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流离冲过来,嘴里说着狠话,最后却也只是略踢了她椅子两下而已。
情绪如涨潮的河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她蹲在地上,嘶声大哭起来。
待她喝了屠苏酒,流离走进她的执念幻境。
葛轻自十五岁那年就因为电视上的匆匆一撇,喜欢上了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配角。
她觉得这个配角长得好看,个子瘦高,浑身一股少年气。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像有星星,不笑的时候又酷酷的,随便一个回首的淡淡眼神就让她心动不已。
她在网上搜索这部不知名的电视剧,电视剧里不知名的小配角,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叫裴绪。
那时裴绪的粉丝不过只有区区几千人。甚至比不上一个教做饭的十八线小主播。
她心疼他,痴迷他,梦里是他,醒着是他,只要看到他的影像,心脏就像被人撞了一下似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开始漫天地搜索裴绪出演过的影视剧,就算多么索然无味的剧情,为了他出场的短短几分钟,也能把一整部剧看完。
她也去影视城里见过他,每次都是远远地站在一边,不敢打扰他。好几次给他寄礼物,上面每每总要写着:看着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后面小心翼翼地署着自己的名字,葛轻。
她知道他毕业于一所十分不错的高等学府,为了他努力学习,成绩从最开始的吊车尾变成了年级前十。
老师都以为她是突然开了窍,没有人知道为了他,她每天晚上熬夜看书到几点。
她是单亲家庭出身,妈妈去世了,爸爸在她四岁那年给她娶了一个后妈。
后妈人长得漂亮,有学问,会照顾人,这么好的条件,爸爸全都看在眼里。
为了更好地笼络这个新的妻子,他不能再像从前一般疼爱他和前妻的女儿。
葛轻失去了妈妈。当爸爸再婚后,她又失去了爸爸。
她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也并不怎么责怪爸爸,每每在家里受了委屈,都是自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得头昏脑涨。
裴绪出现后,她的生命里有了一处取暖之地,她开始给他倾诉,趴在书桌前开着暖暖的台灯铺开信纸给他写长长的信。她写自己的烦恼,痛苦,不幸和不甘。
信写完心里好受了些,她只把信偷偷藏在自己的抽屉里,不敢给任何人看。
裴绪成了她寡淡生活里唯一的安慰和精神寄托。她觉得自己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只要她努力,就一定可以离他更近一些。
裴绪是那样努力的一个人,无论受过什么委屈都不发一言,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
一年,两年,三年,时光不知不觉过去,她看着他在剧组苦熬多年,总算有了些起色,被一个导演看中,演了部电视里的男一号。
因为他表现出色,外形又实在不错,结果一炮而红,在短短两月的时间里吸引了无数粉丝,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走上了一线,身价飙升。
她开心得不得了。只是看着那些粉丝的留言,又突然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的感觉。
可这是他蹿红的必须代价,她全心全意对他好,就要为了这件事开心,而不是自私地怨恨。
她收起自己的小心思,汇入茫茫一片粉丝群中,面目模糊。她的支持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可她心里是为他高兴的。
她的成绩也越来越好,老师找她谈话,让她必须抓紧高三的最后时间,一鼓作气考上名牌大学。
她信心满满地点头,想着以后要上他的大学,读他读过的专业,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优秀,有资格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说一句:“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可突然之间一个视频,击碎了她心里所有的温暖和期盼。
视频里是路灯下亮堂的黑夜,她放在心里小心珍藏了三年的男生把一个女生紧紧圈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窝处,任凭四周沸反盈天着议论也毫不动摇。
那个女生,击碎了她的美好,她的寄托,她的期盼,她的信念。
流离在别人的世界里看见自己的身影,这种感觉一时有些诡异。
在葛轻的故事里,她成了一个坏人,一个刺眼的障碍物。
她伸手挠了挠后颈,一扭头,看见葛轻蹲在马路边上,满脸泪痕地望着她,一声声地控诉:“为什么裴绪哥哥会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
流离从执念幻境里跑了出来,送走葛轻的生魂。
那个裴绪果然会给她找麻烦,不知道还有没有如葛轻这般狂热的粉丝,要是再来几个,她也就不用闲着了。
次日她找到人间里的葛轻。这姑娘正得过且过地在考场里涂涂画画,两只眼睛毫无焦点。
流离等她出了考场,在楼梯口拦下她道:“你要是考不上好大学,没有好前程,怎么让裴绪看见你,喜欢你?”
葛轻被吓了一跳,看了她老半天,一张脸很快又憋紫了:“是你!”
“是我。”流离抱着胳膊走过来:“我是来帮你圆梦的。”
葛轻愤怒地哼了声:“我的梦想就是你能从裴绪哥哥身边永远消失!”
流离不以为意道:“就算我从他身边消失了,如果他心里确实有我,那我一辈子都是他忘不了的人,这样你开心吗?
不如你听我的,我让你在现实里跟他成为朋友,恋人,甚至努努力,让他把你娶了,如何?”
葛轻怀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昨天会在一个奇奇怪怪的地方看见你?”
流离说道:“也是你命不该绝,闯入了我过路客栈。如你这般幸运的人可是不多,你该珍惜。”
朝着她狡黠一笑:“我是神仙,能帮你圆梦的神仙,你信吗?”
流离手下打了个响指,下一秒,已带着她来到了裴绪拍戏的剧组。
葛轻吓得瘫坐在地上。
她扭头四处看了看,等再看回流离脸上时,眼中的怀疑已经消去大半。
“小流离?”鲁灏看见剧组外两个不速之客,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说道:“你来干什么?我可听说你不做娱乐圈这一行了。”
流离一笑:“想你们了,来看看,不可以吗?”
鲁灏不满道:“小祖宗,裴绪那些花边舆论刚压下去,你别害他行不行。”
看看她身边的葛轻,问道:“这又是谁?”
流离说道:“我朋友,她一直都很喜欢裴绪,我就带她过来瞧瞧,不知道裴大明星肯不肯赏脸?”
鲁灏警惕地看了看葛轻,说道:“跟我来吧。”
趁人不注意时,鲁灏带着她去了裴绪的化妆间。
化妆间里,一个女化妆师正孜孜不倦地找机会吃裴绪豆腐,被鲁灏叫了几声才不甘不愿地出去了。
房门被关上,葛轻见到里头闲坐的裴绪,激动地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
她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别人都喜欢要签名,她就也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一支笔,交给他道:“给我签个名吧。”
流离在外头等她出来,最后看见了她本子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无语道:“你不会说话吗,要他的字有什么用?他是书法大家吗?还是你想把它卖给其她粉丝挣几个钱?”
葛轻还沉浸在方才和裴绪近距离接触的喜悦当中,丝毫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只一味痴痴地笑,说道:“他好帅哦!比电视上都好看。到底是怎么长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流离看着她这个呆呆傻傻的样子,实在恨铁不成钢,只能先暂时让她回家去复习功课,威胁她说如果不好好学习就不会再帮她。
葛轻走后,流离在化妆间外站了一会儿。
趁着里头的裴绪闭眼小憩,她拿出了一根红线过去,想系在他小指上。
手刚碰到他的手,他却突然诈尸一样蓦地睁开了眼睛,带着探究意味直直看着她。
流离吓得一激灵,退避三舍,把红绳藏起来勉强笑道:“你醒啦。”
裴绪垂了眸,唇边溢出一丝笑,起身脱下身上黑色的棉服交给进屋来的鲁灏,又拿起桌上的一顶鸭舌帽戴在头上,起身走了出去。
流离跟在他身后,他穿着薄薄的衬衫,面不改色地走入凉寒的风里,在一树人工做出的花树下跟他戏里的女主角接起吻来。
导演对他的表现并不满意,拿着喇叭大声喊:“卡卡卡!你没谈过恋爱吗!亲个女人怎么跟亲块树皮似的,要动情啊你知不知道!”
流离噗嗤笑起来。
她正瞧热闹瞧得起劲,就见裴绪带着三分怒火的目光朝她这里看了过来。
那目光好像有触角一般,攀爬在她身上,触骨生凉。
第40章
每次葛轻小考成绩有所提升,流离就带着她去见裴绪。一来二去,葛轻慢慢变得大胆起来,从学校里最近传了个吓人的鬼故事,到她看了裴绪和崔芯的网剧后写了篇洋洋洒洒的一万字观后感,什么都能信手拈来从记忆里找出来跟裴绪说。
裴绪每每扭过头用阴恻恻的目光看着流离,都好像是在问她:“这人到底是谁?”
流离就用目光拽拽地还回去:“是你粉丝你衣食父母你头上青天!”
鲁灏眼看着一个小丫头好不容易走了,如今又来一个小丫头勾引裴绪,气得对流离道:“我就知道只要是跟你沾边的,肯定都没安好心!姑奶奶,裴绪刚爬到山顶,椅子还没坐热呢,你别把他一脚踢下去行不行!”
流离安慰他:“你放心,不会有消息传出去的。再说了,裴绪都二十六岁了,你不让他交女朋友,难道要让他交男朋友?
葛轻又年轻又貌美,肤白腰细大长腿,搁小说里就是妥妥的霸道总裁小娇妻啊,跟裴绪十分般配,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鲁灏越听越抓狂:“你果然是憋着招要给我们家裴绪找女朋友呢!我告诉你,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拿什么保证这事不会被人发现?
你也是内行人,难道不知道对男演员来说。一旦有了另一半就能立刻失去一半的事业!
要想红得久,位置坐得稳,必须放弃掉一些东西。美食舍得下,自由舍得下,随心而论舍得下,怎么爱情就不能舍下?
他要是有生理需求,我有的是嘴严的姑娘给他享用。可女朋友,绝不能有!
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裴绪,就自作主张来给他牵别的线!危机公关做一次也就算了,再有个第二次,观众不烦,我自己都烦了。”
鲁灏气势汹汹地走进屋里,到了葛轻面前换成一张笑脸,借口说裴绪待会儿还有工作,轻声细气地把她请走了。
葛轻颇有些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去看裴绪。
流离无所谓道:“没关系,等你下次考进年纪前三,我还带你来看他。”
葛轻脸上又由衷地笑起来,带着流离蹦蹦跳跳地回家,请她去家里吃晚饭。
近来因为葛轻成绩突飞猛进,从原来能考省重点变成能考全国重点,喜得葛父天天笑逐颜开,一迭声地夸她有出息。
方后妈的脸色却是不太好,前几年她还能做出个好后妈的慈母样来,后来自己的女儿出世,心不由自主地就偏了。
亲生女儿的成绩一塌糊涂,前人女儿的成绩却长势喜人,她怎能甘心,饭桌上就不轻不痒地刺了她几句,说今天给她整理房间时看见她电脑上有某个小说网站的浏览痕迹,劝她把心收一收,别再看那些乱七八糟不干净的东西了,女孩子看了不好。
葛父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了,手里拿着筷子悬在碗口上,一动不动。半晌把筷子往桌上一搁,气沉丹田刚要说什么,却是被流离截了胡。
“阿姨果然是心细,只是记性不太好。”流离笑眯眯地抬头看着葛轻的后母:“葛轻已经满十八了,她看什么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生你没生她,管你倒是管得挺宽。”
方后妈嘴角抽搐了两下,直起身道:“这是什么话,在我们大人眼里,孩子可不永远都是孩子吗。再说了,我是没生过她,可这些年来,我时时刻刻拿她当亲女儿一样养啊。”
掀起围裙擦了擦眼泪,扭头看着葛父,一脸委屈:“孩她爸,你们要是嫌我做得还不够好就直说,何必夹枪带棒的呢。”
葛父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了几句。他不能瞪流离,就只能瞪了瞪自己的女儿,刚要说话,又被流离截了胡。
“阿姨这话更奇怪了,孩子在大人眼里确实永远都是孩子,可就能一辈子指手画脚,管东管西的吗。
你不经过允许私自查看葛轻电脑,这已经侵犯了她的隐私权,现在又说她在看不干净的东西。
你所说的不干净的东西,无非就是几本尺度略微大了那么一点点的小说而已。
我却不知阿姨竟然活在封建时代里,只是你怎么活都无所谓,却是苦了葛轻,连看几本书都不得自由,被侵犯了隐私权不说,还要坐在这里听你的批ꞏ斗。”
方后妈听得目瞪口呆,已经一句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她只能从眼里挤出几滴泪来,想找葛父给自己做主。
葛父却略略站起了身,把椅子往葛轻那边移了移,拾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肉,说:“多吃点,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葛轻噙着泪一笑,埋头扒饭。
流离亦给她夹了些菜,说道:“没错,一定要吃好,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书读得好了才能有资本自由自在地活着,想看什么小说就看什么小说。”
方后妈的脸色慢慢憋成了猪肝色。
又过两月,葛轻走进了高考考场。
前一晚方后妈还想把她准考证藏起来,被流离施法让葛父看见了。葛父走过来一把夺过准考证,当时没说什么,可看着方后妈的眼睛里已经多了些厌恶和不信任。
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这些年自己女儿过得有多苦。
很快成绩出来,葛轻发挥正常,如愿考上了裴绪就读过的那所学校。
闲暇之余她找了个兼职赚些零花钱,流离看她辛苦,就把她带到了裴绪面前,说道:“我给你找了个助理,跟你一样,是你们学校传播学的,你就把她留下,全当做做好事,栽培学妹了。”
裴绪放下手里的剧本,颇是无语地看了流离一会儿,问她:“你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