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瞧着盘缠与粮食便要没了,他娘爹失眠了好几日,最后在俩孩子满月那日,将剩下的银两都给了那户农家,自己带着夫郎与一子闯回岭南老家,约定两年来抱回自己的幼子。
妻夫俩带着一子吃了很多苦头,直到岭南匪患被除,两人提前半年赶去临州接幼子,却不想早就物是人非。在她们离去那年临州大旱,村中饿死饥民无数,而寄养幼子的那家农户也难逃灾祸。
她们连幼子的尸首都未瞧见,官府之人劝她们莫找了,不是被山上的狼叼走,就是被饿红了眼的村民们分食。顾家妻夫在临州寻了整年,他爹更是每日以泪洗面,直到新的村落建起,他们的幼子仍没有消息。
顾如意自有记忆来便被锦衣玉食宠爱长大,只是每年生辰时,除了有一桌子佳肴,还有空出一张的凳子,与他爹默默流泪的面容,他知晓那是给自己夭折的阿弟而留的。
曲雁安静听完这个故事,面上瞧不出有何情绪,这事也不算辛秘,说出来也无碍,顾家在岭南的亲眷皆知晓此事。
“这……”
梁纪倩面色可谓十分复杂,她看了看那对妻夫,又看了看大师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可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她说完怅然抬起头,心里默叹了句,这可比戏本子讲的还要离奇曲折。
顾如意,顾如愿。
寓意多好的一对名字,本该是一对富贵人家的双生子,结果哥哥锦衣玉食享受宠爱长大,不仅嫁了位走仕途的,成婚第二年便诞下一女。
而本该一同享受这些的弟弟,却被人带进浮屠楼,自幼便在阴暗污秽中摸爬滚打,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若非女儿生来有疾,顾如意本该与药仙谷毫无交集,他会继续做他的富贵主君,又在每年生辰时同父亲祭奠幼弟。
顾如意抬起头,不安看向曲雁,“曲大夫,可我父亲也无此症,莫非真是我那夭折的阿弟带来的?”
“可不是啊!”
急切说话之人是梁纪倩,师姐虽无表情,可眼底已染上寒意,她生怕顾如意再说一句‘早夭的阿弟’,大师姐便做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毕竟从她的角度来看,顾如意也不知晓真相,他是真以为齐影早已去世。
“那卦象是在胡诌,你与你阿弟一父同胞,流的血都是一样的,你出生身体无疾,你阿弟自然如此。就算真有,此病也不能跨代传下,这就是赶巧的命。”
梁纪倩急匆匆说完,顾如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那梁大夫,我女儿究竟要如何治?”
梁纪倩吞咽一下,转身看向大师姐,她师姐既说能缓解,那应是知晓该如何治的。
曲雁收起目光,唤人拿来了纸笔,在将药方撰写好后才幽幽道:“此药温热,可以开心益智,隔两日服用一次,先喝上三月,三月后我会再来看令女情况。期间若有异样,可去济善药堂托人给我送信。”
李宵小心翼翼将药方收起,寻医三年,这上面有些药材名也眼熟,可曲雁毕竟是药仙谷的大夫,心间便多了几分信任。
李宵出声道:“曲大夫,不知这诊金该如何付?”
“不急,等令女的病有了进展再言。”
曲雁说罢顿了顿,转身看向顾如意,眸中神色变化几遭,最终轻笑一声。
“顾主君,若顾如愿尚在人世,顾家待如何。”
顾如意怔了半响,他茫然看向曲雁,一时竟分不清曲雁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发问。
“自然是接他回去,可怎么可能,我爹娘每年都派人去临州,寻了那么久都没寻到……”
顾如意忽而福至心灵,瞪大眼眸看向女人。曲雁从方才第一眼见到他时,眸色便晦暗奇怪,如今又提起他身家,探查他阿弟的消息,顾如意饶是再迟钝,也敏感觉得不对劲。
顾如意站起身子,瞪大眼眸看向曲雁道:“曲大夫,您是不是见过同我长相相似之人?”
他爹常言,他与弟弟出生时长得一模一样,若是如愿尚在人世,他俩合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曲雁身为医者行于世间,若她真的见过此人,再见合该是这种神情。
曲雁看着神情激动的顾如意,语气无波无澜,“是或不是,顾家的顾如愿,不是早死了吗。”
连牌位都摆十几年,可顾家人祭奠的是顾如愿,而非如今的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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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回来后,临州下了场大雪,旭泉山大雪封山半月,而热闹的春节应约而至。
房檐下被挂上红火灯笼,谷内弟子们在雪中嬉笑打闹,偶尔有两个胆子大的,还笑嘻嘻对齐影大声喊师姐夫,只是知晓他有身孕,皆不敢凑上去打扰他。
齐影初时还有些不适应,后来习惯后还能与她们点头应好。
魏钰手中拿着红纸,正挨个屋发,发到齐影这时还特意多给了两张,笑眯眯调侃道:“师姐夫,春节吉利,记得多给我包点压岁钱呀。”
齐影好奇道:“还有这个规矩?”
“听她胡言。”曲雁接过红纸放在桌上,揽着齐影回了屋内,“你第一年嫁来,肚里还揣着一个,她该给你发才对。”
魏钰一听,转身溜得比谁都快,嘴里还笑道:“等我这小师侄出生,我定然给包个大红包!”
曲雁本想拉着齐影写春联,可他说自己写字不好看,若叫他写会毁了纸。曲雁索性不与他辩,直接拉着男人走到桌前,牵着他的手执笔蘸墨,再同他一起撰写。
齐影早记不清那字是如何写下的,只觉周身皆是曲雁的气息,手背被女人温热的掌心紧握,后身更是紧贴着。
最后曲雁看着齐影红透的耳根,含笑满意放下毛笔。
大年三十那日,除却春节这个喜事,还有另一个令齐影欣喜的事。
那便是孩子终于有动静了。
今晨他刚醒来,正与平时一般穿衣时忽觉小腹有些异样,愣了许久才意识到是孩子正在踢他肚子,齐影又惊又喜,压着激动将此事告诉曲雁。
他孕四个半月,如今已有些不明显的弧度。曲雁将手放在齐影小腹上,那孩子似要证明存在般又动了动,她感受着掌下微弱变化,眼底满是笑意。
曲雁温柔吻了口齐影的小腹,当着男人僵硬又震惊的面,佯作认真道:“你倒是皮实,可莫在折腾你爹爹,若把他踢疼了,最后遭罪的还是你。”
齐影喉结一滚,红着脸系上衣裳,方才那温热的感觉还存留在小腹,着实让他有些羞意。
他能感受到曲雁是喜欢这个孩子的,虽每次他被孕中反应折腾疲累,曲雁便蹙眉轻训他肚子,可那也是逗他的玩笑居多。
在曲雁离去后,齐影唇角的笑意便淡下,只垂眸看向自己小腹。孕中多愁丝,就连他这般缄默的性子也不能例外,只是齐影从未表现出来过,每次都只抚着小腹坐在屋内,乌云则扒着门窗委屈的看向他。
一开始曲雁怕犬畜莽撞,冲撞了齐影,便一直未让它们靠近,后来有次齐影站在门窗前,乌云小心翼翼扒着窗户嗅着齐影的小腹,随后竟吠叫几声开始摇尾巴转圈,就好像知晓他有了身子一般,十分通人性。
后来每次在院外,阿黄与三花不懂事的想扑人时,乌云便会呲牙凶退两只小犬。
曲雁与齐影皆看的稀奇,后来被魏钰知晓后,还打趣不愧是师姐的孩子,还未出生便先俘获了条护卫犬。
两个脑袋鬼鬼祟祟从院外探进,见只有齐影一人时才松了口气,许粽儿与任玲小跑着进来。今日是年三十,为了应景,两人皆穿了绯色小袄,喜气又伶俐。
任玲笑的喜气,进来就先行了一礼,嘴里有词道:“师姐夫,过年好!小师妹任玲祝你与师姐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再祝小师侄平安降生,吉利如意!”
齐影被这小丫头的架势震一愣,反应过来后才笑了笑,起身从枕边拿出一个红纸包,在递给任玲后,小丫头笑的更开心,顺口溜似的又说了一段吉祥话。
齐影耳根红了红,在任玲停下后才轻说了句。
“谢谢,新春快乐。”
任玲喜滋滋道:“多谢师姐夫!”
这红包还是昨夜他与曲雁一起包的,还有半月便是两人的婚事,齐影正要嫁入谷内,还赶上春节假日,按理是应给谷内小辈们包些压岁钱,钱多少倒是无所谓,只为图个吉利。
齐影原本想拿自己的嫁妆包,可曲雁看了看他那钱袋子,沉默半响又给他放回原处,转身从屉中拿出她早备好的铜钱,眼底浮现出抹无奈笑意。
“谷内几百人,若皆按你这么包,这群小崽子们怕是乐疯了。”
齐影耳根一红,他其实根本不懂这些习俗,更对包多少钱没有概念,只跟着曲雁学,她拿几枚自己便拿几枚,最后也包的像模像样。
他原本还想拿给许粽儿一份的,后者连忙摆手摇头,“齐影哥哥,这是给小辈的,我过了年都十八了,合该与你算同辈,不应给我。倒是来年小师侄女出生,我该给她包个大红包!”
齐影只好收回去,垂眸看向小腹道:“还不知是女是男呢。”
许粽儿一眨眼睛,不确定问道:“齐影哥哥莫非喜欢男孩?”
这世道下,谁不希望能一举得女,虽也有个别喜欢男孩的妻夫,但那终究是少数,男子在这世道活的太过艰辛。就算以后他自己成亲了,许粽儿也希望自己能生个女孩。
“不论何性别,我皆喜欢。”
这是他与曲雁的孩子,虽说她从未透露过想要女孩男孩,但齐影私下想过许多次,若是腹中是女孩,他往后便能放心一些,若是男孩,他怕是会更心疼儿子。
他本身就是弃婴,更知晓这世道对男子有多么不公。
“诶呀,是女是男皆天定,齐影哥哥莫愁了。”
许粽儿凑到齐影身旁,轻挽着他胳膊道:“反正师姐她一会儿才回来,小师妹她们正在做小吃,十分有意思,正好一起去瞧瞧嘛。”
齐影仍不习惯许粽儿如此,上次能掐了他的睡穴,可这次还有一个任玲眼巴巴看着,齐影知晓他们是担忧自己无聊,才好意陪他解闷,思索后便点了头。
第三十七章
三人一路行至前堂的弟子院内, 齐影是第一次来这边,与清净的庭院不同,这边入目之处皆挂满灯笼与红绸, 十几个小弟子正在小厨房内忙里忙外, 好一副热闹忙碌之景。此刻见齐影的身影, 纷纷停下脚步问好。
这么多孩子站在身前, 齐影连忙道:“不必理会我,你们忙自己的便好。”
她们年岁皆不大, 萝卜头似的一群孩子, 有的面上还挂着面粉,和小花猫似的, 可这群孩子的动手能力却令齐影惊诧。
厨房屋内几张木桌被拼凑在一起, 面粉与糖稀铺了满桌,而另一旁在摆满了山楂等水果。一旁摆着两个草靶子,上面插满了做好的冰糖葫芦与糖画人,看得出皆是用心做的,卖相颇为精美。
许粽儿拿了串小糖画人道:“晚上大家要一起守岁,做些零嘴打发时间,齐影哥哥可要试试?”
许粽儿不知晓他能否吃这些东西, 便没自作主张拿给他, 反而邀请他一起做。这些东西上手皆简单,便是小童也能做好。
齐影有些局促, “可我不大会做这些。”
“我会!我可以教您!”
“我也可以, 真的很简单。”
不知是哪个萝卜头喊的, 接着一声声的央求便传来。齐影看向桌前眼巴巴望着他的一群孩子, 也不好意思拒绝。
只是碍于他刺绣的手艺, 齐影很有自知之明的未碰那糖画, 只挽起衣袖打算做些糖葫芦。
谁料他一动手,那些孩子们皆围在一旁,对他手中刚裹上糖稀的冰糖葫芦垂涎欲滴,齐影想了想,把手中的糖葫芦给了身旁安静看了半响的小男孩。
“我做的可能不大好吃。”
“哇!谢谢师姐夫!”
男孩激动的喊了声,小心翼翼捧着糖葫芦道谢,这才跑到一旁炫耀了一番,这可是齐影师姐夫给亲手做的。
眼瞧着那群孩子面上羡慕不已,齐影怔了怔,才知晓她们的意思。她们也想要。
许粽儿眉头一皱,便训道:“惯的你们,你们师姐夫有孕不易多劳,想吃都去吃自己做的。”
有人小声狡辩,“不一样的。”
“无碍,不费力的。”
齐影低声出口,说着便又做好一个,山楂皆是串好的,他要做的无非是裹一圈糖稀,他不觉得这有什么费力的。
“那、那齐影哥哥你小心一点,我去给你搬个椅子来。”
“不用椅子。”
齐影忙止住了许粽儿的举动,他虽有孕在身,但如今胎相已稳,又不是多金贵的身子,没那般容易累到。
许粽儿看了他一眼,只好让小萝卜头们排好队,一人一根来领。
“师姐夫真的有宝宝了吗?”一个稚嫩的声音悄悄问。
“我不知道,看不出来呀。”另一个更为稚嫩的声音悄悄回答。
齐影唇角偷偷勾起一抹笑意,自从有孕后,他便多穿一些宽松的衣衫,弯腰更遮身形,不怪她们看不出,齐影自己也看不出。
许粽儿也在旁跟着做,他本想替齐影分担些,可他做好后递给小师妹,那孩子竟有些不情不愿,拿了糖葫芦还一步三回头的看向齐影,最后竟把糖葫芦塞回来,说只想要齐影做的。
气的许粽儿当即红了脸,恶狠狠把自己做的糖葫芦吃个不剩。
齐影眼底浮现些笑意,待到最后每个孩子都得了一根,他仍未停下动作,许粽儿原本还想出声问,待出口之际瞧见齐影认真的神情,了悟的闭上了嘴。
多出来的那根糖葫芦被齐影握在手心,他却没有吃的意思,那自然是给曲雁的。
“下次不许再使唤你们师姐夫了。”
见一群萝卜头吃着糖葫芦玩闹,许粽儿咽下口中酸甜叮嘱了句,有师妹乖巧应了好,而几个在外面剥果子的小师妹急匆匆跑进来通风报信。
“我瞧见大师姐她们啦!正往小路上来呢!”
齐影蓦地抬起眸子,手中握着糖葫芦便走出去,待出了小院时,正巧看见曲雁朝自己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