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洛宁酒醒时天已经暗下，他睁开眼，只觉头昏脑胀，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何事。直到余光瞥见火星，在暗夜中仿佛红色的萤火虫在飞舞，他坐起身，朝火星飞来的地方看去，有人在不远处升起火堆。
洛宁揉着头走过去，闻道一阵烤肉香味，他看见火堆前坐着一个人，火光照亮他的半边身体，洛宁终于想起来，他是康行。
“你还在。”他道。
康行听见声音转过头，看见树底下盯着他看的洛宁，笑了笑，道：“你醒啦。我没想到你酒量不好，如今睡了一觉感觉如何？正巧我烤了兔子肉，吃吗？”说着他将火堆上架着的兔子肉举起递过去。
洛宁抵着头部走过去，在康行身侧坐下，问道：“你为何还不走？究竟想做什么？”
康行耸耸肩，道：“我这人吧，跟你一样，性格固执，认定了一件事便要去做。眼下我定要与你结交，你赶不走我。”
洛宁感到无奈，态度终于有了点松动，拿过他手上的兔肉，咬下一口，道：“烤得不错。”
康行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道：“看来我的手艺仍在，得你一句夸赞，不枉费我费了功夫在山里寻了许久，才捕到这么几只野兔。”
洛宁侧眸看了看他，没再说什么，康行倒是说个不停，见洛宁没有表示反感，更加滔滔不绝。
洛宁多日未曾进食，眼下吃了一口兔肉，饥饿感被挑起，这才感觉肚子空空实在难受，不由大口吞咽起来。
康行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不觉一笑，道：“兄台这是饿了多久？看来我这几只野兔还不够你吃的。只可惜附近山中的走兽都被什么吓得遁走，不然抓只獐子或是角羊足够你饱餐一顿了。”
洛宁停下啃肉，瞥了一眼康行，道：“你话里有话。”
康行微微一顿，道：“有吗？”
洛宁放下剩余的兔架，擦了擦嘴巴，道：“附近的野兽是被我打跑的，你不是想知道这个？”
“我进山确实是为此而来，不过现下不一样了。”康行收敛起神情，“你说得不错，我只是好奇以兄台的实力，为何藏于山中，如此糟蹋自身？”
洛宁沉默下来，寂静笼罩着山林，他的脸在火焰中忽明忽暗，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你知道被人抛弃的滋味吗？”洛宁道，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康行转过身注视着他，虽然他表面上是脏兮兮的模样，但可以看出他年纪不大，却露出一种强烈的孤寂感。
康行缓了半刻，才道：“你为何有此一问？”他挠了挠头，道，“这真是让我为难了，我该怎么回答你才会觉得我怀着好意……”
“算了……你不会懂，没人会懂……”
洛宁收回视线，他问出的问题并不想得到什么见解或许安慰，他只是心中憋闷了许久，想要倾诉，至于听的人有什么反应他根本不在乎。康行是个不错的倾听者，虽然他似乎有所图谋，好在此时此刻并未带给他任何压力。
康行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洛宁，但他谈及至此时，他的神色有了些许的变化，有一瞬间康行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柔和，但很快被怒意取代。
康行在大陆上摸爬滚打多年，各种经历不少，对于洛宁这样的人并非没有见过，不过他却有些与众不同。常人通常会因为怒意控制不住自身，将一切归咎于他人，而洛宁的选择是独自一人避世，因而也造成了自身的压抑。
康行开始有一点欣赏他了，于是他又道：“我虽无法体会你的心情，但你又如何笃定一切像你所言那般糟糕？我这人一生了无牵挂，过去发生的事就当烟消云散，若陷入痛苦记忆之中，肯定无法走出下一步。”
洛宁望着火堆，干树枝在火焰中燃烧得噼啪作响，如同他此刻的心，跳动不定。
他想起那日躲在远处望着椋朝，激动的心情如今还未忘却，离去多年，仅仅看一眼仍是让他心潮澎湃，只是很快便被现实浇灭。
过去的事当然不能就此消散，洛宁的眼神沉淀下来，他必须要去得到一个答案，只有椋朝可以给他这个答案。
康行感受到洛宁周身气息的变化，他微微讶异，接着便听到洛宁说道：“你说得对，躲在这里又有何用？我去找她。”
洛宁说着便要站起来，康行见状连忙拉住，道：“你要去找谁？”他没料到洛宁会是这种变化，“你莫冲动，眼下你这副模样如何见人？不若听我一言，明日我们一同出山。别瞧我这样，我能帮你的可不少。”
洛宁稍微冷静下来，看了一眼康行，又看了看自身，他确实好一段日子没打理了，于是点点头，道：“我不麻烦别人。我猜不透你想做什么，但我喝过你的酒，吃了你的野兔，作为回报，可以答允你一事，只要不违背道义。”
康行眯眼笑起来，道：“我既与你同喝同食，就已将你当作兄弟。真要提什么报答，这样，我还不知你的姓名，怎么样，这不违背道义吧。”
洛宁微微一愣，更是不懂眼前的人，他叹了声气，想到什么，道：“我姓洛，我的名字……”他的耳畔仿佛传来久远以前那声清亮的呼唤，他摇了摇头，“从前的名字我不想再提，那便叫……无安。”
“洛无安？”康行道。
洛宁点了点头，道：“嗯，洛无安。”
康行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抛弃过往，迎来新生。无安这个名字倒是别有意趣，非比寻常……”
第二日天亮，洛无安洗过身体、头发，重新将头发束起，面容看上去精神许多，又换上康行不知哪来的一件黑衣，倒是与康行看着像一路人。
二人出了黄巍山，来到附近的小镇上，听闻附近受到野兽侵扰，洛无安这才意识到什么。
康行道：“你放心，当时天星阁修士在附近，已妥善处理，无人受伤。说来我也是因此才会进山，交了你这样一个朋友。”
洛无安道：“天星阁？”
“你不知道？天星阁在大陆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修仙门派了，不过稍有些不同于其他门派而已。”
洛无安自从修炼起只跟随椋朝，后又隐居，对于大陆其他什么修仙门派完全不知，因此才会有所疑惑，此时得到解答，才知对世事知之甚少。
康行看了出来，耐心道：“关于这些修仙门派之事，你若想知道，我都可以为你解答。身为修士，更便于在洲中行走。对了，你如果有什么其他想了解的人或事，我也可以替你去收集信息。天星阁据说无所不知。”
“无所不知？他们真这么厉害？”洛无安不是完全相信。
康行道：“到底如何，或许只有天星阁的阁主知道了。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有小人物的途径，能够听闻些风声也是有的，如今世道，都是为了生存。即便是修士，也是各人各志，遑论掌握着庞大力量的各宗各派，他们的任何动静都足够影响每个人。”
“那么你呢？”洛无安问道，“你站在哪方？是什么门派下的人？”
康行望向洛无安，弯了弯嘴角，道：“我说不上是哪的人，只是暂时替天星阁下面的人做事而已，互相交换些利益。”
“无所不做？”洛无安这才有些了解眼前的人，他的初印象没有猜错。
康行叹了口气，道：“我知晓你会因此有偏见，我多说无用。你既不完全信任我，不若跟着我，看看我到底如何做事？”
洛无安思虑半晌，他眼下无处可去，跟着康行并非不可，而且，他需要康行的助力。
“接下来你要去何处？”他问。
康行眯起眼睛，转向洲中方向，道：“你不是好奇天星阁吗？我可以带你去。”
洛无安在向椋朝讲述此事时隐去不能说的部分，只道意外认知了康行，于是随他去了天星阁。
椋朝听后，道：“原是如此。事有巧合，人有际遇，一切均是冥冥中注定。”
洛无安继续道：“我后来才知晓，原来天星阁声名在外，但其门内中人却行事低调。大陆各方消息汇聚于此，其他门派对其既有所忌惮，同时又有所倚靠。”
椋朝叹气，道：“早年间各家仙门对立，互相之间分裂行事，这也是神洲不断受到多方妖物侵扰的一个原因。你既去过天星阁，可知近来之事？”
洛无安注意到椋朝神色有了些许变化，但此时却无法看透，回道：“我非天星阁之人，无法亲身进入天星阁，不过确实其他方面听闻不少消息，也是我要告诉师傅的事。”
“是仙妖契约。”椋朝淡淡道。
洛无安却是一惊，道：“师傅，你知道？”
椋朝的目光汇聚在烛火之上，她回想起不久以前的事，道：“这也是我来陆北的原因。”
洛无安想起什么，道：“铁环寨？”
“嗯。我想眼下各仙门宗派都已收到消息，铁环寨自是不例外，这也是天星阁所为吧。”椋朝道，“不过有一事我还未能明白。”
洛无安抬眼望着椋朝，她的神态不知为何有一丝疲惫，仿佛心中仍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脑海中快速思索，这一年来神洲之事他知之不少，师傅究竟为何苦恼？
“师傅，请让我为你分担。”洛无安神色坚定道。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第二日早晨，椋朝师徒三人吃过早饭之后，她收到铁环寨传回的信件。
泠沅伸长脖子朝椋朝凑去，道：“师傅，来信说了什么？你的那位故友在陆北吗？”
椋朝将信件放在桌面上，道：“他在寨中，不过因有事无法亲身过来，信上已详细标注路途，让我们前往据此城十多里处的双峰谷，届时会有人迎接。”
泠沅拍手道：“那太好了！我们快出发。”
洛无安站在椋朝一侧，道：“师傅还有什么嘱咐？”
椋朝看了一眼洛无安，又看向泠沅，道：“阿沅，到了铁环寨，知道要怎么做吗？”
泠沅撒娇般拉住椋朝的手，道：“哎呀，师傅我知道啦，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谨慎，一定不能随心所欲。你都说过几遍了。”
今晨起来泠沅便觉得师傅比起往常来更为唠叨，叮嘱的话语不下三遍。
椋朝略有无奈，此番前去的铁环寨中，故人正是年少时所遇见的陆之卓。因各种原因，他们已有多年未见，期间只是通过书信往来有过交流。
这回来此事关重大，又因陆北之地情势与洲中不同，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三人离开炎夕城，城外不比城里，一路荒芜，路上均是岩山土石林，风貌异域。他们沿着信件画下的道路驾马飞奔，很快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峡谷，峡谷两侧是高耸的山峰，便是信中描述的双峰谷。
椋朝在最前头勒马停下，马蹄声回荡在谷间。她感知过四周，虽然峡中看不见人影，但暗处有盯梢之人，外人想是无法轻易进入。
她朗声道明来意，过了半晌，听到峡谷内传来声音，接着一道褐色身影快速而来，在马前停下，来人的服饰衣领上正是铁环寨特殊的纹饰。
那人道：“来人可是椋朝修士？”
椋朝下马点头应道：“正是。这两位是我的徒弟，顺安和泠沅。”
几人分别见礼，那人道：“我是铁环寨石渡主石承，寨主命我前来接应。三位远道而来，寨主无法亲迎，请见谅。”
泠沅和洛无安站在椋朝身后打量，椋朝道：“无妨，是我们来得突然。石渡主，麻烦你来带路了。”
一行人往峡谷内而去，石承爽朗道：“寨主的朋友既是我的朋友，三位是从炎夕城过来？”
椋朝道：“正是。我们初次来陆北，不熟悉路途，昨夜在炎夕城落脚。”
泠沅忍不住道：“没想到陆北如此热闹，不输于洲中的大城。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石承笑道：“是啊。近年来陆北形势大变，几座大城愈加繁荣。不过若是你们早几年来，又是另一番样貌了，那时可没人愿意来此荒凉之地。”
洛无安道：“是因为妖物？”
石承看了他一眼，道：“不错，顺安修士看来听闻过。”
“什么什么？”泠沅好奇道。
石承解释道：“陆北过去一度荒芜，不仅因为妖物，还因凤舞山脉外有坐镇的妖王，它实力强大，妖物有恃无恐，与我们人类冲突不断，导致常年不安，所以也少有人来此。”
泠沅道：“那你们铁环寨在此岂不危险？”
石承点点头道：“是啊。但铁环寨作为附近唯一有能力对抗妖物的力量，即便危险又如何，为了不受侵扰，让普通百姓活下来，只能誓死抵抗。”
椋朝道：“近年来冲突减少了？”
说至此，石承的神态才稍微好转，他道：“说来也是奇怪，不知为何，位于凤舞山脉外的那些妖物忽然都安稳下来，不再进犯。从前也有过双方交战过后停歇一段时日，但偶尔也会出现少数妖物作恶的情况，如今却是一次都没发生。总之无论如何，对于我们而言，是好事。”
泠沅自从修炼以来，椋朝就曾对她提过神洲上人类修士与妖物对立的情况。
其中洲中倚靠数目众多的修仙门派，所以妖物不会大举侵犯，然会发生小规模摩擦，同时各地也有妖物神出鬼没，难以严防。
洲中之外又各有不同，比如他们现今所在的陆北，妖物聚集并有统一的侵扰举动，因而会有各方修士汇聚防守，以铁环寨为其中一处关键所在。
如此形势已近百年，人与妖之间的敌对犹以四五十年前最为严重，近十年来稍微减轻，但像是陆北这般情况最为特殊。
“莫非妖物自知不敌，全都跑了？”泠沅猜道。
石承笑了一下，道：“若真如小修士所言那是再好不过，但很可惜，寨中有人探查过，那些妖物仍在，只是不再攻击我们而已。而去双方敌对多年，各有损伤，算不上哪方更有优势。”他抬起手指向远处可以看见的山脉，“你们看，那里便是凤舞山脉，妖物都在山脉的另一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