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又看了看面,等确认里头色泽莹白的羊汤确实是羊骨煮出来的,几块厚厚的羊肉也确实是羊身上割下来的后,她端起碗吃了起来。
“孩子,慢点吃。”女鬼高兴起来,往她身边盘腿一坐,跟她唠起了嗑:“你就是流离吧,寒渊神君座下现今唯一的的徒弟,我经常听那些鬼差大哥们说起你呢。哎呦哎呦,慢点吃,别烫着,这面是我刚从锅里盛出来的,热着呢。对了,我叫黎景云,在这里有九年多了吧,也算是个老人了。”
流离大喝了一口鲜香的面汤,说道:“九年?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去投胎啊?”
黎景云笑了笑:“投胎干什么,我在这里自由自在的,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过得多好,何必还去人间受苦啊。”
“这叫过得好?你在阴司里悠悠荡荡的,哪比得上去人间那个花花世界里快活。”
黎景云听见她这话却是软和了眉眼,说道:“我听那些鬼差大人说,你也是从人间过来的。可你在人间那些年,过得快活吗?”
流离嘴里一苦,瞬间吃不下碗里热腾腾的面条了。
黎景云又说:“孩子,听说你人间那个母亲坏得很,动辄骂你打你,从来没给过你一天好日子过。你可是她亲生的孩子,她怎么这么狠心,就一点儿都不疼你呢?”
流离不想再听下去,放下碗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黎景云又是嘿嘿笑了笑,一副讨好的样子:“孩子,你是寒渊神君的徒弟,本事肯定大得很,能不能带我去人间走走啊?”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流离瞬间起了戒备,问她:“你去人间干什么?”
“不瞒你说,我四十岁那年就死了,死的时候家里还有个女儿,我一直都放不下,想回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只要我能再见她一面,我就愿意去投胎。”
“你女儿是谁?”
“就是现在的一个小明星,叫崔芯,她是我女儿。”黎景云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笑:“你最近在帮的人就是她吧,阿姨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这里是颗怨念石,”从口袋里掏出一棵晶莹剔透的灵石,说道:“是我攒了很久的钱,好不容易在鬼市里头买的,你快收下,收下吧。”
流离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嗐,鬼市里三教九流的多了,什么消息打听不出来。”黎景云把怨念石往她手心里推了推:“快拿着吧。”
流离哪敢轻易要别人东西,推辞道:“别别别,你自己留着吧。我现在都被关着呢,哪还能带你出去。”
黎景云并不气馁:“你放心,阿姨还有这个。”
又从口袋里一掏,这回掏出一双黑不溜秋的雨靴来,交给她道:“现在外头有很多鬼差把守,你不能从正门走,只能从忘川河里游出去。这个是避鬼靴,只要穿上它,忘川河里那些恶鬼就不敢近你的身。”
流离看看雨靴,又看看她,想不管是什么,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这位大婶肯定不是闲得慌才来给她送东西的。
她已经给师父闯了祸,要是再偷偷跑出去被阎王知道,岂不更惹了麻烦?
“我在这儿挺好的,”流离把避鬼靴推回去:“你要没什么事就走吧。”
黎景云明显慌了起来,说道:“孩子啊,你就这么被阎王抓回来了,难道就不想知道人间的事怎么样了吗?我并不是想给你添乱,就在刚才,我已经看见阎王出外办公差去了,他去的那地方又刚好有他一个老相好,没个十天半月他是不舍得回来的。你要是这时候偷偷溜出去几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没人会发现你出去过。”
流离确实惦念着人间的事,想知道李期醒来以后都说了什么。听了黎景云的话,心里果然有些不安分,试探着问她:“阎王真的走了?”
黎景云道:“我若是骗你,就让我此刻魂飞魄散,不得往生。”
流离看她说的真切,脸上神色也不像是在作伪,心思便动了起来,想着只要自己解决完裴绪的事尽早回来,阎王应该不会发现,她一定会小心再小心,坚决不给师父惹麻烦。
“让我带你出去也可以,可你不能惹事,见了你女儿后尽早回来。”
“那是自然,我保证不会给你惹一丝一毫的麻烦,等我回来以后,我就立马去投胎。”
黎景云开心起来,飘在空中手脚无措地转了几圈,脸上的笑憋都憋不住。
流离在牢里找了找,最后使了个障眼法把一块石头幻化成自己的模样,让它躺在地上装睡。
只是这监狱是厉鬼精魂铸成的,等闲人根本闯不出去。流离正想办法,就见黎景云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三两下把门上的锁打开了。
出了监狱,两人一路躲着鬼差来到了最近的忘川河边。流离一看下头被鬼魂搅合得浮荡不止的河水,小声道:“我自己倒是可以游出去,可你怎么办?像你这种没什么修为的鬼,一下去就得被咬成碎片,吃得渣都不剩!”
黎景云又是不急不慌地从口袋里一掏,这回拿出个编织精美的香囊出来:“养魂袋,我们鬼只要一进去,就不会受外物侵扰了。”
这鬼,还真是什么都不缺。
流离有些瞠目地看她:“大婶,你到底有多少宝贝啊?”
“哈哈,哈哈,鬼在阴司飘,哪能不给自己多留点后手呢。”
流离真是服了她,接了养魂袋把她收进去,勒好袋口,穿上避鬼靴,悄悄地挪进忘川河中。
那避鬼靴果然神奇,一路游出去,没有一只鬼敢来找她麻烦。
直游出了阴曹地府五里远流离才从水里探出头,上了岸施法弄干衣服,脱了避鬼靴,带着黎景云一道去了人间。
她回去得倒是及时,刚到医院,就看见一大批媒体记者见缝插针地守在外面,镜头对准医院进行实况直播。
因为李期刚脱离危险不久,不能有太多人打扰,可他已经知道了在自己昏迷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实在觉得很对不起裴绪,便接受了一家娱乐媒体的采访。
“对于我的言论给裴绪造成的误解和诽谤,我很惭愧。”
李期状态已经好了很多,脸上恢复了血色,靠坐在床头面对着镜头道:“他跟我是一个学校,可我也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跟他从来都没有交集,连面都没有见过。
我喜欢的那个人是我高二时的同班,因为我人长得瘦弱,经常受人欺负,他暗中照顾了我许多,我这才一点一点地喜欢上了他。”
记者就问:“那他后来为什么会跟你说那些侮辱性的话呢?”
“我们当年不过都是十七岁的还没长大的孩子而已,所接受的教育都是你要按部就班,你要世俗地活着,你不能跟别人不一样。
他知道了我对他的心思,一时太害怕,担心会被身边的人戳脊梁骨,这才急于摆脱我。可是后来,是在大学毕业以后,他重新找到了我,跟我在一起了。”
记者的瞳孔一瞬之间放大,难以置信道:“他跟你在一起了?可我在你的帖子里看到的只有他给你造成的伤害啊。”
李期道:“这难道不是因为一些媒体的断章取义吗?他们只着重放大了想让人看到的那一段,可我下面明明还写了,‘还好人都会长大,曾经的话也可以收回,我会只记得他对我的好。’为什么这一段你们都看不见,而只看见了他骂我的那一段呢?”
娱记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又想起来问:“你文章里面提到过,你的这位男同学后来可谓是星光熠熠,那他究竟是现今娱乐圈里哪位男明星呢?而你既然已经得偿所愿跟他在一起了,后来又为什么选择自杀这种极端方式呢?”
李期嘲讽一笑,脸上更多的是怅然若失。
第33章
“我是说他后来变成了一颗星星,可我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是真的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他在去年被查出了患有绝症,为了我生生扛了有一年五个月那么久,最后在一个夜里安详地离我而去了。”
李期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下掩映着泛了泪光的眸子。
听到他的话,记者脸上的表情已经撑不住了,一时又是惊诧又是同情。
他想起自己在新闻刚刚出来时也写过几篇针对裴绪的讨伐文。如今想来,自己简直是又蠢又坏,没有脑子又惯会落井下石。
娱记艰难地咽了几口唾沫,针对李期的遭遇表示出了深深的同情,说道:“相信他如果在天有灵,一定想看到你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吃饭睡觉,遇到另一个自己心仪的人,然后跟他白头偕老。只有这样,天上的星星才会放心啊。”
李期低下头,疲倦地靠在床头上,没有再说什么。
流离在外头看着他,心中一时不是滋味。自己是救了他一条命,可对他来说,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她已经不知道了。
这场采访随着直播瞬间点燃了整个网络,裴绪那些粉丝如快要战死的人突然看到了希望,拿着刀枪剑戟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冲了出来,细数他们哥哥受过的无妄之灾和无脑网友们杀人诛心的种种劣迹。
她们聚沙成塔,字字血泪,真情实感地为裴绪抱不平,鸣深冤,那些辱骂过裴绪的人在事实真相面前纷纷闭上了嘴,想瓜分裴绪蛋糕的人也在这场惊天反转之下缴械投降,谁也不敢再出来聒噪了。
经此一事,裴绪未来的地位会更加牢不可摧,他会高高地站在金字塔最顶端,任谁也别想再来动摇他的地位。
最开心的人是鲁灏,他本来都已经快绝望了,谁知道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
于是在一个黄道吉日里,他春风得意地带着裴绪回到了剧组,接受了众人毫不掺假的恭维和祝贺,被夸得飘飘然,眯起了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睁开来过。
裴绪远远地看见一边喝汽水的流离,好不容易找了空闲时间过来她身边,盯着她被汽水撑得鼓鼓囊囊的脸颊,嘴角微微一笑,说:“谢谢你。”
流离好不容易把汽水咽下去,说道:“不用放在心上,你也知道,对我来说帮你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那我就谢谢你动了动手指。”裴绪仍是盯着她看,像是她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边看还边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
那笑容十分浅淡,三分在嘴角,七分在眼睛里,流离本是没有发现,可他盯着她的时间实在有点长,她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回去。
裴绪却已经挪回了目光,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说道:“你带回来的那个女鬼是谁?崔芯妈妈吗?”
不远处遮阳伞下,黎景云团团围绕在崔芯身边,一会儿说:“哎呦哎呦,我这孩子可真是漂亮啊!”
一会儿说:“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都快成皮包骨了。”那种慈爱殷切的眼神,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她是她妈。
“是。”流离喝完了汽水,把瓶子往五米开外一个垃圾桶里一扔,说道:“九年前她死的,因为放不下崔芯,一直没去投胎。”
裴绪就想起流离前一世的母亲来,明明都是为人子女,为什么别人就可以享受到父慈母爱,而流离所得到的只有无尽的嫌弃和辱骂。
还好她已经摆脱了一切。
“你要帮崔芯坐上什么样的位置?”
裴绪问她。
流离说道:“不敢跟你比,可起码在女演员里要首屈一指,不然我帮她就没有意义了。”
“这样对其它女演员岂不是太不公平。”
“她们之间的公平跟我有关系吗?我又没吃过她们一碗饭,凭什么想这么多。”
流离抬头看着裴绪:“崔芯能不能红,能红到什么地步,这部戏会起决定作用。裴大明星,还请你多多帮忙了。”
裴绪一笑:“你放心,帮她就是帮我,我会好好演的。”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流离自是放心。
崔芯因为最近一直在节食减肥,又被太阳一晒,起身的时候有些脚步不稳,差点没栽倒下去。
黎景云急坏了,不停地拿手去摩挲她的头发,一边摩挲一边念:“我的孩子呦,我的孩子呦。”
虽然她根本就摸不到崔芯,可手还是顺着她的脑门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晚上男女主角有一场月下骑马的戏份,拍摄途中崔芯的马受到了惊吓,差点把她甩下地去,最后是裴绪过去拉住了马缰,把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黎景云担心得不行,飘到自己女儿身边不停地说:“没事吧?”得不到回应也一直不厌其烦地问。
崔芯的全副心思都已经飘到了裴绪身上,盯着他明朗的下颌线条一直看个不停。
等裴绪一走,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流离说道:“你又想跟他炒作?”
崔芯往下缩了缩脖子:“看他帅多看几眼也不行啊。”
“就是就是!”黎景云立即站出来给自己女儿抱不平:“你就别说我女儿了,她没什么坏心思的。”
又飘过去坐到崔芯身边,说道:“孩子啊,你是不是喜欢裴绪?喜欢就大胆地追,你长得这么好看,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流离看向黎景云,以眼神无声地说:“她长什么样你不知道吗?要不是我,她现在只能去当网红!”
黎景云说:“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可你能让她变这么漂亮,也是因为她本身底子好吧!要是底子不好,只能换张皮才能这么漂亮的呀!”
流离十分无语:“你该回去投胎了,明天就走,好好珍惜跟你女儿剩下的这几个时辰吧。”
当晚黎景云在崔芯床边目不转睛地守了一夜,次日一早流离来催她回地府,她满心的不愿意,又是说好话又是流泪装可怜,最后都给她跪下去了。
流离把她拉起来,说道:“看一眼不就行了,你待的时间越久就越舍不得她,何必呢。”
黎景云道:“你就让我好好地再跟她待几天吧,我保证,在阎王回来之前一定去地府投胎。”
流离没说什么,只好答应。
黎景云就又在剧组里留了下来,眼神时时刻刻黏在自己女儿身上,时不时地就有一句彩虹屁出来,夸她女儿漂亮,演技好,肯吃苦,前途肯定不可限量。流离耳朵都听出茧子,远远地避开她跑到一边吃东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