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道:“原本我已决定放你一马,是你自己不自量力,偏偏又跟寒渊扯上关系。”
“我已经决定再也不见他了,你还想怎样?”
“不见他就行了吗?”天帝眼中透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狡黠:“只要有你在,寒渊就永远不会安生。寒渊若不安生,六界如何安生?”
流离听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我是天帝,保卫六界是我的责任,而你就是六界最大的毒瘤。程流离,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六界,绝无私心。
苍生有灵,黎民无辜。其实我也不想杀你,可我没有办法,为了再无后患,我只能选择牺牲你一人,保全六界众生。”
流离一句话都听不明白:“为什么我是毒瘤,为什么我不是苍生?为什么偏偏要牺牲我一个!四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天帝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你都忘了也好,若是记得反倒痛苦。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你必须死!”
天帝脸上突然一寒,手中聚起光刃,不留一丝余地地朝她打了过来。
流离双目圆睁,脑中记起师父教她的千里瞬移术。
她不能死,四万年前发生的事,她一定要弄清楚!
她闭上眼睛,口中法诀轻念。
再睁开眼时,她已到了冥界地府之中。
鬼差们来来往往,押解着阴魂去各自该去的地方。萤火虫闪着淡绿色的光,在她身边飞来飞去。
她想起万鬼崖顶的道士对她说的话。
“去阎罗殿取生死簿来,我会告诉你在四万年前你是谁,发生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又做下了什么事。”
反正已经是六界不容之人,就去偷了生死簿又能如何!
她咬牙从地上站起来。
身上新伤加旧伤,疼得厉害。两只胳膊受伤最重,有血不停往外流,从肩膀一直滑在她手心里。
她一路躲着鬼差,跑到阎王殿里去,翻出被锁起来的生死簿。
手里的血越来越多,把生死簿拿出来时,染得书页一片红。
取了东西,她偷偷离开地府,一路朝着东边不停地跑。
快到万鬼崖时,天帝带着那些神兵追了过来,远远看见她,大叫一声:“程流离,还不束手就擒!”
流离没有回头,她紧捏着生死簿,口中念动灵诀,一头冲进了结界。
天帝他们不敢进去,只能在外面气急败坏地看着她走了。她身上有伤,这次去万鬼崖,很可能有去无回,死在里面。
天帝等着她死在里面!
她重新去爬万鬼崖,虽然她已经伤痕累累,不比上次过来时灵力充沛。
可崖上鬼魂看见她,全都明显地畏缩起来,不敢再如上次一般咬她。
她很快爬上了崖顶。
穿着道袍的男人仍旧守在泉边,他看见她手里的生死簿,一双苍老的眼睛立即睁大了些。
“你果然拿了生死簿过来!”
他如在大漠中看见了甘泉一般,上来就要夺生死簿。
流离攥着簿子往后退了退:“告诉我,四万年前发生了什么?”
男人朝她伸着手,满目渴望:“把生死簿给我!给我我就告诉你!”
“你先告诉我!”流离厉声喊道。
底下的守崖人李婆和祝耘也跑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手里的生死簿。
“生死簿!生死簿!”
李婆眼冒精光,朝她走了两步:“把生死簿给我!快给我!”
“是生死簿!”祝耘虽然眼盲,可却能感知到生死簿在哪个方向。她伸出手,精准无误地朝着流离靠近:“给我!”
流离看着道士:“你们要生死簿干什么?”
道人嘶嘶笑道:“我们在这里守了四万年,受了四万年的苦。只要能把我们的名字从生死簿里勾出去,我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流离看他们一脸癫狂,防备之心顿起:“你先告诉我四万年前的事!”
“哈哈——哈哈——”
道人尖厉地笑了起来,声音在万鬼崖里回荡不休。他说:“四万年前……四万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你去问问你那个好师父吧!”
他对着李婆和祝耘,沉声道:“她身受重伤,打不过我们,咱们一起去抢!”
三人合力,一齐朝流离打了过来。
流离实在是打不动了,勉力躲开他们几招,好几次生死簿将要脱手之时,都被她拼尽全力拿了回来。
她一运气,身上伤口更是裂开,血越流越多,渐渐把一本生死簿染得殷红。
她被打到崖边,往后一步是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面前三人朝她奔过来,为了一本生死簿,杀红了眼睛。
眼见簿子要被夺走,她突然大喊一声,攒尽了剩下的所有力气,打开他们的手。
三人夺不成簿子,转而朝她心口击去一掌。
流离往后倒去。
她掉下去,一只风筝般。
她手里还紧握着生死簿,她的血染在上面,晕开了里面一个个字。
整个万鬼崖突然间万鬼悲鸣,阴风凄厉,乌云滚滚。
鬼魂们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誓要喝尽她身上每一滴血,吃完她身上每一块肉,嚼碎她身上每一块骨头。
他们赤红着眼睛,大张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
可将要到她近前时,她手里的生死簿却一阵红光大涨。
红光爆裂开来,经久不散,几乎要刺瞎他们每一只鬼的眼睛。
鬼魂们桀桀怪叫,抱着头四散奔逃。
生死簿从流离手里飞了出去,在她面前掀开了书皮,一页页往后迅速翻着。
薄薄的一本生死簿,却像是没有尽头。
一片红光大阵中,流离的头剧烈疼了起来,里面像有一千只一万只厉鬼,在喝她的脑髓,啃她的脑骨!
“啊——”
她再也难以忍受,尖声大叫起来。
有一个人,眼眸深沉,眉目寡冷,身着赭衣,手持长剑,于烈烈风雪中朝她走了过来。
“你可是天上的仙人?凡人里,我没见过如你这样好看的。”
“阵法是你创的?”
“救我……”
“醒了?”
“神君恩德,流离永世不忘。”
“程流离,你还要拜我为师吗?”
“师父,你回来啦!”
“流离,来为师这里。”
“师父,我不会死的。”
“流离,若有人再欺负你,你跟我说。”
“师父……救我……”
“流离,你等我回来。”
“师父,不要去天界……”
“师父,你不要去!不要去!”
“师父——”
-
“啊——”
流离凄厉无比地喊了起来,声音在整个万鬼崖里经久不息。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一切都猝然消失。她大睁着眼睛,看着眼前阴沉诡谲的天空。
原来,是这样……
腰间一紧,她在半空中被人抱住了。
她抬起眼睛来,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寒渊。
“流离!”
寒渊神色慌乱,一如四万年前,他抱起她时的样子。
她左耳后深红的彼岸花印记一点一点浅淡下去,最后化为点点碎芒,飘进空中,什么也没有了。
她看着他,眼睛里有泪不知不觉坠下。
“师父……”
第104章
四万年前,六界时有战事,动荡不休。妖兽肆虐,鬼怪横行于世,扰得人间不得安宁。
各派修仙者下山救世,除魔卫道。其中有一对道侣,男的名程晏,女的叫司萩。
两人入派多年,奈何天资愚钝,总不得大成,修道多年仍一知半解,每次考核总是吊车尾的最后两名。
门派见他们实在不开窍,又一次考核后,借口他们已学成出师,可以下山救世,将他们赶了出去。
夫妻两个开始凭着自己的微末道行在人间行走,偶尔入户帮人家追鬼打怪,虽然十有九输,可总也饿不死。
靠着千辛万苦挣到的一点儿酬金,夫妻俩把自己膝下独女一年一年地养大了。
他们的女儿叫程流离,生得娇美可爱,面皮白净,灵气逼人,尤其是一双眼睛,琥珀一样通透明亮,清澈干净。
流离虽是他们的孩子,却是不像他们。她自小就聪明机敏,很多道法口诀比他们练得要快。
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两个愚钝之人,竟会生出这么一个聪明的孩子。
夫妻俩高兴得很,开始着重培养她,期望她能成为一代捉妖大师,受人景仰。
这样每天的饭钱就不用发愁了。
流离十六岁那年,爹娘带着她游历到了季诡城。此城居民富饶,风景秀丽,空气也好,爹娘便买了套宅院,带着她在这里暂时安家。
流离平日除了陪爹娘一起出去捉妖,就是找来一些道术法诀的书来看。
日子本是平静无波,可是突有一日,院外传来一声闷响,然后就是男人女人惨烈的求救声。
爹娘都出外游历去了,只剩流离一个在家。她忙从法宝厢里取了几面镜子,跑出院子去看。
不远处,一只发了疯的妖兽在路上横冲直撞,见了活人就吞吃入腹。
城里的人早吓个半死,有的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有的拖家带口一边大喊一边拼命地逃。
妖兽冲进居民房里,一口咬断男人的脖子,把他的头颅放在嘴里咔哧咔哧地嚼,血和残渣骨头从他齿缝里露出来,吓得屋里的女人活活晕死了过去。
妖兽又把女人生嚼入腹,奔出院子去捉街上逃走的人。眼看一只巨爪就要抓住前面花容失色的年轻女子。
流离拿着法器赶来,准备布阵。
眼前却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黑衣黑靴,背影颀长,身姿挺拔。头发仅用了一根木簪高束着,袖口紧扎,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
只看他背影,都觉得恍若仙人。
他朝着妖兽一跃而起,举剑挑断它腕骨,救下了被它捉住的那个女子。
他手心微动,把女子送到路边,自己跟妖兽斗了起来。
那人身法奇快,流离看不清他样貌,只觉得他身姿十分漂亮,打斗起来很好看,赏心悦目。
她不由看得呆了。
男子身上似有旧伤,慢慢地后背开始浸出血来。只是他身着黑衣,看不真切。可即使如此,流离还是发现了。
他受的伤不算轻,几招下去步法明显有所减慢。妖兽找到机会,仰脖长嘶一声,朝着他疾奔而去,伸出前爪把他抓起来,举在半空,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他。
那人举剑格挡,勉力支撑。
流离暗道不好,大喊一声:“我来帮你!”
她分别在西北、正北、正东、东南、正南、正西六个方位上放了法器,将缚妖绳缠在上面,一直缠了三圈,把妖兽困在里面。
“金灵疾空,生死惊开!”
她双手捏诀,口中念咒,道声:“去!”
六个法器上分别窜出金光,朝着妖兽而去,最后汇聚到一起,缠住了妖兽的脖子。
妖兽怒吼一声,松开爪子,去扯在它颈下越收越紧的金线。
男子落下地去,趁机以剑在地上画出一道咒符,从前襟里取出一个锦囊,扔在咒符之上,道声:“收!”
体型巨大的妖兽悲嘶一声,身体蓦地变小,被收进了锦囊里。
男子捡起锦囊,封住口。
流离把法器全都收了起来,朝他跑过去,说道:“你没事吧?”
男子朝她转过身。
她心口沉沉一窒。
男子一张脸俊美无俦,清朗出尘。下颌线清冷凌厉,鼻梁挺拔。双唇微抿,带起一点儿凉薄的弧度。一双眼睛深邃黝黑,眉目寡冷。
“仙人?”
她不由看得痴了,不知不觉就道:“你可是天上的仙人?”
男子眉心微动。
她又呆呆地说:“你长得好好看啊,凡人里,我没见过如你这样好看的。你肯定是天上的仙人吧?”
男子略有无语,漠然问她:“阵法是你创的?”
她点了点头。
男子没再说什么,收剑入鞘,转身就要走。
没走几步,他口中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晕倒在了流离面前。
“仙人!”
流离过去把他扶起来,看他伤得厉害,急需要救治,便半拖半背地把他带回了自己家里去。
方才被男子救下的美貌女子躲在墙边,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一切。
流离捡回了一个俊朗仙人,她十分开心,每天上山采药,回家熬药,把人事不知的仙人从床上扶起来,一勺一勺地把药喂给他喝。
有时候仙人双唇紧抿,怎么都喝不下去,一碗药喂完,他进肚的也就只有几口。流离就又去重新熬煮药汤,一碗接一碗,毫不厌烦地喂。
他果然在之前就已经受过伤,身上仍有许多伤口没有处理。流离采了草药,把药捣烂,给他敷上,一圈圈地缠上干净的布条。
可是有一处伤得太厉害,已经溃烂发脓,必须要剜掉死肉才行。她就备了药粉,取了匕首,点燃油灯,把匕首放在上面消毒。
准备动手的时候她有点儿不忍,抬头看着男子紧闭着眼睛的苍白的脸,举手把他额上的汗擦掉了,轻声对他道:“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她举起匕首,刺入男子心口死肉旁,狠下心用劲转一圈,极快地把那团死肉剜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