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洛无安稍感放松,他曾经做过的事总归不愿在此时提及,另一方面,他又感觉失落,难道师傅对他的事一点不关心,一点不好奇吗?
洛无安垂着眼皮,心中只觉备受煎熬,他恨自己怯懦,恨自己一见到椋朝,便没了主意。
耳边响起一声“师傅”,洛无安不用去看,也知道是泠沅,想是玩得尽兴了,回来找椋朝。
椋朝应了一声,耐心地听她叽叽喳喳说着所见所闻,不时笑出了声,短促的笑声过去之后,椋朝点了点泠沅的脑袋,泠沅吐了吐舌,一个非是真正发怒,一个也是撒娇讨饶,一副师徒情深模样。
洛无安看向她们,无比羡慕泠沅,若他也能这般……脑海中只是闪过一丝念头,他就甩了甩头,不敢妄想。
“顺安。”洛无安恍惚间听见椋朝的声音。
椋朝见他走神,又喊了一声:“顺安,想什么这么入神?”
泠沅也凑到他跟前,抬头看着他,叫道:“师兄!”
洛无安应道:“师傅,何事?”
椋朝道:“泠沅想同你一块去买马。”
洛无安看向泠沅,泠沅扬着一张笑脸,道:“师兄,让我去嘛,我也想看看城里的大马。”
洛无安看看椋朝,她既不反对也没赞同,想是让他来决定。他的脑中冒出她们二人相处的欢乐模样,而他却是孤零零一人,不由生了闷气,心中有怨。
他撇过头,语气不觉有些冷酷,道:“可以,不过必须听我的话,不能胡闹。”
泠沅才没想那么多,只听见“可以”二字,已经快要蹦起来,欢呼道:“好!师兄你真好!”
椋朝将她牵的马交给洛无安,嘱咐道:“我便在前面那个茶馆等你们,你们快去快回。顺安,你多看些泠沅。”
洛无安点头道:“是,师傅。”
椋朝又对泠沅道:“阿沅,你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别让你师兄操心。”
“知道啦。”泠沅说着已经对她摆手,催促着洛无安快走。
椋朝目送他们离去,心中一叹,朝前方的旅顺茶馆而去。
合安不愧是一座大城,街边随意的一家茶馆内,竟是坐满了人,人声鼎沸,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椋朝走进去的时候,楼下已没了空桌,伙计迎上前,不好意思道:“客官实在对不住,午后人是最多时,堂内座儿都满了,可否方便与其他客人凑个桌?”
椋朝环视一圈,伙计的话也没错,楼下确实没有空余,她的视线停留在内堂一侧的楼梯上。
伙计心明眼亮,连忙解释道:“客官,上头都是有主儿的包间,大官们都在上头呢,眼下实是腾不出空。”
若是从前,椋朝定已表达不满,如今的她却不想惹事,点了点头,刚想说声凑个桌便成,忽然间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椋朝连同伙计都回首望去,只见一人穿着金丝勾边,兰紫华服,样貌秀气,不过十八九岁模样,他气呼呼边骂边走入内,看其模样,想必是哪家纨绔子弟。
伙计眼睛一亮,连忙迎上,笑眯眯道:“这不是梁家公子嘛!是谁惹您不快了?快请上楼。本店新进一品莲花清心茶,请公子品尝,保准去火又养气。”
来人正是合安城内有头有脸的梁氏小公子,名叫梁逍。城内大户人家不少,年轻的公子小姐均是名头在外,伙计只看一眼,便已认出,于是态度更为恭敬。
梁逍哼了一声,目光在店内转了一周,才跟着伙计往里前走去。
椋朝被晾在原地,见伙计殷勤地请入那位小公子,只是微微一笑,世间从来少不了溜须拍马之人,对此不以为意。
梁逍走进堂内,看见椋朝站在往内堂的过道上,瞥了一眼,神情露出不满,对伙计道:“你怎么走的!竟让人挡本公子的道!”
伙计往前一看,正是那招呼到一半的客人,没想起她仍在原地,面露难色,只得上前一步,对椋朝道:“客官,烦请往边上让让。”
椋朝本不想计较,但听见梁小公子呼喝的一句,又听伙计让她让道,未免过于趋炎附势。
眼前过道有三人宽,明显还能走人,那位公子只消往旁多走一步即可,可偏偏要她让路,实在是依仗家世,目中无人。
她勾起嘴角,仅一步绕过伙计,一眨眼站在梁逍身前,道:“你既说我挡路,为何不先问问我因何在此?”
梁逍只见青色身影一闪,眼前便站了个人,这才正视椋朝,见她年龄与他相差不大,颇有姿色,一副笑盈盈的样子,怒火稍减几分。
他顺着话问道:“为何?”
椋朝道:“我既在你前方,必是早你来此。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伙计还未曾安排我的坐席,便迎你上楼,我这才挡了你的路。是也不是?”
站在一旁的伙计脸色变了又变,生怕椋朝这一番话惹恼了梁逍,触了霉头,找他算账。他计较一番,开口急道:“梁公子,你别听……”
梁逍抬了抬手,没让他说话,伙计恨恨地剜了椋朝一眼,闭上了嘴。
他听了椋朝的话,琢磨片刻,闻之似乎有理,但又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一时绕不过弯,只好道:“既然如此,你要如何?”
椋朝捂嘴轻笑,道:“这样吧,不如让伙计先招呼过我,我得了座,自然不会挡你的路。到时再请伙计迎你,如何?”
梁逍皱了眉,那岂不是还得让他在这傻站着等?从小到大,他走哪不是被人簇拥相迎,何时有过等待他人一时半刻的时候,当下感到不悦沉下嘴角。
“不成不成,”他急中生智,辩驳道,“那伙计既然已经来接我,自然便是我先,过后再来招呼你。”梁逍自觉他说的话有条有理,感到十分满意,心中有了底气,胸膛也挺起了几分。
椋朝摇头道:“你所言听似如此,实则无理。这般不论先后,颠倒黑白,是仗势欺人。”
梁逍听不得“仗势欺人”这话,立即火冒三丈,又说不上什么,气急败坏将伙计拉上前来,道:“你来说!你是伙计,你要先带谁?”
伙计哪里还有选择,连声道:“自然是公子先。”
梁逍听后来了神气,趾高气昂道:“看吧,伙计选的我!你快快让开!”
椋朝但笑不语,往旁边一站,伸出手做出请的手势。
梁逍仰起头,鼻子一哼,仿佛得胜一般,像只开屏的孔雀,高傲地迈开腿,朝楼梯走去。
椋朝不去看他,径直靠去一旁的柱子,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慵懒悠闲姿态。
另一边的梁逍却是遭了怪,他明明是往楼梯而去,可是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却离得更远了,竟又绕着前厅转了一圈。
梁逍一楞,抬头看见椋朝,竟是重新回到了原地。这下子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再往前走,可无论他是往左还是往右,总是走不到楼梯口,复又转了几圈,来到椋朝身前。
他这样一番举动,早已引起不少注意,坐在店内的其他客人发觉这位衣着打扮光鲜亮丽的小公子,不知为何在厅上打转,交头接耳起来,声音不小,传到他耳边。
梁逍如何经历过这样丢人的事,还被人看在眼里前后议论,气得直跺脚,面色通红。
第9章 第九章
梁逍想来想去,他这般鬼打墙走不出,定是有人在暗中作祟。他的视线转了一圈落在闲适靠柱的椋朝身上,三两步越上前去,怒道:“是不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椋朝微微睁眼,余光瞥向他,嘴角似笑非笑,耸耸肩没有说话。
梁逍见椋朝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上去倒不似她所为,反而显得他有礼变无礼,有一瞬怀疑是他想错了,问责过后立即哑了火。
他稍稍冷静下来,眼下的怪事极有可能是修炼之士所为,他再定睛望向椋朝,此人身上毫无灵力波动,而且年纪同他差不多,怎么想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做出这等事来。
梁逍脑海里琢磨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此茶馆之前,他受了别处的气,说不准正是那伙人在背地里作弄他!一想到此,梁逍不由地恨恨咬牙,心想日后定要加倍奉还!
但那也只能是后话。他眼下被困于此,前进不得,胡乱绕圈,以他微弱的灵力根本毫无办法,没了主意,脸上傲气变成沮丧,眉毛都垂了下来,心中无比憋闷。
梁逍想到父亲提起过的一位长辈,若他也能像那位长辈一样有修炼机缘,何至于此?
椋朝见眼前的纨绔公子没了动静,掀开眼皮望去,便看见他一副丧气模样,哪还有一点骄傲姿态,下垂的眉尾以及微瘪的嘴角,反倒显得有几分委屈。
椋朝脑海中晃过一张许久未曾想起的脸,心跳一滞,仿佛有什么尖锐之物在她心头上敲击一下,她连忙收敛心神。
椋朝再看向梁逍,此人也算不得为非作恶之人,稍做惩戒便是,当下刚要撤下乱步阵,突然阵前一股灵力袭来。
灵力来得迅疾,椋朝出神片刻,那股灵力已撞上法阵,但她的法阵并非轻易可破,这一击不过半刻便被无声化解,甚至在阵中之人的梁逍都没有发觉。
来人似是未料到此种情况,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一击未果,又是一击袭来,此回攻击更是加了几成灵力,直冲法阵阵心而去。
然而这一步却是走错了,椋朝的灵力比之预料中更是高深不测,冲着阵心而去的灵力不仅毫无作用,相反在两者对碰的瞬间,反冲出去,直击出手之人。
这一下,梁逍终于有所反应,他愣了愣,感知到周身灵力波动,而他正处于阵中,这般感知尤其清晰,不禁低呼一声:“叔叔!”
椋朝不再旁观,站直身子往前走了一步,与梁逍前后相对,忽听得茶馆之外传来浑厚声音。
“不知哪位高人在此?可否出来一见?”
声音穿透整间茶馆,馆内的人即使未能知觉方才灵力的对抗,也都听闻此声,不由齐齐扭头张望,满是讶异。
梁逍一听见这声音,立即恢复神色,喜不自胜,连忙转身朝外头看去,叫道:“叔叔!是我啊!我在里面!”
椋朝余光瞟去一眼,心想既然是来的是他亲人,且是位修士,修为不低,不想多惹麻烦,当下撤回法阵,悄悄动了动手指,一股柔和的灵力在梁逍背后轻轻一拍,催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梁逍忘记被困于阵中,也不知法阵已退,脚下一动,便什么也顾不得,顺着这般惯性直朝茶馆外奔去。
他来到街道中央,朝四周环视一圈,却没发现传音之人,忽而感觉肩膀被人一拍,回头看去,眼前的人凤眸明目,正是他的叔叔梁敬。
梁逍立即舒了口气,喊道:“叔叔。”
梁敬上下看了看梁逍,见他无恙,稍放下心,问道:“逍儿,到底怎么回事?”
梁逍自幼便与这位小叔叔亲近,虽然两人年纪相差有十多岁,但梁敬是修士,仍保持青年模样,且自小指导梁逍修习,关系非比寻常,既是亲人,同时亦师亦友。
梁逍有了靠山,一扫颓靡,哼了哼道:“叔叔,你是不知,我在茶馆里遇上鬼打墙啦!”
梁敬眸光一闪,道:“你又在外招惹了谁?这哪是鬼打墙,分明就是有人设下法阵困住了你。”
“我……还不是那个齐闰,你知道的,他向来与我作对。”梁逍撇撇嘴角,道,“今日他忽然找上我,非说要同我比划,我自然不肯低头,一气之下就应了。哪知齐闰使了什么把戏,功法灵力突飞猛进,我不敌他,只好退走,才来到此间,便被困住了。要不是叔叔你来,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敬眉头蹙起,问道:“你是说齐闰找你比试,你不及他,又在此被困?”
梁逍点头道:“是啊,我记得半月前与他比划时,他还不如我呢,谁知几日不见,突然就不一样了。”
梁敬沉思片刻,道:“此事确实奇怪。世间并非没有修炼神速之人,便说我的兄长,他自小就已有天赋,非常人能及。但齐闰我还是知道他的根骨的,除非遇上特别的机缘,否则不可能短时间内有这般进步。怪哉。”
“是啊,而且方才竟还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梁逍一回想他的狼狈模样,重重甩了袖子,道,“叔叔,你定要替我找回公道!”
梁敬心思细腻,听完梁逍的话,已知晓前因后果,不过法阵一事,却是古怪。即便齐闰变得再厉害,也并不可能设下这般完整的法阵,甚至连他也无法轻易破解,定然还有其他未知因素。
另一边椋朝走到茶馆门口,他们二人的对话不经意落入耳中,余光瞄去,一眼看见梁敬,知晓他便是方才那个出声的修士。
他的模样与梁逍有几分相似,不过更为成熟稳重,腰间悬挂一支莹白剔透的玉笛,管尾系着五彩飘穗,身穿紫衫,一副玉树临风姿态。
椋朝多望了两眼,收回视线,瞥见街道上出现两道熟悉的人影,一粉一蓝,一小一大,向他们投去目光。人影逐渐走近,看见椋朝,粉衫女孩更是忍不住直朝她挥手示意。
离得近了,泠沅等不住,直接小跑而来,跑到椋朝面前才停下,一张小脸微微泛红,叫道:“师傅。”
椋朝朝她点点头,再往前望去,洛无安步履款款,踏步而行,他的目光紧紧注视前方,在一众行人之中尤为突出,风度翩翩,从容不迫。
不一会,洛无安便已来到椋朝身前,看似步伐缓慢,实则身姿轻盈,他微微颔首,低声道:“师傅,我回来了。”
“嗯。事情办得如何?”椋朝道。
“出了些意外。”洛无安道。
一旁的泠沅也跟着补充,道:“师傅,你猜怎么着?”椋朝视线看去,她继续道,“我们到了街市马商门口,才问一句,便被人往外赶,再一问,那卖马的竟说他卖不了马了!你说奇不奇怪?”
椋朝略感诧异,望向洛无安,道:“果真如此?”
洛无安道:“确实如此,其他家马商也是同样。我稍微打听,说是近日来各家马商在统一召集行事,所以全部不再出售马匹。至于为何突然这样,还不知晓原由。”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强求。”
洛无安脑海中各种想法已转了几转,道:“师傅,城里我还有熟人,不如我们先暂住一日,我去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