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沅微微吃惊,从阿昭口中说出的早年身世而言,她并非有接触修士或其他修炼的机会,否则也不至于和阿旭混迹世间。
“莫非你竟是天生有修炼资质,可以自己无师自通修炼!”泠沅惊呼道。
世间修士万千,绝大部分修士需要依靠各种方式带领入门修炼,当然不乏既为特殊之人,能够天生通灵,不需引导仅凭借自身天赋踏入修炼之途,但这种人少之又少。
椋朝自然也是自小受人指引才开始修炼,泠沅还从未听闻世间有何人是天生如此,所以如此讶异。
椋朝看向阿昭,阿昭被说得有些脸红,面对大约同龄的泠沅而言,她那点修行根本不足为道,更何况还有椋朝这般看不透的厉害修士。
她连忙摆手,道:“不是的,是有人教我的。我很笨,修炼了这么久,还是很弱。”
椋朝道:“无论如何,这便是你并未注意到但确实能够证明的证据。”
泠沅和阿昭都感到奇怪,泠沅道:“师傅,你别卖关子了。”
椋朝将那颗珠子递到她们眼前,道:“泠沅,你看看,这颗珠子的气息有何不同?”
泠沅仔细瞧了瞧,此时的珠子收敛起了光芒,与普通珠子无异,她稍稍感知,奇道:“这颗珠子……有灵气的波动……真奇怪。”
椋朝点点头,将珠子还给阿昭,阿昭拿起来看了看,珠子的光芒重新浮现,她并没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椋朝道:“阿昭,你修为较浅,或许没能发现,因为这颗珠子长时间在你身上,所以沾染了些许你的独特气息,这便是为何我会相信你的原因。与你对峙的那位店主不同,他身上丝毫没有任何灵气,所以宝珠不属于他。”
阿昭有些愣,她似懂非懂,大意知道是因为她修炼的缘故,所以才让椋朝相信她,她稍稍犹豫片刻,道:“椋朝修士,多谢你。”
随后椋朝又与阿昭阿旭二人交流一阵,教授了一些修炼相关之事,阿旭身体较弱,因而无法修炼,所以椋朝另外教导了一些强体之法。
事情已解决,椋朝问她们二人,道:“你们现今可有去处?”
阿昭和阿旭没想过会遇见好心人帮助他们,否则今日便要栽在此地,所以对椋朝等人心生好感,她们并非没有去处,也不想再麻烦她,于是阿昭道:“椋朝修士你放心,我们有地方住的。今日多亏了你们,我和阿旭才没事,你们若还在城里一段时日,我们改日再来道谢。”
阿旭也跟感谢过后,他和阿昭又同椋朝等人道别,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事情告一段落,洛无安终于开口道:“师傅你放心让她们离去?”
椋朝道:“不是不放心,她们自有奇遇,大约不需要我们过多关怀。”
洛无安松了口气,道:“师傅,我们回客栈?”
泠沅伸了个懒腰,道:“师兄,你快带路,我都累了。”
三人来到城中的一家客栈,洛无安早已定好三间房,椋朝原是一直随泠沅同住一间,此时见状,没有表示什么。不过泠沅闹了一会,很快被洛无安以长大了,不能总依赖师傅为由劝住。泠沅想到阿昭她们,觉得有道理,毕竟她们都是同龄人,阿昭懂事,她不能被人看瘪,很快接受。
吃过晚饭后,泠沅回屋里睡觉,椋朝已写好信件,封上灵印传送给故人,过了一会,她听到门口传来些微动静。
椋朝在屋里道:“顺安,进来吧。”
洛无安在门外徘徊良久,听见屋内的声音,终于还是敲开门进去。只见椋朝坐在靠窗一边,旁边的桌上还摆着纸笔,想是已将信件送出。
他微微垂着眼眸,关上门走过去,站在椋朝身前,道:“师傅。”
椋朝抬头看他,这一段日子以来,他们单独谈话的时机并不多,椋朝隐约感觉他有什么事,但一直并未对她说起,她也没有深究。
一直到了今日,椋朝心有所想,洛无安果然来找她,她道:“你若有心事,不妨直言。”
洛无安快速瞥了一眼,烛火下的椋朝比起平日里似乎更柔和一些,也衬得她的脸带上暖色,更为亲近。
洛无安喉结微动,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师傅,有一件事我未能告知你,请你原谅。”
椋朝并不惊讶,道:“我曾说过,我虽作为你的师傅,但我也视你为独立之人,是人有隐瞒属人之常情,何谈原谅与否。”
洛无安猜想到椋朝会说这样的话,但她越是如此说,越是令他觉得疏离,内心更加难过。比起什么独立的人,他更愿意椋朝将他当作亲近之人,即便只是徒弟,对他严苛也好,怜悯也好,总之不要拒于千里。
他想要得到椋朝的重视或者说,是在意。
洛无安悔恨于当年的离去,他想回到他们一同在即来居时的日子,可那段时光却是他亲手打破。他很是懊悔,如今重新回到椋朝身边,也接受了泠沅这个师妹,他总是想要更多。
洛无安的目光紧紧追随椋朝,道:“师傅,这一年多我在为天星阁办事。”他将心里的秘密说出来,想要窥探椋朝的反应。
他直觉椋朝已察觉到一些情况,从他们再次相聚的时候,他便期待椋朝亲口问问他的事,这些分别的年岁中,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洛无安压抑着内心的躁动,神情在烛火下明暗不定,他甚至无法再等待下去,无论时机是好是坏,他必须要告诉椋朝。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洛无安并没有看见期待的椋朝的反应,她只是眉头微微一动,表情看不出任何起伏.他垂下头,小心翼翼试探得来的结果如同当头棒喝,他早该知道的,他究竟在希翼什么?
椋朝的声音传来:“天星阁?你加入了那个地方?”
洛无安仰起头,目光与椋朝看来的视线汇聚,他心下一动,椋朝并非完全不在意他,他答道:“不是的,我只是替他们收集传递一些消息,没有加入。”
椋朝沉默片刻,再看向洛无安时,眼神中带了一丝怜惜,起身将他招至身前。
洛无安早已高她半头,椋朝看着他,抬手理了理他的发丝,道:“当初是我未能拦下你,在外艰苦,师傅不会责怪你。”
洛无安面对面和椋朝相对,他像是定住一般,感受到椋朝温柔的动作,身体僵硬,好一会才道:“师傅,你真不怪我?我可是……”
椋朝重新坐下,示意他也坐,沏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道:“怎么,师傅定要责怪你才好?”
洛无安连忙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想,我这一年间,终究做了不少事,师傅你……”他捏紧了杯子,“师傅不想问问吗?”
椋朝侧目看他,道:“哦?我以为你不愿意让人知晓这些事,既然你这般说道,我该是要听听。在外游历三年,顺安想是比我更了解熟知当今神洲大陆了。”
洛无安心底很想说师傅不是他人,他的所有事无巨细全都可以告诉她,但他还是按捺住,喝了口茶,缓缓道来关于这一年间与天星阁的一些纠葛。
椋朝在还没有避世修炼之前,也知道天星阁的存在,不过并未真正接触过。她知道天星阁不同于其他修仙门派,虽同样是修士聚集之地,然更加为人熟知的是他们掌握着大陆的各种信息与记载。从古至今,传闻天星阁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洛无安知道这样一个门派还是一年多以前的事,那时他因椋朝收下泠沅为徒,负气躲入黄巍山中。因为他的暴动导致山林中野兽遁走,后来他才知晓有不少野兽侵入附近的山村人家,好在天星阁之人在附近相救才没造成更大的伤害。
之后天星阁来人进山里探查,发现修士的痕迹,于是便寻到了他,这也是洛无安初次见到康行的时候。
那时的洛宁精神状态极差,日夜不停地与野兽搏斗,激烈的情绪使他修为灵力不断增长,直到再没有可以交手的野兽,空虚和愤恨占据他的心灵,令他人不像人,浑浑噩噩度日。
某一日清晨露重,洛宁躺在灌木丛中,他已好几日未进食也没喝过水,身体的异样令他醒来,舔着干涸发裂的嘴唇,头顶上叶片掉下的露珠滴到他的唇边,本能驱使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体内灵力散开,将周围的露珠全都震至半空,露珠凝聚一起,形成一个水泡,飘至他头上,流入他的嘴里。洛宁这才感觉舒畅,转了个身继续昏睡。
他这边的动静引起进山搜寻的康行的注意,他将手下置于山涧外,独自寻来,发现草丛中躺着一个人,衣服已是破烂不堪,可以看到有血迹已经凝固,而那人也是邋遢模样,头发散开,像是大陆中逃难之人。
不过康行不会仅凭这样做出判断,他看人自有一套,更何况眼前的人是个修士,甚至有能力将山间野兽驱逐,实力不容小觑。
他朝躺着的人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过了一会又再次喊他,仍是一样。康行走近他,仔细看了看,发现他怀里有一个黑色的东西,而他的手正紧紧抱住。
康行想了想,伸手去拿那个东西,就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洛宁忽然发出一道凌厉的灵力,使得康行不得不跳着后退了一大步。
康行勾起嘴角,手中出现一只银色的铁爪,在铁爪的张合处连接着一根细细的银丝,这是他常用的银丝铁爪武器,只要铁爪抓住的东西,没有不能到手的。
他想要激起洛宁反抗,于是发动灵力,银丝变得更为灵巧,铁爪像是人手一般扭动起来,在康行手中直朝洛宁怀中而去。
洛宁感知到灵力袭来,目标是他怀中的弓.弩,他不得不起身应对,左手握住怀里的弓.弩,朝后一滚,躲开了康行的攻击。
康行一击未成,手中银丝舞动,铁瓜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无论对方躲去何处,都不停跟上。没一会,灌木丛附近绕着的几颗树旁,肉眼可见银丝如同蛛网张开,在清晨阳光下闪着银光,将洛宁围在其中。
洛宁并不想出手,所以只是不停躲避,随着围抓,眼下能够让他躲避的地方越来越少,他终于抬头望向那个来者不善的人,一双眼睛在乱发后,发出幽幽的暗光。
康行与他的目光对上,不由感觉一颤,不过多年来在大陆行走的经验使他表面不动声色,他咧嘴笑了一下,抬手做出投降状,道:“这位兄台,我没有恶意,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洛宁的视线仍锁定在他身上,快速打量他一番,康行身穿黑衣,长脸高鼻,眼睛狭长,像是眯着眼,一副狡猾模样。
身陷此地的洛宁没有心思计较他所言真假,他瞥了一眼缠绕的银丝,冷哼了一声。
康行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道:“不知兄台名讳?”他边说边将银丝铁爪收回,“你看,我这便收回武器,你我既然都是修士,又无深仇大恨,何必如此对峙。我只是略有好奇,想与你好好谈谈。”
洛无安见周围银丝退去,原地坐了下去,靠在树旁,闭上眼不再理会康行。
康行见状有些无奈,看来眼前之人性格固执,不是那么容易套上话,他想了想,心中有了计较,道:“既然兄台不愿说话,那我也不能勉强。”说罢,他缓缓退去。
洛宁没有睁眼,不过从声音动静上可以听出,那个人果然离开了。他已经许久未见过人,心中所念之人不会见他,他这样一副肮脏污秽模样,根本无人在意,长时间孤独一人,令他精神萎靡,生无可恋。
经过方才那人的刺激,洛宁心性又发生了一丝微渺的改变,他抱着弓.弩,想起几年前在他生日的那一天,椋朝忽然神秘兮兮地叫他,原来她竟托付人打造了一支黑金弓.弩赠予他。
一想到往事他心头一痛,扔下弓.弩,握拳击向身旁的树干,树木一震,簌簌落下叶片,飘至他周身。
手上传来的疼痛丝毫比不上心中的难过,洛宁低头望着那支静静躺着的弓.弩,低吼出声。过了半晌,他还是伸出手,将弩轻轻拿起,拂去掉落在上的树叶,用袖口将沾上的一点泥泞仔细擦去。
可是他的衣服同样不干净,袖口一碰,反而将泥泞沾到一旁,越是用力擦拭,越是留下污浊的痕迹。洛宁红着眼眶,不甘心地反复擦拭,一滴泪珠滴落在弓身上,他终于忍不住,埋头低低啜泣。
不知过去多久,洛宁站起身,身体颤颤巍巍地朝附近的溪流走去,远远看去,他走得非常不稳,身躯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洛宁还是顺利走到溪边,他的一只脚踏入溪水中,在身上找了半晌,终于扭扭曲曲撕下稍微干净一些的布条,弯着腰将布条浸入水中沾湿,再起身擦拭弓.弩。
等弓.弩完全擦拭干净之后,洛宁才从溪水中走出,冰冷的溪水像是寒冰刺入骨髓,但他并不在意,他看着重新恢复原本光鲜模样的弓.弩微微弯了嘴角。
从溪边走上灌木丛时,他的余光才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人,身穿黑衣,正是去而又返的康行。
洛宁警惕地盯着他,他竟然没有发现那里有人,也不知道他在那已有多久。然后他听见对方道:“我叫康行,”说话间朝他走来,“你别总是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你一定在想我怎么又回来了是吧?”
洛宁皱起眉很是反感,但康行似乎根本没看见,仍是自顾自地朝他走来,走到几步外时才停下。他微微一笑,眯起眼睛更像是图谋不轨。只见康行从身后拿出手,手里举着一坛酒,也不知从哪弄来,像是向他讨赞。
“表情别这么严肃嘛,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坛酒的,虽然不似大城里桃花酿那般好酒,但也是附近有名的黄粱酒呢。”
康行颇为得意地晃了晃,另一只手又掏出两个酒杯。
康行寻了一个平整的大石块,找了个适合落脚的地坐了下去,将酒杯摆在石块上,从酒坛中倒了满满两杯。他举起一杯递向洛宁,道:“世间忧愁何其多,不若席地饮一杯!”
洛宁看不出他究竟要做什么,但自身本就颓废痛苦,不顾他好意还是恶意,走过去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康行大笑出声:“好!痛快!”说罢拿起另一只酒杯尽数喝下。
二人便这般一杯接着一杯,直至将那一坛黄粱酒全部下肚。
洛宁的酒量并不好,没多久便脸红发热,身体内仿佛有一团烈焰在燃烧,似乎要将许久以来的所有不痛快全都烧尽。
“师傅……椋朝……我的师傅……”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