谢师父。”
“同师父客气什么。”
齐影抬起眸子,认真道:“我无亲眷,大婚那日,我想请师父坐于高堂之上,不知师父可愿意?”
盛木勾唇一笑,“自然愿意。”
自从许粽儿得知齐影的师父给他备了嫁妆后,他好奇在院中张望许久,印象中那一抬抬的嫁妆并未出现,在没忍住问过齐影后才知晓,盛木竟是直接给的银票。
许粽儿听罢震惊良久,回去后翻了翻自己所剩无几的碎银子,竟有些想问问盛木还缺不缺徒弟,但想想浮屠楼那可怖的修罗之地,他便速速放弃了这个念头。
许粽儿坐在齐影身侧,撑着脑袋道:“对了,大师姐今晨出谷了,好像是与四师姐同去的,不知是做什么去了。诶,这针脚错了,应往上勾。”
齐影嗯了声,改了后便继续手上的动作。
许粽儿心性活泼,又喜欢小孩,他前几日自从看过齐影的婚服后,手便痒痒起来,只拿出绣具说要给未出世的小师侄绣小虎头鞋。
上次他来陪齐影解闷,脑中忽而一抽说要教齐影刺绣,齐影听时面上惊诧,可他竟没有拒绝,而是尝试着接过来。
左右他现在无事可做,有些事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可惜他的手握惯了剑,骤然一捏这小小的绣花针,还有几分无法习惯,好在许粽儿教的足够耐心,几日下来齐影竟也歪歪斜斜能在帕子绣出东西来,就是有些丑的不堪入目。
傍晚曲雁回来时,齐影还在与那针线过不去,女人抬手拿起帕子,在看清上面所绣的东西后,笑着夸道:“这太阳绣的不错,只是白日打发时间还行,晚上便莫要摸针了,小心扎了手。”
齐影闻言垂下眼眸,指尖不安捏着那根针,好半响后才道:“……我绣的是丈菊。”
曲雁一顿,从善如流放下帕子,又将他手中针拿走道:“这俩长得差不多,今日小崽子又闹你没。”
齐影摇摇头,对曲雁说这两者长得差不多的言论不置可否,只抬手轻抚在小腹上,眉宇间藏着丝初为人父的柔意。
“孩子这几日都很乖。”
“不闹你就行,若她再折腾你。”曲雁眯眼看向齐影小腹,似威胁般道,“出来便将你揍一顿。”
齐影被逗得一笑,下一瞬便被曲雁轻按在床上,掌心紧贴在男人小腹上,他眼中闪亮,动作却极为乖顺,衣裳在动作中散了些,白皙的胸膛猝不及防映在曲雁眼中。
那颗刺目的守宫砂早消失不见,而他体内正孕育着她的孩子。
两人许久没有亲昵过,曲雁指尖一顿,她压下眼底的欲色,慢条斯理替他拢上衣裳。
“莫着凉。”
齐影没听出曲雁言外之意,他支起身子看向小腹,那处还瞧不出轮廓。
他曾看过孕中夫郎,他们皆高挺着肚子,自己撑着腰身走动,再富贵些的人家则有小厮跟着伺候。反观他这三个月,小腹并未明显变化不说,穿上衣裳根本瞧不出是位孕夫。
曲雁见他神情便知他在想什么,不由失笑的掐了下他脸颊软肉,“不必着急,不显孕穿婚服也好看。”
齐影垂眸点点头,乌黑长发垂在耳侧,手腕的白玉镯他已戴习惯,如今与掌心一同紧帖在小腹处,从曲雁的角度看,更是一番别有风味的美人图。
“齐影。”
被唤之人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一眼见底,齐影从不对她有所设防,某种意义上来说,齐影确实是她见过最纯粹之人。
曲雁藏起眸中情绪,喉间滚动一下,“药仙谷的请帖皆已发出,你有没有想另请之人?”
齐影仅思索一瞬便摇摇头,“只师父在便够了。”
曲雁想起白日所知之事,眼底划过复杂思绪,齐影眸子一眨,敏感观察到女人的情绪变化。
“今日在谷外可是发生了什么?”
齐影神色愈发凝重,甚至还想从床上坐起身子,只可惜努力到一半便被曲雁拉下,他靠在女人柔软的胸前,脸颊染上几分羞红。
“这么多年,一个相熟之人也没有?”
原是因为如此,齐影怔了怔才道:“……没有,妻主可也是嫌我孤僻。”
他早习惯了独来独往,在浮屠楼那污浊不堪的地方,能做到独善其身已是不易。曾是有人想拉他抱团,在被拒绝后,齐影孤僻冷傲的性格便传开。
齐影也曾听人在背后说过,可他一次都没曾理会过。
“什么叫‘也‘,谁嫌你孤僻了。”曲雁眼中划过冷意,“浮屠楼那帮杂碎。”
他扯了扯曲雁的衣角,声音藏着些无措,“妻主无需来气,欺负过我的,我皆已经动手了。”
齐影说罢抬起眼皮偷偷瞧了眼女人的反应,他虽沉默寡言,看起来极好欺负,可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主。虽暗卫之间有明面上的规矩,可暗地里一向弱肉强食,他当时若不动手,此事便一直无法消停。
那时齐影也才十四岁,那女人竟妄图强迫他,他只能杀一儆百。
“我初见你时,你身上伤疤的数量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人都多。”曲雁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齐影,你恨不恨浮屠楼。”
齐影知晓曲雁是何意思,他从女人怀中抬起头,声音有些微哑,“若没有浮屠楼,我怕是连周岁都活不到,又谈何遇见你。”
何况他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他就要拥有一个和曲雁的孩子。若世间真有因果轮回,他不想再染上一滴鲜血,他只想与曲雁安静度过余生,看着她们的孩子长大。
齐影说话时有些发抖,曲雁听完他这番话后,只认真说了句她知晓了,便将他搂着怀中,轻哄着入睡。
男人的气息逐渐平稳,在确认他真的睡着了后,曲雁用目光一遍遍勾勒着齐影的轮廓,眸中神色翻涌复杂。
今日上午,她抽空同梁纪倩去了趟临州知府。
第三十六章
李大人并不在府上, 但府上管事认得梁纪倩,在听闻身旁之人乃是她师姐后,便像往常一般引着两人去了后院。
顾如意与他妻主暂住此处, 今日正巧妻夫两人都在, 屋里还有一位别的大夫, 听说也是重金请来的。
梁纪倩往里瞧了眼, 见不是临州相熟的大夫便未上去打招呼,而是与大师姐在旁等待。
那位老大夫年近古稀, 手里拄着竹柺, 一头花白发丝,走路都颤颤巍巍。她们等了一会, 只见她往地上正燃烧的火盆中扔了些东西, 待火灭后,俯身抓了把灰放在水中。
老人声音颤颤,“喝了就好了。”
梁纪倩眉头越蹙越深,看到现在她也看出些端倪,这老人绝非是大夫,看着应是个神婆。曲雁看向那杯符水,眸子眯了眯。
顾如意拿着水杯便欲喂给怀中孩子, 他身旁的女人拦了一下, 神色有些不赞同道:“这东西这能把言儿的失语症治好?”
老人呵呵一声,笑而不语。
在老人收了钱离去后, 那妻夫俩才转过身迎向两人, 也就是此时, 曲雁才真切看清顾如意的长相。
梁纪倩说的一点不差, 他生的与齐影十分相似, 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任谁来看都会认为两人是兄弟。
梁纪倩看了眼神色晦暗不明的大师姐,率先抬步迎上去道:“李小姐,顾主君,许久不见,这位便是我师姐,曲雁,曲大夫。”
“曲大夫,内子等您良久,本以为年前见不到你了呢,快请借一步说话。”
李宵是读书人,她身上书卷气浓郁,说话也咬文嚼字,她身后的男子正把那杯符水喂到孩子嘴里,随后才抱着孩子起身走向曲雁。
顾如意先与梁纪倩点头应好,随后看向她身旁女人。这位曲大夫虽看着温润,唇角亦噙着抹笑意,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藏着几抹探究之色。
在与她对视时,那被打量的感觉又消失不见,顾如意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柔声开口道:“曲大夫,梁大夫应与你说过,我家言儿的情况。”
“说过,把孩子放下我看看。”
曲雁声音冷清响起,待顾如意将女孩放下后,她才看向身前小姑娘,顿了几瞬后才诊过孩子脉象。
李言生的白嫩可爱,脉象亦与常人无异,就是神色呆滞,像是失了神智一般,曲雁在细细查看过一遍后站起身子。
“主君方才喂给孩子的,可是符水。”
顾如意动作一顿,并未隐瞒的点头应下,李宵虽不赞同自己夫郎病急乱求医,但还是在旁解释,“曲大夫,我知晓你们看不上这种土法子,可是能寻的大夫我与内人皆寻过了,能吃的药也都给言儿吃了。”
曲雁轻笑道:“这不是还没寻过我吗。”
顾如意忙道:“曲大夫当真能治好我家言儿?”
曲雁并未回话,而是站起身子看向顾如意,眼中神色不明,“古籍曾有载,小儿数岁不语,心气不足,五六岁不能言,肾气不足,不辨善恶,乃为呆症。”
顾如意与李宵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诧,这药仙谷的大夫当真如此神,只看一次便知晓言儿是何症状。顾如意不敢再怠慢,他立刻正色开口。
“曲大夫说的不错,此症也曾有一位老大夫同我们说过,可惜的是,她翻遍医术也不知该如何治这呆症。”
他妻夫二人至今仍与那老大夫有联系,期盼有朝一日能寻到治疗法子,但仍未放弃在外寻医,找别的法子治疗言儿的病症。
曲雁缓缓道:“那是因为此病并无根治的办法,只能用药缓解,短则几年,长则一辈子。”
顾如意表情一变,急促道:“曲大夫这是何意,我的言儿当真不能治?”
曲雁并未回答,而是将目光移到女孩身上,“我前段时日曾做客平江梁府,在梁主君口中得知你二人事迹,那时我便查过古籍,令女的症状确与呆症十分相似,只是年岁太小,尚不能确认。”
平江梁家乃是李宵母族那边的亲戚,想不到几人竟还有一层这关系。顾如意命小厮将女儿抱走,神色极为认真,甚至藏着一丝哀求。
“曲大夫,只要您肯出手医好言儿,无论是何代价,我与妻主皆会尽力满足。”
梁纪倩插言道:“顾主君,医者非神,我师姐也说了,此症无法根治,只能尽量疏解,你莫要强人所难呀。”
曲雁看向顾如意,那张与齐影极为相像的面容上,全然是为人父的急切神色,她开口问了句。
“你二人年纪尚轻,为何不放弃寻医,再要一胎。”
梁纪倩没想到师姐会说出这话,面露诧异看了眼曲雁,在看见师姐晦暗的神色时,脑中一转便明了她的意思。
“曲大夫,言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叫我如何能放弃她!她还那么小,一定有可医治的法子。曲大夫,当我求求您,您就救救言儿吧。”
顾如意语气激动,说到此眼中已染上水雾,他扑身就要跪在曲雁身前,又被李宵与梁纪倩紧忙拦住。
李宵轻拍着自家夫郎的背,看向曲雁忧愁道:“曲大夫见谅,我夫郎他实在心切,这三年间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您确实是唯一一眼能看出言儿病症之人,他这才激动了些。”
曲雁微微一笑,“我理解你妻夫二人的心情,这本就是医者本职,令女之症我会尽量医治,可此症见效慢,没有一两年是看不出效果的。”
李宵终于松了口气,“多谢曲大夫,只要能治比什么都强。”
“不必谢我。”
曲雁沉默一瞬,轻声开口道:“只是我曾在梁府听闻,你曾给令女卜过卦,卦象显示此症根源乃出自你夫郎家中。”
李宵有些意外,怎么药仙谷的人也对卜卦感兴趣,她犹豫一瞬便如实道:“确有此事,只是我夫郎身体并无杂症,他家中亦没有有此症之人,那卦想来是算错了。”
曲雁直接道:“顾主君可是家中独子?”
梁纪倩没想到大师姐竟如此开门见山,她看见顾如意身体瑟缩一下,随后不可置信抬起头来,抓着自家妻主的衣袖看向曲雁。
李宵微蹙起眉头,“曲大夫这是何意,我夫郎确实是家中独子。”
“不……”顾如意打断妻主的话,看向曲雁颤声道:“曲大夫,是不是言儿的病真与那卦象有关?”
“万一呢。”
曲雁嘴角噙着淡笑,顾如意曾听闻有的病是随着胎身来的,就算当爹之人没有,孩子叔姨之辈身上若有病症,亦可能传下来,他纠结半响便开口。
“曲大夫,我确实并非独子,我曾有个同胞阿弟,但幼年便夭折,也不知有没有此症,言儿的病会否有可能……”
顾如意面容忧愁,他说出的下半句几人皆知晓。
言儿的病会否是他早夭的小叔身上传下的。
“夭折。”曲雁轻念一遍,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你怎知他是早夭的。”
“自然是我母父所言。”
顾如意神情不解,他家中至今仍有一个牌位,他与他爹每年都会祭拜。
曲雁直接开口问,“你弟弟叫什么?”
顾如意显然一愣,但见曲大夫眼中神色,他莫名有些紧张不安,这显然不是与医治言儿有关的话题。
虽不知曲大夫为何好奇,但此事也非秘密,于是他道:“我阿弟叫顾如愿……”
据说他爹有孕那年,岭南马匪横行霸道,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百姓苦不堪言,顾家只好举家北上,说来也是有缘,顾如意与弟弟便是在临州一带出生的。
那年实在颠簸,他爹孕中不曾吃过好东西,结果诞下这对双生子后,奶水只够喂养一个孩子,眼见两个孩子每日饿的哭闹心疼。妻夫二人一咬牙,拿出为数不多的盘缠将身子壮实些的阿弟送去同在哺乳的农户家中,这才让两个孩子都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