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僵持中,伏测修书一封,派人拿给天帝。
天帝把信拆开,看到里面的内容后,眉头却是渐趋舒缓。
他拿着信去下界找到寒渊,请他领兵捉拿伏测,解救被他俘虏了的数万百姓。
寒渊听完他来意,说道:“天界难道就没有领兵之人了?”
天帝道:“派出去的几员大将死的死,伤的伤,实在没有可用的了。依伏测如今功力,恐怕只有你能与之抗衡。”
寒渊淡敛着眉,一双眼睛里清冷无波,脸上半分情绪都没有:“你回去吧,这场战事我帮不上忙。”
天帝愕然道:“寒渊,以往苍生有难,你可都是第一个站出来的,怎么收了个女徒弟,竟变得这样绝情起来。难道只有她程流离的命是命,众生的命都不是命了吗!”
寒渊眼眸冰冷,始终不带一丝笑意:“一场必输之战,就算我去了也无济于事。”
“什么?”天帝没有听懂,深锁起眉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寒渊垂下眸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天帝也没再问,把伏测的信拿出来,放到寒渊桌前,说道:“你若不想领兵也好,伏测已有求和之意,你看看吧。”
暗黄的信纸展开在桌上,边角微微翘起。
寒渊抬眼,淡淡往上面扫去。
蓦地眼神遽冷,瞳孔骤缩起来。
信上只有短短一段话:吾与程流离宿怨苦深,若天界肯把她交予我手,吾愿退守妖界,从此与天界井水不犯。否则,西南数万人命,三日后消弭于瞬息之间。
一向波澜不惊的寒渊神君瞬间紧握起拳头,额上青筋隐现。
他扭头逼视着天帝:“你要把流离交出去?”
第111章
天帝闻言,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数万人命都在他股掌之中,我只能听他的!”
“你以为交了流离他就真能退守妖界吗?”寒渊眼中寒芒愈盛,语音泛着凛凛冷意:“他苦心经营许久,只是为了谋夺你天帝之位。无论跟流离宿怨有多深,也不可能会守信退守妖界!”
“那又怎样!”天帝难得在他面前提高了声量,拍桌而起道:“现在把程流离交出去,百姓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交,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数万百姓都会白白丧命!人族向来是六界里最弱的一族,若连我都不保他们,我还有什么脸面当这个天帝!”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急剧起伏:“寒渊,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商量的,而是来通知你的。你刚才也说了,我们再跟伏测打下去,只会损兵折将,根本没办法从他手里胜一场。
况且他手里还捏着那么多条人命,我们根本就没有可以选择的权利。
为今之计,只有先把流离交出去。若他信守承诺自是最好,若不然,你再带兵去与他决一死战。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流离在门外站着,把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听进了耳里。
天帝看向她的方向,背了手道:“你和她还有两天时间话别,好好珍惜吧。两日后,带她去天界见我,我会着人把她送给伏测。”
寒渊眸色深沉,从齿缝里冷冷挤出几个字:“你休想带走她!”
天帝胸有成竹道:“这件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有问问你那位小徒弟,她愿不愿意去。”
天帝推门走出来的时候,别有深意地扭头看了流离一会儿,说道:“数十万条性命,就全系于你一人之身了。”
天帝走后,流离在自己屋里坐了一下午。天将晚时,她去院里摘了些槐花,做了几道菜给师父送去。
师父正一言不发在椅里坐着,下颌紧绷,脸色十分难看。
流离算了算日子,不知不觉,待在师父身边已有一百二十四年了。现在想想,仍觉得这一百二十四年像在做梦。
有时候躺在床上,她时常会问自己,六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师父偏偏会收她为徒。
只要这么想一想,就有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将她淹没。
她每天看着师父的脸,只是简简单单地看着,心里就会十分满足。若能没有意外,她就能一直待在师父身边。只要能一直待在师父身边,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可是意外这种事情,或早或晚,它总会发生。裹挟着雷霆之力,把所有侥幸打得溃不成军。
而你又无能为力。
她隐下眼里的泪光,举起手,给师父盛了碗汤,搁在他面前:“师父,该吃晚膳了。”
寒渊丝毫未动,一张俊美的脸因为愤怒更显寒凉。
“伏测的事,你不用去管。”他说。
流离看着自己面前的碗,说道:“可是,我不去,就有很多人会死。”
寒渊额上骤起青筋,整个人肃杀孤冷。
流离大着胆子伸手过去,盖住了寒渊紧握成拳的手。
寒渊浑身一僵。
女孩的手冰凉,却柔软。
“师父,我不会死的。”她看着他,眸光温柔,眼带笑意:“我还要一直陪着你。”
话音落下,寒渊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在他额头磕到桌面以前,流离探手过去,替他垫在冷硬的桌面上。
“对不起,师父。”她把他扶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
她翻开自己掌心,里面涂了满满一层药粉,会顺着皮肤传进另一人身体里,让那人昏睡至少三日。
这还是老君给她的灵丹妙药,她以为用不上的,结果却是用在了师父身上。
她坐在床边,呆呆看着寒渊熟睡的脸,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看了他一会儿。
一直到太阳落了山,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的时候,她深呼口气,开了口。
“师父,其实我一直都很对不起你。”
她静静地说:“在我还是凡人的时候,那天你跑到山洞里去救我,把我背下山。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喜欢你了。
不是对朋友的喜欢,是每天都想看见你,每时每刻都想跟你在一起,看见别的女的碰到你一片衣角,我就嫉妒得快要发疯的那种喜欢。
一直以来,你都只把我当徒弟,传我灵力,教我术法。天上那些人诬陷我的时候,你总是毫无条件就相信我,站在我这一边。你对我这么好,我却对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你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我的气?”
她靠在床边,目光所及皆是黑暗,可她知道师父就在自己身边,他们难得能离得这么近。
“我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就想永远陪在你身边,陪你看山看水,看花看草。只要能每天跟你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
可原来这个愿望,其实才是世上最奢侈的。我小心翼翼地藏了那么久,到底还是没有保住。”
她每说一句,心里就会无力一分,身上软绵绵的,好像骨头在被人一块一块地抽走。
“师父,我走了以后,你再收个徒弟吧。不然你又自己一个人,该有多寂寞啊。”
她说完,整个人又陷在无边的黑暗里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紧握起拳头,鼓起勇气要从床边站起来,离开这个屋子。
身体刚动了动,手腕突然被人猝不及防拉住了。
流离心口一窒,僵在原地。
下一秒,躺在床上的人猛拉了她的手腕,她朝前倾倒下去,猝不及防跌进了那人灼烫的怀抱。
寒渊另一手扣住她后颈,把她朝自己拉过来。
一片昏天暗地中,流离的唇被堵住。
她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寒渊的唇很凉,随着在她唇上辗转而过,慢慢开始热起来。
下面的人感受到她的僵硬,搂着她翻过一个身来,把她压在身下。
“流离,”他的声音温和:“你喜欢我,我很高兴。”
流离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师父刚才说了什么?其实她是在做梦吧,因为太过绝望,所以在分别的时候,出现了幻觉?
“你没有听错。”
寒渊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说道:“流离,我也喜欢你。”
他嗓音沙哑,透着深深苦意,像是在濒死边缘与她话别。
“师父……”
流离眼中滚出一颗颗泪,伸手紧抱住他,抱住自己唯一的光:“我不想跟你分开……”
几个字说得磕磕巴巴,满透绝望。
寒渊更深地把她抱住,对她说:“我们不会分开!”
字字坚定,仿佛诺言。
他又去吻她,小心翼翼抱着她,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珍品。
“流离,别怕。”
他吻在她耳边,呼吸渐趋沉重,手抚上她细软腰肢。嗓音暗哑,似乎哄劝:“我会护着你!”
流离眼前一片浮浮沉沉的深海,她往下越坠越深,呼吸快要不畅,却又沉溺其中。
“师父……”
“我在,”他心疼地吻她柔嫩的唇:“流离,我会永远在……”
窗外落了雨,窗内的人抵死缠绵,不死不休。
-
天光大亮的时候,流离醒了过来
她仍被寒渊抱在怀里,抬起头,正看到他恍若星辰的眼睛。
“醒了?”
他温柔地问,圈在她腰间的双臂收紧,把她搂紧了些,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流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一片云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在做梦。
可她感觉得到寒渊身上的温度,那温度熨烫着她,包裹着她,让她身上每一根毛孔都万般留恋。
寒渊看她整张脸红扑扑的,一双刚睡醒的眼睛里水汽氤氲,心口的位置不知不觉软成一片。
他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的唇。
“流离,”他叫她,声音低沉好听:“你既是我的人,我定会护你周全。”
流离的脑袋晕乎乎的,到了现在,仍旧有一股不真实的感觉包裹着她。
她像醉了一样地问:“师父,你真的喜欢我?”
寒渊笑了笑,低声道:“喜欢。”
流离就开始得寸进尺起来:“有多喜欢?”
“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
他说得认真,眸子里一片温柔。
流离想到什么,脸上又一红,问他:“我昨天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
“可我明明给你下了药的。”
寒渊把她往怀里又搂了搂,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轻笑道:“你能事先服下解药,我就不能吗?老君给你的药都有哪些我都知道。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当然要事先防备。”
眼前的人一张脸俊美无匹,看着她时,眼里浅溢着淡淡宠溺。
是在她梦中经常出现的那个人。
而这一切都不是梦。
流离觉得,此刻就是让她死,她也甘愿。
-
中午的时候,寒渊带着流离去了天界。
天帝在议事厅里见他们,朗声道:“寒渊,你可想明白了?”
寒渊面无表情道:“是。”
天帝正要高兴,又听寒渊补充了一句:“我会跟流离一起去见伏测!”
天帝脸色遽变,起身道:“寒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伏测说得明明白白,他只让流离一人孤身前去。如果你跟去了,他会把你看成威胁,立刻下令绞杀全城百姓!”
寒渊说道:“在去之前,我会封住法力。”
天帝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难以置信道:“寒渊,你难道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你别忘了,你不是为你自己而活的,你是为了整个六界而存在的!”
寒渊淡启薄唇,说道:“我意已决,多说无益。”
天帝几乎绝倒,咬牙道:“好!寒渊,我想的不错,你确实是昏了头了。”
话音一落,寒渊和流离眼前蓦地一黑,身不由己地晕倒在了堂中。
天帝看着二人,冷声笑道:“寒渊,你既来了天界,还想跟我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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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离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一架马车里,双手被捆仙锁绑着。
她勉强撑起身,撩开车帘,看见乌云从眼前滚滚而过。车子前面坐着个小兵,架着马在空中奔行。
她放下车帘,坐回车里。
天帝是用迷香迷晕了她和师父两个,只是不知道迷香到底下在了哪里。
马车很快带着她到了人间洺名山一带,妖族小兵过来把她领走,带她去见伏测。
伏测当年修仙的玄清派刚好就在洺名山上,如今门派里敢公然反对他的人都已经尸首异处,被他吸了精魄,增进内功,剩下少数几个本就心术不正的肯跟着他。
流离一路被压到玄清派大厅,伏测早在那里等着她。多年不见,他眉心多了道黑色的线,脸颊两侧瘦得凹陷下去,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
“程流离。”
他一脸得意地瞧着她,说道:“咱们可是又见面了。”
流离说道:“你千辛万苦让我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有身形妖娆的侍女朝伏测走过去,窝进他怀里,旁若无人地喂他吃葡萄。
伏测一边抱着美人,一边对流离道:“你破了我阵法,坏了我大事,你觉得我把你叫来,能为了什么呢?”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现在都是妖界之主,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流离的话让伏测笑了起来,怀里的美人扭头,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说道:“妖界之主算得了什么,只有天上那把椅子,才配得上我们主人。如果不是你,主人早就修成了神功,一统六界了,哪里还用等到今天!”
流离眼中没有了什么情绪:“所以你们千方百计让我来,就是想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