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下渡鸦腿上的信件后，曼斯菲尔脸色更难看了。
他刚收起信件，房间门便再次被敲响。
“我说过，不要再打扰我。”曼斯菲尔不想动，朝外面不长心的侍卫喊道。
“不，大人……是露西·卡尔求见。”
“……让她进来。”
……
“我要向您说一件事，是关于莉亚娜·坎贝尔和伊娜的。”露西低着头，提着裙摆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显然说出心里一直积压的事情让她既激动又害怕。
“你说，但是我需要告知你的是，无论你说出任何事情，被淘汰了就是被淘汰了。”
曼斯菲尔指了指凳子让她坐下说，自己去泡了杯茶。
他毫不留情的话令露西的脸色白了白。
诚然她确实是有这么一点不抱希望的想法，被曼斯菲尔直白地揭穿还是让她心里一紧。
“不，”她艰难地摇了摇头，“我要说的是，关于伊娜……”
“伊娜她……是恶魔。”
曼斯菲尔手上的动作一顿。
*
“这都什么事啊……”送走了露西，曼斯菲尔又躺回沙发上。
脑子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曼斯菲尔不得不狠狠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不确定露西带来消息的真假，甚至这很有可能是她的栽赃和幻觉。
但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真的是这样，那与伊娜关系亲密的莉亚娜·坎贝尔就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了。
这个消息要不要告知教皇呢？一向冷静的他现在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看向乱糟糟的桌子，那封被渡鸦送过来的信件，信封上属于莱因哈特皇室的太阳纹章此时变得无比刺眼。
在这种时候能用这个纹章传达信件的，除了神圣帝国皇帝，光明神教教皇奥兰多二世·莱因哈特外别无他人。
一个多月前发生在灰雾之森的战斗波及范围太大，那场战斗几乎毁掉了四分之一个森林，虽然教廷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灰雾之森周围的区域禁止进入，但若有若无的风声还是传了出来。
森林的破坏还引起了魔兽的暴动，众所周知灰雾之森的魔兽是整个米德加德最强大，最可怕的。当这些东西毫无理智地冲出森林中的栖息地时，所造成的破坏也是无法估量的。圣殿第一时间派出了圣骑士清缴，然而收效甚微，只好将最近的圣殿骑士派过去，因此也走漏了消息。
开始有皇太子连同圣女候选一同死在那场爆炸中的流言悄悄传出，与之对应的，便是看不见的恐慌的阴云即将笼罩整个帝国。
伊提亚斯的亲信还在森林里搜寻，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别说是人，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找到，一同消失的还有审判天使乌列尔和候选人伊娜，以及艾莉森·梅根。
森林里只有冰冷和恐惧的黑暗气息残留，浓郁到令人喘不过气。
圣女试炼是教廷内部的消息，如果走漏，只有可能是一开始就没有做到好好保密。
护送的圣骑士都是精挑细选的亲信，从头到尾曼斯菲尔都亲自盯着，要说走漏消息，只有可能是从教廷内部的高层，也就是红衣主教。
十二位红衣主教中间，曼斯菲尔有理由怀疑，且确信与克莱门·维克利特脱不了干系。
但他目前没有证据。
更麻烦的是……在这件事情上教皇的态度。
尽管伊提亚斯从来不说，曼斯菲尔还是多少知道一点关于皇室内部的事情。
神圣帝国皇帝并不喜欢这个皇太子，甚至隐约有些忌惮。但在知情人看来皇帝做的每一件事情的态度又有些暧昧不清。
皇太子该有的权利和培养继承人的资源一个不少，至少看得出来皇帝的确是在把伊提亚斯当成帝国接班人在培养，但除此之外，身为一个“父亲”要做的事情，皇帝却没有尽到半分责任。
仿佛伊提亚斯在他眼里只是个“合适的继承人”，仅此而已。
他并不爱伊提亚斯，甚至如果伊提亚斯一旦出了什么问题，皇帝也有好几种“备用方案”，那些私生子就是其中之一。
事情只过去一个月，却已近隐隐有了压不下去的架势，加上教廷内部说不定真的出了“内鬼”，这种情况下曼斯菲尔能做的事情仅仅只是尽量拖延时间找到人而已。
但是现在他连拖延时间的机会都没有了。
教皇已经送来了亲笔信件，让他撤回灰雾之森的圣骑士，并将结果告知全国。
他当然不能将内部的实情一并宣布，甚至只能在不引起民众强烈恐慌的情况下宣布这个“悲伤的消息”。
于是三天后，圣城的广场上召集了所有圣骑士和民众，曼斯菲尔站在当初与神恩日的天使降临时站的一样的位置，怀着“沉痛的心情”，宣布了教皇的意思。
由于恶魔利维坦和加莫的突然袭击，皇太子和三位圣女候选不幸身亡。
关于“神谕”，教皇会向神祈祷，寻求新的解决办法。
消息宛如一阵飓风，瞬间吹到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第72章
“还和之前一样吗？”
“是的……我们尽力了, 但是……”
“无所谓，从现在开始你们也不用管她了，下去吧。”
“是, 大人。”
侍女提着裙摆恭敬地离开, 轻盈的脚步声消失在漆黑的走廊尽头。加莫看着面前的紧闭的房门，捂着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说实话，事情会变成这样, 和他脱不了干系。但硬要追究是谁的责任, 那一定是里面那个小混蛋。
如果不是她擅自溜出去，他至于冒这么大风险去人界把人捞回来？甚至还受了重伤。
那股恐怖的光明能量后劲大到他现在走路都还有点脚底虚浮，这种程度的力量他只在一个家伙身上见到过——
就是光明神。
想到这里, 加莫嗤笑一声。
神又如何, 还不是要玩这种小把戏。
他现在一点都不同情斯卡蕾特, 毕竟小混蛋是在被可耻的光明神骗的团团转。
哪怕这个伊提亚斯只是个神明思念体的投影，除了没有记忆外也和他本尊没有多大区别。
毫无疑问地，赌约是加莫胜利了。
他当机立断地折断了“莉亚娜”的脖子，在那股恐怖的光明力量把他的思念体烧成灰之前，甚至还没来得及丢掉衣服，于是不得不和外围接应的利维坦一起，把小混蛋带回深渊。
加莫觉得自己甚至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但是小混蛋却并不领情，甚至把自己关在寝宫里整整一个月, 不吃不喝，不理人。
侍女不敢随便开门, 害怕承受恶魔的怒火，可他加莫不怕。
他忙完手头的事情, 想着小混蛋也该冷静了, 毕竟以往她闹脾气也绝对不超过一星期, 没想到这次意外的坚持有点久。
那扇侍女打不开的门，加莫只是轻轻一推便打开了。
他动了动鼻子，闻到一股名为“颓废”的味道。
“啧。”加莫摇了摇头，打了个响指。
遮掉光的黑色窗帘拉开，露出外面深渊永不沉没的虚假红月，月光照亮房间，也照亮了床上的龙。
“滚开，臭加莫。”她拱了拱，把自己的脸埋在翅膀下，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加莫只当她在放屁。
他在恶魔的房间里闲逛，无聊地试图找到她这些天到底在干什么的线索。
先是把她塞得乱七八糟的书柜收拾好，从地上散落的那些书他看得出来恶魔非常想弄死他了，奈何这些书都是他写的，所以看得出来到最后恶魔甚至气急败坏，撕坏了好几本。
加莫又看向桌子。
显然发现书里面行不通后她决定自己动手，把自己学的那些诅咒全都用上了——当然也是没用的，最严重的诅咒对加莫来说也就是他这几天累了点。
所以在尝试诅咒也失败后她开始研究自己用莉亚娜的身体学的圣术，但是黑暗巨龙怎么可能使用圣术呢？除了反噬没有任何效果，就像地上掉的鳞片。
加莫看过去，果然发现恶魔的尾巴好像秃了一小块。
在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有办法弄死他后，恶魔终于——摆烂了。
不想动，不想思考，连墙上写的那些诅咒加莫的粗鲁话语都不想去遮盖。
加莫耸了耸肩，把那块漆黑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塞进口袋，叹了口气后走到恶魔床边，把那根垂在床边上的尾巴提起来挪到一边，自己一屁股坐上床，又艰难地从被子里把这头肥龙扒拉出来。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加莫恨铁不成钢地说，他使劲地薅了一把恶魔的头，“为了个人类值得吗？”
恶魔懒得理他，她把头从翅膀里面抬起来，冲加莫喷了一口龙息，又埋了回去。
能够融化山川大海的炽热火焰这会甚至连加莫的一根头发都没点着，加·叛神者·深渊魔将·黑暗神座下第一神官·莫，此时莫名感到一丝烦躁，甚至有种“累了，毁灭吧”的感觉。
他是真的不懂怎么安慰孩子，发生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他现在宁愿恶魔跟他闹，也不想看到她这副摆烂样子。
“你以前在魅魔堆里万花丛中过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像现在这样？行了我的小祖宗，我不拦着你去找魅魔了，你现在去找那些魅魔玩吧，利维坦的会所给你开了VIP包房。”加莫试图利诱。
然而恶魔还是无动于衷。
“拜蒙给你带了好吃的。”
一动不动。
加莫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
到底是自己一手养起来的宝贝龙，你说让他便宜了光明神肯定是不行的，现在告诉恶魔说那个人类皇太子就是光明神的化身的话，看恶魔现在的状态也是绝对不会相信他的。
这个孩子有时候很洒脱潇洒，有时候在某些方面又格外固执，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加莫感到一阵无力。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崽子的时候，那会她还是条无忧无虑的干饭龙，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扰到她的好心情，只要用一块蛋糕就能哄好的单纯小孩，没有烦恼，不那么讨人喜欢，眼里除了黑暗神和他之外也没有别人。
这是一种很残酷的天真，除了她眼里放得下的东西，其他的都是地上的蝼蚁，毫不在乎。
对于恶魔这种本就感情淡漠的生物来说其实这样的性格也无关紧要，换个人可能就由她去了，但加莫不行。
在千万年的时光里经历了这么多打破曾有三观的事情，上辈子几十年的记忆在现在看来是那么微不足道，如果不是他一遍遍去回忆，或许当初那个“人”早就死在了记忆里。
下意识地，他偶尔还觉得自己是那个默默无闻的打工人，在空无一人的公司开着电脑日复一日地对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甚至没有任何想去挣扎的想法。
重活一辈子，加莫把曾经想做的事情做了个遍。
现在他深思熟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妥协。
“斯卡蕾特，有些话我只跟你说一次，就算你会觉得我啰嗦，那我还是要说，”加莫叹了口气，手下扣着恶魔背上的棘刺，“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就这样当个没烦恼的小孩子也挺好的，现在我算是尝到了养成熊孩子的后果，这样一看我教你的这三百多年甚至还不如你去人界的三百多天，说实话，我很不甘心。”
“花言巧语的光明和人类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黑暗神让我照顾你，但我发现我好像没有尽到责任。”加莫苦笑道，“不过你放心，他没有生命危险，我没下死手，我知道你对这个人类很特别。”
“……”
恶魔把头从翅膀底下抬起来，黄金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加莫。
加莫伸手摸了摸她的角：“去吧，现在我不拦着你了。”
恶魔：“……”
漆黑的光闪过，刚刚还在自闭的超小号巨龙已经变成了银发及腰的少女。
漆黑的龙角藏在发间，金色的竖瞳里弥漫着一丝像是刚睡醒的水汽，漆黑的蝠翼微微抖动着，背后覆盖着黑色龙鳞的，充满力量感的尾巴垂在地毯上。
恶魔歪了歪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吐词清晰。
“你骗人。”
加莫：“我为什么要为了个人类刻意骗你？”
“不信，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用了。”
“你爱去不去！”
加莫毛了，狠狠地薅了一把她的头发，把一块水晶扔给她后，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恶魔“……”了一下，看了一眼加莫离开的方向，然而外面的走廊上已经早已失去他的踪迹。
手里的水晶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她把意识探进去一看，发现是莉亚娜的身体。
除了脖子不正常地歪向一边，其他的地方都完好无损。
加莫没骗她。
恶魔想了想，打开窗户展开翅膀，朝着某个方向飞了过去。
*
神圣帝国北部，兽人之都卡萨兰。
与温暖的南方和灰雾之森不同，同为北方，卡萨兰所处的海拔更高，这也造就了这里干燥苦寒的气候。
兽人曾是游牧民族，靠放牧为生，但建立城池后，虽然保留了原本游牧的习俗，但大部分已经转为了种植业。
迎春月后正值春耕，原本应该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之一，但因为几天前圣殿传来的消息，在看似繁荣的景象下，一层淡淡的不安和恐惧悄悄地弥漫着。
兽人曾信奉兽神，那是一位长着老鹰的脸，狮子的身体，背后还有一双翅膀的神明。
但这位神明同样也在那场由加莫引起的神战中陨落，到现在兽人的信仰也只有光明神了。
队列整齐的圣骑士从到路边穿过进行着例行的巡逻，为首的是一名熊人战士，兽人是少数靠武力值就能通过圣骑士选拔的种族，因此在兽人的城池里，人类的圣骑士数量非常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