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冒了个头，夏日的暑气还未完全上来，罗格村便醒了过来，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炊烟。
公鸡的鸣叫，伴随着鸭和鹅的叫声，昭示着一天忙碌的开始。
莉亚娜看着村长家院子里肥硕的鸡，暗自擦了擦口水。
昨天那个人类似乎就是用这个东西做的食物吧？她流着口水脑子里回想起了那个香味，已经脑补完了这个动物被拔掉所有的毛，丢进某个容器里被火烤的样子。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杀气”，院子里的鸡尖叫着跑远了。
“莉亚娜，你的裙子怎么脏了？”
还在清点丈夫去小镇需要带回来的清单和为莉亚娜准备的行李，村长的妻子，罗格太太看见了莉亚娜裙摆上的黑色痕迹，觉得有些奇怪。
然而那个傻女孩还是一如既往地盯着院子里的鸡，没有理她。
罗格太太已经见怪不怪，但脏裙子出去见人总归不好的，她把莉亚娜拉了起来，给她进屋换了条今天一早从玛丽那里拿过来的莉亚娜自己的裙子给她换上，至于这条就扔进了洗衣服的篓子。
莉亚娜还是乖巧，看着她的样子罗格太太忍不住有些伤感起来。
她想到那个疯疯癫癫的玛丽，女儿就要离开罗格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那个女人却就只送了点钱和行李，连和自己女儿见一面都懒得见。这要是莉亚娜是她自己的女儿，罗格太太怕是要心疼死。
“听说圣院都是贵族，我们这种平民是一辈子都没机会去看看的，莉亚娜到了那里要乖乖听教授们的话，别人欺负你你也不能咬回去啊，我们惹不起贵族老爷们，莉亚娜有事就找教授，学不会也没关系，学不会就回来吧，罗格村永远都是你的家。”
明知道莉亚娜大概率是听不懂她的意思的，罗格太太还是忍不住交代着，这么说着，她便用围裙抹了抹通红的眼角。
村子里的女人都是看着莉亚娜长大的，大家多少都有点舍不得。
“莉亚娜又不是不会来了，你哭什么！”
走进来的村长忍不住斥道。
“呸，就你会说话是吧？”罗格太太忍不住啐了一口自己的丈夫，“我看那两个圣骑士就是把莉亚娜当成了摇金树，带回莉亚娜他们没有奖励我都不信！我们哪里惹得起圣殿啊......可怜的莉亚娜......要是没有魔法就好了。”
“你胡说什么呢！”村长暗自怨怪妇人眼界小，粗声粗气地说，“平民中能出几个魔法师？莉亚娜有魔法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帝国给魔法师还有学习的补贴，将来万一莉亚娜说不定还能成为圣女呢！圣女啊！那对我们罗格村来说也是神明保佑！”
“我看你跟那两个骑士一样！都是把可怜的小姑娘当成了摇钱树！”罗格太太横了他一眼。
“嘘！你这话可别让人听见去了！”村长赶忙捂住了妻子的嘴。
罗格太太有些不服气，这个善良的女人更多的是心疼可怜的莉亚娜，可惜这些男人眼里就只有利益，根本不管莉亚娜自己是怎么想的。
就因为一场疏忽的发热，可怜的孩子一辈子都毁了。
他们违抗不了教廷，也根本没有想过违抗，只能祈祷光明神庇佑，莉亚娜能在圣院过得好一些。
至于话题的中心，莉亚娜却丝毫不关心这些。
不如说她一开始就没有听懂他们的对话，一个字都听不懂。为什么人类的语言和加莫教她的不一样？
表现出来的茫然真的单纯就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语言，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有种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感觉。
不过按照这个女性人类的所作所为，这几个人似乎是要把她送到什么地方去？
这样也好，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里久留，在熟悉这个身体的人身边待久了难免会暴露，而且小心翼翼的也很累，不如干脆玩玩看，有什么不对劲开溜就好了。
只要不在光明神殿的眼皮子底下晃荡，总归不会出事......吧？
*
村长找了村里唯一一辆骡子拉着的板车，在正午的烈阳到来之前出发了。
出村的森林里偶尔蹦蹦跳跳着跑过一些角兔这种的低级魔兽，见人来了它们便远远地跑掉，盛夏的森林一如既往地充满生机，清晨植物的味道还带着露水汽，深吸一口感觉五脏六腑都轻松了起来。
但是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随着风又飘了过来。
昨天的事情过于混乱，直到今天出发村长也没冷静下来，现在四下无人，他一边赶车一边发呆，这才意识到了昨天的种种不对劲。
村口的杰里说莉亚娜是自己走回来的。失踪了四天的傻孩子自己从森林里走回来了，这可能吗？但当时情况混乱，玛丽的尖叫也让他无心思考不对劲，村长是个长期干活的粗人，脑子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这会心里怀疑，却也只当自己多想了，孩子回来就好，更何况现在还觉醒了光明魔法，这对罗格村来说也是好事。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坐在板车后面的懵懂女孩其实早已是一具尸体，可怜的莉亚娜早就死在了森林里，现在那副已经死去的身体里装的是恰好路过的从深渊来的恶魔。
恶魔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是要被送去哪里。
刚刚好像还路过了昨晚那个人类尸体在的地方，不过谁会怀疑是她干的呢？就算发现也没事，不过这个驱赶着食材的人类到底要把她送去哪里？虽然省了她走路的精力是不错了，实际上她昨天才开始学习怎么当一个“人”，她尽力模仿着人类的一言一行，却还是理解不了为什么这个人类会这么折磨食材。
在恶魔看来只有地龙和飞龙才是拉车的，现在这个人类用食物来拉车，是多么诡异的行为！很浪费啊！
诶，等等，但是人类也是食材诶。
她为什么要试图理解食材的行为？
恶魔好像陷入了逻辑怪圈。
不，既然是来到人间位面了，就要暂时把“人类”从食谱上划掉吧——顶多，在被其他人类发现之前，像昨天那样悄悄吃一点，就吃一点。
我可真是个自律的恶魔呀，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夸奖我的。
恶魔美滋滋地想，觉得吃喝玩乐的美好未来在向她招手。
她完全不知道她即将再也没有机会吃到这种“高级食材”了，并且还会处于长期的“水深火热”之中。
第04章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大半天，终于到了城里。
帝国边境的城市原本应该是很繁华，但安提这座城市并不是，边境山脉几乎阻挡了所有的其他物种，从神圣帝国去往更西边的地方只能从南方绕过去。因此安提城也只个边境小城罢了，连教堂都只有一座很小的。
村长刚进城，就在驿站边上看到了昨天的那两位圣骑士大人。
虽然两人换了便装，但那浑身的气质是遮掩不掉的。
“我们已经和这里的主教打了招呼，以后给罗格村的预算会多一些。”阿德莱说。
他对着简陋板车上的莉亚娜温和地笑了笑，令他意外的是，莉亚娜也回了他一个一样的笑容。
只不过那个笑容有些僵硬，但足以让阿德莱感到高兴。
“真是太感谢您了！”
听到增加了财政预算，村长激动地抬起手想表达自己的感谢，但他一抬手就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灰尘和伤痕，只好干笑着在衣角上擦了擦。
阿德莱脸上笑容不变：“您该感谢的不是我，这一切都是神明的恩赐。”
“噢是的，神明，伟大的光明神冕下，赞美神。”
“赞美神。”
圣骑士的一言一行都恪守着教义，礼节也是完美到无可挑剔。
“莉亚娜，来，”村长把莉亚娜从板车上抱下来，牵着她的手交给了阿德莱，“两位大人，以后莉亚娜还请两位大人多多关照了——她，她自小就没离开过罗格村，这孩子心地很好，莉亚娜，别给两位大人添麻烦知道吗？”
莉亚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伸出手的阿德莱。
这是在干嘛？
村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里又不免担心起莉亚娜的今后。
他郑重地将莉亚娜交给了阿德莱。
而恶魔的目光根本没有留给村长或者两个圣骑士，她一直都在左顾右盼，被满街行走的食材迷花了眼。
深渊根本没有太阳，也没有这么多吃的，好可惜啊，不能动手。
阿德莱只当她是如村长所言没出过村子，现在是对小镇上的一切感到好奇罢了，他用怜爱的眼神看着这个干净又可怜的女孩，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眼神的不对劲。
信件已经由渡鸦传回了圣城的教廷，相信要不了多久圣城就会派人过来半路上接应，离安提城最近的大城市只有瓦尔卡姆，教廷会在那里接应他们。
阿德莱把莉亚娜抱上马背，又把村长夫人打包好的莉亚娜的行李系在马鞍上，翻身上马坐在莉亚娜身后，动物天生对光明有好感，在莉亚娜上马时这匹白马甚至还蹭了蹭莉亚娜的小腿，这让阿德莱更加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那我们出发了。”
“祝两位大人一切顺利。”
村长目送着圣骑士朝着荒野远去，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最后恋恋不舍地离开。
等他整理好答应妻子购买的东西，架着板车回到家时已经是黄昏。
往常这个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但是今天却没有该有的炊烟，村长心下奇怪，见村民们却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有眼尖的见着村长回来，连忙喊道：“罗格，快过来看看！”
“怎么了？”
村民们给他让出来一条路，等村长挤进人群，就发现了一句惨不忍睹的尸体。
“真惨啊。”
“呸，死了活该，这混蛋前天晚上还调戏老娘！”
“这是被什么野兽吃了吧？真是惨啊......”
“罗格村哪来的野兽？”
村民们小声议论着，直到村长挤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死了？”
村长大惊，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个酒鬼汉斯。
尸体的状况有些惨不忍睹，因为天气热的原因被开膛破肚的地方肠子已经流了一地，内脏也开始腐烂，上面爬满了蛆虫，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恶臭味。
有几个妇女已经捂着孩子的眼睛离开了。
“不知道啊！尸体是卡尔发现的。”
“卡尔人呢？”
“村长我在这。”
此时有个瘦弱的青年举起手，村长认出这个青年是经常去森林里打猎的。
“你说说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发现的？”
名叫卡尔的青年点点头道：“就今天下午我回来的时候，在村口的大树后面发现的。”
“你发现的时候他就这样了吗？”
“是啊，我找了几个人帮忙搬回来的。”
村长又问了几个问题，却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眼见天色已晚，他安排着众人把这个不讨喜的汉斯草草安葬，又去看了一眼发现尸体的地方，这才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罗格太太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
村长心里还在想着汉斯尸体的事情，注意到罗格太太脸色不好也只是以为她受了惊吓或者是担心莉亚娜，直到深夜两人躺在床上，疲惫的村长在将睡未睡间，被翻来覆去的妻子吵得睡不着。
他忍无可忍地坐起身：“多琳！你怎么回事？”
“......”
罗格太太被吓了一跳，她慌忙捂住村长的嘴，压低声音怒斥道：“小点声！你这家伙就是嗓门大！吓死人啊！”
“你不睡觉你干什么？！”
“哎呀，说了你也不知道！”
罗格太太咬咬牙翻身下床，在村长疑惑的目光中她鬼鬼祟祟地从衣柜的最下层拿出了一条裙子甩在村长脸上。
“这是什么？”
村长一把抓下裙子，却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瞬间脸色大变。
这是昨天莉亚娜穿过的裙子。
“我之前以为那上面是脏东西，那孩子不是经常脏了也不知道。”
看着那条裙子，罗格太太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她一想到白天洗衣服的时候被染红的水，要不是她死死地压制住了尖叫，后果可不堪设想，更要命的是今天还发现了汉斯的尸体，这总归会是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什么。
见村长脸色凝重，她小心翼翼道：“你说这会不会是鸡——”
“就是鸡的血！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村长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没......”
“那就好，你就记得这是鸡的血，”村长喘着粗气说，“把裙子烧了，明天混在灶台里。”
村长夫人忙不迭点头。
“玛丽呢？”村长又问。
“不知道啊，今天没看到她。”
“......知道了，我明天上她家看看去。”
两人又心事重重地躺下，却心照不宣地没有提那个名字。
毕竟谁都无法相信那会是莉亚娜干的，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傻姑娘怎么可能去杀死一个成年壮汉？那又怎么解释她裙子上的那些血呢？
这件事好像变得疑点重重起来，不管凶手是不是莉亚娜，这件事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大家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汉斯没有老婆也没有父母，他死了没有任何人会同情他，也没有任何人会为他吊唁祷告的。
村长这么安慰自己。
他不经意间又想起了莉亚娜，此刻女孩的笑容在他的记忆里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如果莉亚娜真的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那两位圣骑士不可能不知道。凶手一定另有其他人，村长只能这么催眠自己。
像是一层看不见的阴影，笼罩在了罗格村的上空。
而真正的凶手此刻正在骑士的马背上穿过帝国西部的荒野去往瓦尔卡姆，瓦尔卡姆是帝国西边最大的边陲城市，不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罗格村，瓦尔卡姆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边境城市，这里除了人类之外还有不少其他种族安家落户，有北方的矮人和兽人，东边的精灵和妖精，除了见不到海族之外，可以说是神圣帝国种族最多的城市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