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提亚斯没有理会,他走到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动静的诺伊斯面前,大家这才发现诺伊斯的眼神已经失去了光彩,就好像一句毫无生气的人偶一般,伊提亚斯伸出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诺伊斯才好像回过神来一样眨了眨眼睛。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回过神来的诺伊斯竟然在伊提亚斯面前缓缓地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庄重的礼节:
“恭迎您归来,吾神。”
伊提亚斯的手上出现一缕圣洁的光芒,这道光绕了他的手腕两圈,然后融入诺伊斯的身体里。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伊提亚斯收回手,“之后,请继续扮演他吧,直到他的使命结束,你再回去天国。”
“是。”他恭敬地低下头。
拜蒙首先绷不住了,他凑近恶魔低声问她,语气有些激动:“他不是诺伊斯吗?斯卡,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这个‘神’难道是……”
问题太多,冲击力有点大。
恶魔:“我不知道诺伊斯是怎么回事,但伊提亚斯是光明神是真的……”
说实话,她也有点懵。
拜蒙:“什——”
难道从最一开始他们两个其实就是在光明神眼皮子底下晃荡了?而且恶魔还对光明神做了那种事……
一时间拜蒙石化在原地,而看见教皇跪下了的红衣主教们,终于回过神来朝着伊提亚斯跪拜了下去,他们深深地埋下了头,在刺目的圣光中终于意识到,原来神明早已降临。
“吾从诞生之日便是光明,你给了吾‘伊提亚斯’这个名字,此后这便是我的尊名,”伊提亚斯用只有他和教皇听得到的声音说,“吾已不适合留在人界,诺伊斯会代替履行职责。”
“只是职责吗?”教皇的语气颇有些苦涩。
他好像又苍老了许多,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伊提亚斯的真实身份并不简单,他没有办法将他心安理得地看作自己的儿子,但幼小的孩童并不知道,教皇只是在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与伊提亚斯一同诞生的另一个孩子,才是教皇真正的孩子,诺伊斯。
但这个孩子生来灵魂便不完整,恢复记忆以前的伊提亚斯也并不知晓他的存在,直到伊提亚斯“死亡”的消息传出,伊提亚斯以“神谕”之名,让教皇扶持诺伊斯取代了“自己”。
恢复了神明身份的他自然是没有办法继续留在人界,诺伊斯的身体里是被光明神补充完整的灵魂,他才是最适合留在这里的。
伊提亚斯没有说话。
“的确,信徒没有资格成为您的父亲,”知晓一切缘由的教皇似是疲惫至极地点了点头,“愿您的荣光永存。”
第96章
光明神域 天堂
处理完事情后, 伊提亚斯便带着恶魔来到了这里。
神圣帝国王城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这件事解决得并不完美,关于世界的消耗和补充消耗的火花, 关于创世以来的谎言, 这些或许会引起大动荡的事情,都被牢牢封锁在了神殿里,外界对此一无所知。
人们只知道“诺伊斯殿下”和“圣女”完成了婚礼, 而“诺伊斯”实际上拥有一部分大天使米迦的意识, 拜蒙只能不情不愿地继续扮演这个“圣女”,直到仪式完成,看到曾公然反对诺伊斯殿下的红衣主教们也为新人送上祝福时, 人们这才后知后觉地接受了“伊提亚斯殿下英年早逝”的事实。
对此不高兴的好像只有拜蒙。
他穿着婚纱看着一边脸上带着得体微笑的诺伊斯, 铁青着脸问道:“你真的是大天使米迦?”
“当然了亲爱的, ”诺伊斯,应该说是米迦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拜蒙抽了抽嘴角:“我以为天使多少都应该是乌列尔那样。”
“我和那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不一样,我是天使剧院的常驻主演,整个天堂的天使都看过我演绎的剧本,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完美的天使——你为什么这副表情?是在完美的我面前自惭形秽了吗?小恶魔?”
他嘴角扬起一个颇为自信的微笑, 拜蒙却因为他的话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真恶心,”拜蒙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你竟然对着一个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在我眼里可爱的生物不分性别,我并不介意你是男是女, 精灵总是美得雌雄莫辨不是吗?”
“但是我介意, 我警告你这个鸟人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你身上那股光明的味道简直臭死了。”
“你总有一天会喜欢的,亲爱的。”
要不是现在还在众目睽睽的晚宴上,拜蒙真想再给他一巴掌。
被放出来的沃尔克鸟露米从敞开的窗户扑扇着翅膀飞到了拜蒙肩膀上,张嘴便准备开始叫,被拜蒙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嘴巴。
米迦饶有兴致地搓着下巴道:“上哪偷的鸟蛋?怎么是灰的?”
“我孵出来的,要你管?”
拜蒙瞪了他一眼,米迦轻笑一声不可置否,殊不知两人互动的画面已经被宫廷画师用魔法水晶记录了下来。
画师会把水晶中的影像画成画,然后挂在王宫的走廊上——
最后大概会成为拜蒙洗不掉的黑历史了吧,虽然他在这场婚礼完成后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深渊。
*
恶魔眼里的天堂完全是纯白到死气沉沉的世界。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当皇太子呢,没想到就这么让米迦去当。”
“你想我去当这个帝国继承人?”
“要批很多文件吧?那还是算了。”
想到伊提亚斯作为皇太子时批改的那些东西,还有自己在深渊被加莫逼着加班的经历,恶魔顿时觉得无所事事也挺好的。
她身上盖着一层结界,走路时还小心翼翼地离那些云彩远一点,避免自己被这些刺目的圣光灼伤。
尽管伊提亚斯一再保证并没有这回事,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还是让恶魔死死扒着结界不肯撒手,伊提亚斯无奈,只好随她去了。
“这就是伊甸神树吗?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恶魔抬头望着叶子已经枯萎了不少的巨木,传说栖息在这棵树上的沃尔克鸟也不见了踪影。
整个天堂的构造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塔,而光明神的神宫则在这座塔的最顶上,伊甸神树在塔的最中央,枝干从最底层长到最上层,建筑都建在云层上,乍一看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所以云之神宫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云之神宫么?
“每一片叶子都代表着一位天使,枯萎意味着他们已经消亡。”伊提亚斯拍了拍恶魔,“走吧。”
“嗯。”
伊提亚斯轻松抱起了她,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变化,恶魔脚尖落到地面上时,人已经在神宫里了。
云之神宫的构造和黑暗神宫有些不太一样,大体上的规格却比较相似,看得出来是建造于同一时期,这么说来那个时候光与暗这两位审美还比较同化。
“那是你的本体吗?”恶魔问道。
神宫大厅的地面是用恶魔不太知道的柔软材料做成,她看到空旷大殿的尽头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光明神纹章,而在那下面的神座上似乎坐着一个人,然而有些虚幻看不清楚。
“是。”伊提亚斯这么说道,接着他站在原地不动了。
“伊提亚斯?”恶魔拍了拍他,没反应。
她又往神座的方向走去,还没靠近那个神明,笼罩在神座上的那团模糊的光影便散去,和伊提亚斯长得八分像似乎是伊提亚斯的成年版的神明眼睛是近乎透明的金色,比起伊提亚斯那温柔的湖绿色来说更添了几丝神圣感。
用恶魔简单直白的话来说就是说,一看就不像是人的眼睛。
那是属于神明的双眼,里面蕴含着像是看穿了世间万物的沧桑,却又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他朝着恶魔伸出手,恶魔却站在原地犹犹豫豫。
“怎么了?”神明忍不住问道。
“没……”恶魔犹豫了一下,认真道,“就是我还以为你和父亲大人是一样的状态呢。”
她刚刚还在想要是光明神也是个小孩子那她应该会很不适应。
“你喜欢幼年体?”神明若有所思,随即解释道,“米德加德的光明要稍强过黑暗,反应在我们身上就是身体的大小,黑暗本身虚弱,被抽走能量后才是那样,当然,你要是喜欢的话——”
“也不是不可以。”
身后另一个声音,带着熟悉的温度从背后环住了她,恶魔惊讶地回头,发现是伊提亚斯。
她茫然地看了一眼光明神,又看了一眼伊提亚斯,这才意识到这家伙是把自己的神识同时操控着两具身体。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恶魔此时此刻不免也在心里感叹真会玩。
“我说不上来更喜欢谁呢,”她有些烦恼地问,“如果两个身体一起来的话,哪一个会更有感觉?”
面前的神明亲吻上她的嘴角,而身后的伊提亚斯则是亲了亲她的后颈。
“这个,是需要你自己来体验的。”
介于成熟与少年之间的声音,清冷的,同时响起。
来自深渊的恶魔,终于还是把那个高高在上的光明拉下了神座。
“等等,现在不行,现在不能提这个!”
恶魔伸出手把面前那张神明完美无暇的脸推开,她那比深渊还厚的脸皮此时竟然还有点红。
“你忘了我们还有事情没有掰扯完,‘腐化’的事情必须要解决!否则你想都别想。”恶魔道。
身后的伊提亚斯抱紧了她的腰,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质问:“那请问是哪里来的大胆恶魔,在神恩日神圣的夜晚,漆黑的教室里,用甜美的嗓音,勾引着神之子的堕落?”
……
黑暗神在上,他知道了!
恶魔尾巴甚至僵了僵,做足了心理准备后她拍掉了在自己身上乱动的那只手,义正严词道:“我那个时候还不是怕暴露身份,就想找你要一点血,就一点点。”随即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看着他,“不是吧?这个你一开始也知道?”
他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恶魔放弃了,恶魔躺平了。
她的小聪明果然玩不过这位。
但……这位明知道她是恶魔的情况下还对她……该怎么说呢?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用自己的坦诚来回应他的爱了吧?
亲爱的父亲,您玩不过光明神不是没有道理的,就让我来做这个拥抱光明的牺牲者吧,希望深渊能永远记得斯卡蕾特这位巨龙勇士。
心里已经演完了一部小剧场,恶魔清了清嗓子:
“你知不知道艾莉森在哪里?”
“和乌列尔在一起。”
“我要见到她,伊提亚斯,说不定困扰我们的问题,艾莉森真的能帮我们解决也不一定。”
她说得信誓旦旦非常认真,神明心下疑惑,却还是向乌列尔传达了神谕。
*
海边小镇卡拉
这几天卡拉的居民们已经对乌列尔很熟悉了,甚至都默认了这位其实是某个贵族,是和艾莉森一起“私奔”回来的。
艾莉森解释得人已经麻了,见乌列尔都不介意,她也只能躺平放弃。
只是偶尔在被邻居调侃两人何时举办婚礼时,艾莉森都会慌乱地转移话题,生怕乌列尔听见。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怕卡拉尔发现异状,好几次都是乌列尔帮忙才隐瞒过去,而艾莉森知道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
乌列尔想让她回到混沌界继续治疗,而艾莉森却总是推脱,她想和母亲多待一会儿,一方面却又害怕被母亲发现自己将要死亡的事实。
这天晚上乌列尔找到了她。
“神传来神谕,”天使说,“神命令我将你一同待会天堂。”
艾莉森一愣。
“没有其他的消息了,走吧。”对于那位总是这么简短的神谕他已经习以为常,乌列尔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对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其实是有利的。”
他说着便要抱起艾莉森立刻离开。
简直雷厉风行。
“等一下!”艾莉森想推开他,“我要和妈妈说一声——”
“她已经知道了。”乌列尔说。
“什么?”
艾莉森惊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房间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门外站着泪眼婆娑的卡拉尔。
“艾莉,那些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卡拉尔哽咽着说,“你不愿意告诉妈妈,妈妈就擅自问了乌列尔大人,为什么……为什么就不愿意和妈妈说呢?”
“您帮不到我,”艾莉森把头扭了过去不敢再看她脸上受伤的表情,“我会没事的,乌列尔大人是天使,他会带我去天堂治疗……”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地跑到卡拉尔身边紧紧抱住她:“没事的妈妈,我真的会没事的。”
乌列尔在过去见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临刑前的死囚与家人告别,生命走到尽头的老人在后代的目送下安详地着走向死亡,分别后再也不相见的情侣,出了家门后再也没有回来的子女……
这并不是长久的分别,也不是永恒的离别,他还是觉得有些不一样。
或许不是情景的不一样,而是人。
“我向您保证,会将她平安带回来。”
最后,乌列尔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觉得很多事情没必要做无谓的解释的他,还是对那位担忧的母亲这般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