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名叫《曼布罗海洋》,讲述在一片海洋上海盗与美人鱼的故事,那本书文风大气。
但是感情却十分细腻,故事以悲剧结尾,最后章节里海盗将没分尸的美人鱼从海底打捞出,又用魔法将尸块冰封在冷藏室。
故事真凄美啊,那时阅读这个故事的斐瑞在看完后啼哭不已,身边的侍女嘲笑他说殿下您才十二岁就看这种书啦?长大之后一定会是个情种。
侍女在他十四岁时死去,也终究没见到他长大后的模样。
长大后他并没有成为一个情种,反倒成为皇室中最为浪荡的一人,这些年他交往玩弄了不少女性,那些女性无一不在分手后唾弃斐瑞的道德人品,可斐瑞心中却并无波澜。因为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也许早已永远失去。
斐国与加西亚国外交一向频繁,斐国皇室还曾将神玉王冠赠予加西亚国的特丽丝公主——换来了一座城池。
毕竟说是赠予,内心勾当世人都懂。
斐瑞看完那本书后,在书页末尾看到了一行字。
他写着:“我认为美人鱼并没有真正死去,你觉得呢?”
——想来是哪位读者看完后留的。
这本书是他从德里图书馆中借来的,德里图书馆是全大陆最庞大的图书馆,每个国家皇室都有这样一个图书馆,并且每日清晨馆内图书都会更换一次,偶尔也会出现两国图书互换的情况。
斐瑞看着书页上歪歪扭扭的那行字,心想这应该是女孩。
他同样写道:“不,她一定死了,”他又补充一句,“但我认为这是个喜剧。”
——
过了不久,斐瑞升上魔法中级学院,一日看完魔法书后,鬼使神差地找寻起《曼布罗海洋》。
他说不上来到底是想找《曼布罗海洋》还是想找那本《曼布罗海洋》,这两者之间又极大的区别,他找啊找,却只找到了一本崭新的《曼布罗海洋》,尾页上没有歪歪扭扭的字迹,也没有他当时写下的回复。
斐瑞有些失望,不过又觉得理所当然。
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上次留言的是谁,可那一定也是位贵族,只是不知是否是本国的贵族。
他放下杂念,继续修行。
那么多年他的魔法一直不温不火,老师对父皇说他根本不是不是学习魔法的料,父皇是个慈祥的人,听闻也只是哈哈一笑,说孩子还小,他不喜欢魔法就让他去学其他的吧。
父皇总是那样慈祥,可那之后不久他就去世了,原因是修炼魔法走火入魔。
可斐瑞分明记得,父皇的心性是极好的,怎么会走火入魔?
他看着父皇的兄长一脸悲痛地登上国王之位,又十分慷慨地保留了斐瑞的王子头衔,心中愤愤不平。
又过了不久,母亲也死去了,她带走了他身边的侍女,因为死后不能无人殉葬。
就这样,斐瑞成了斐国皇室特殊的一员。
他是前任德隆望重国王的孩子,也是皇室最不受欢迎的一员。
他记得那是一个雪天。
也许是那件事两年后——或是三年后。
他再次看到了那本书。
书上又多了许多贵族孩童的读后语,却都不像是那时孩童的字迹,他一页一页地翻阅,终于在最后一页再次见到那人的回复,只是已不知道是何时写下的。
“虽然活着的时候确实很艰难,但你也不应该认为美人鱼的死是喜剧,没有什么比阴阳相隔更难受,”那人喋喋不休着,“我们不应该停止对真爱的追逐,勇往直前地向前走……”
斐瑞:“……”
那人又写下了许多,斐瑞看得直摇头,心想还有这么天真的贵族?也许是哪个低阶伯爵的孩子吧。
看来有同样的疑惑的不止是他,因为那人还留下了一句——
“你是谁?”
——你是谁?
这么多年斐瑞也时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是前任国王的儿子、是现任国王的侄子,是一个贵族,一个中阶魔法师……
他是斐瑞。
可是斐瑞又是谁呢?
“我是一个喜爱修炼的魔法师,”斐瑞写道,“你可以叫我‘疯狂的预言家’。”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斐瑞做过最幼稚的事。
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极度幼稚的名字。
他胡乱写下一行收信地址——那是他宫中侍卫住的地方,将书籍放回了原处。
——
忘记是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与对方互通书信。
冬日下雪,他会写:“早上好,我这边下雪了,雪下得很大,将门前的梓树压断了。看到梓树,我就想起小时候和家人一起玩耍的场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记忆呢?
真遗憾你和我是一样的家境,但是即使没有父母在身边,我也相信我们能健康地成长下去。”
上次的书信,对方曾写过,她父母双亡,自幼一个人长大。
他已通过寄信地址知晓那人应该是加西亚国的一名贵族,真令人惊讶,不过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他们在书籍上的相互回应会来得这么慢。
不过她似乎也很谨慎,一直在用鸽鸟使殿中的鸽子与他通信。
被皇室针对时,他会写:“晚上好,好久没联系了。我很想念你。这几日我又与我的家人们产生了许多争执,很多时候我都会一走了之,或是对他们进行报复,可是一想到他们与我留着相同血液的血,我又会原谅他们,”斐瑞在信中喃喃自语,“毕竟除了他们,我还能与谁沟通呢?我的生活一直很枯燥。”
其实皇室中根本就无人和他留着一样的血,可他总是下意识隐藏了一些关于自己身份的重要信息。
从十四岁到二十三岁,整整七年,两人一直通过这种方式联系。
有时一个星期就会写下四五封,有时一个月才会写一封,他并不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只是孤独时、寂寞时,有这样一个倾诉方式总是好的。
这段关系也曾在去年偏离过轨迹,他还记得那是很寻常的一天,他收到了对方的来信,对方问。
“你在斐国的什么地方呢?我能去找你吗?”
他捏着信件愣了几秒,才将信件放回信封。
他推测对方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然她不会这样说。
这段关系他们一直拿捏得很好,没有丝毫越界的言行举止,不然两人不会默契地通信这么多年。
她是被家中逼婚了吗?斐瑞想。
“当然,我随时欢迎你来找我,只是我这边近期有些忙碌。不如过段时间吧?我也很想见到你。”
——最后,斐瑞这样回复道。
几日后,对方又给他寄了一封信件。
“你也可以来找我,”对方说,“我在加西亚国皇宫的……”对方报了一个地址,“就在迷雾园旁边。”
斐瑞认出那个地址是特丽丝ꞏ加西亚居住的宫殿。
特丽丝ꞏ加西亚。
那个传说中最受宠的公主,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国王曾那样宠爱自己的女儿。
传闻她有着倾国容颜,额头上有一枚清丽的羽片。
竟然是她?斐瑞反复确认了一遍地址,又朝宫中主事问了几遍,才忍住内心巨大的惊骇。
但是对方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
“你带着信件,报上我的名字。”对方补充道。
她的语气坦然而自信,像极了一位真正的贵族。
斐瑞这几十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这样高贵自信的公主。
他握着信件,心想也许有一天我会去找你,可不是现在,也不能是现在,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怎么能去找你呢?他想他也并不是真正喜欢对方——毕竟书信的温度能有多少?
这些年他交往过无数女性,在贵族女人堆早已声名狼藉。
他爱的终归是人体的温度。
只是对方身份高贵、也许能给他带来一些价值。
——这两年,他一直都这样想着。
——
可是此次前来,他却并不是这个目的。
他想起前几日见过的魔鬼,又想起两人订下的契约,心中闪过几层阴霾。
他在西宫偏殿等了良久,才等到了风尘仆仆的特丽丝。
她走得有些急,清丽的脸染上红霞与风尘,却依旧掩不住其风华,她静静地看着斐瑞,看了良久,那样的眼神让斐瑞觉得像是见到了多年的老友。
——又熟悉、又陌生。
她确实是斐瑞见过最美丽的女性,令人望而生畏。
“见过特丽丝殿下,”斐瑞弯下腰,朝对方行礼,笑了笑,“您确实如传闻中那般美丽。”
第36章 特丽丝书·VIII
特丽丝一路小跑。
她从未这般焦急过,即使她也无从解释自己在焦急什么……她想过无数次与对方见面的场景,却万万没有预料到会是现在的场景。
想象中那应该是晴朗的一天,她与对方在迷雾园中见面,花团锦簇、鸟语花香——而不应该是如今兵荒马乱的局面。
她想不出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一日见她,是猜到她的身份想安慰她么?毕竟世人皆知雷利国王已失踪,如今长子当权。
换而言之,她已再无靠山。
时间仿若静止,那几分钟被拉得极其遥远,特丽丝的心中闪过无数这些年二人的信件内容,去年下雪时“疯狂的预言家”说雪很大,真希望我们能在雪中相见;
今年与西格尔订下婚约前,她告诉对方也许我们很难再相见了……而当她跨入西宫偏殿时,这些想法忽又都烟消云散。
她想,他竟然是斐国的王子……
这还真是令人惊讶。
她面容冷峻的看着斐瑞朝自己行贵族礼仪,他看上去还很年轻,也许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相貌俊俏,只是隐约带着玩世不恭的邪气,让人很难与书信中彬彬有礼的男人联想到一起。
“见过特丽丝殿下,您确实如传闻中那般美丽。”斐瑞说。
——这句话却无端让她听出了讽刺的意味。
她本以为对方在这个节骨眼找她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原来还是打官腔。
她细细地端详了斐瑞许久,才静默的笑了笑——她的笑容也极为讲究,一眉一眼皆由礼仪师所教。
“你就是‘疯狂的预言家’?”特丽丝问。
她面色平静,看上去并无嘲讽之意,只是眼前局面再怎么也有些让人啼笑皆非。
特别是从她嘴里竟然清晰地吐出这样无厘头的六个字。
坦言说特丽丝确实没骗过斐瑞什么,除了编造过自己父母双亡这个身世——
可那也是很早期的事情,最后两年两人互通信件时特丽丝时常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是谁;
但斐瑞却一直装作是斐国一名宫廷侍卫,如今却给了她这样一个惊喜。
她无端地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疯狂的预言家”,不是由他人假冒也不是幻觉,不仅因为面前这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更多的是她心中的某种直觉,直觉生活确实会在她最混乱之时给她制造一场更大的混乱。
“都是年少时不懂事取的笔名,”斐瑞腼腆地笑了笑,“此次前来主要是听闻雷利国王的事情,父皇让我前来慰问一番……”
竟然猜对了。
也只有不受宠的王子才会被委派这样的事情。
不用他说,特丽丝也知道其中的苦楚与艰辛。
她刻薄地看了一眼斐瑞,心想你竟然是斐国的王子,原来你是斐国的王子。
“那你怎么不去先去见耶利米?”特丽丝说,“我以为你会先去见他。”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只是耶利米殿下公务繁杂,婉拒了我的觐见。”
想来耶利米ꞏ加西亚也不想理这样一位落魄王子。
特丽丝看着斐瑞,心中闪过无数尖酸伶俐的话语,可这份尖酸又来得太过不明不白,让她无法真正地发泄。
她想,斐瑞只是不喜欢她。
他只是即使知道她的身份,也依旧不喜欢她而已。
——不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想起她曾在信件中的诸多暗示,特丽丝只觉越发可笑。
那时候她以为对方只是一位侍卫都付以诸多真心,却没想到对方其实是一位王子。而王子本来就有希望与她联姻,只是对方不想。
她在心中缠绵而果断地理清了这七年爱与怨的缘由,才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窗外。
“我知道了,”她说,“感谢贵国的探望,等父皇回来,我一定会将这份心意转交给他。”
“雷利国王近期有消息么?”
“这件事我与耶利米一直关注着,但暂时不便透露给旁人,”特丽丝抱歉地笑了笑,“到时父皇会亲自宣告他最近在忙碌什么。”
“我明白了,”斐瑞也笑了,他笑起来时脸边有两个迷人的酒窝,衬得邪气越发浓厚,“我一直很敬佩雷利国王的功绩与才干,他在这短短几十年人生里完成了许多壮举。”
“这些话你留着对他亲自说吧,他可能很愿意听。”
“公主像是并不欢迎我。”
“我只是有些累了,王子又来得太突然,”特丽丝摇了摇手中的信件,语气冷淡,“我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身份见你。”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也许之后会习惯。”
“你看上去似乎是准备呆很久。”
“这件事我与耶利米殿下已达成共识,他表示十分欢迎我的来访,让我想呆多久都可以。”斐瑞微笑着说。
特丽丝:“……”
她心想你脸皮厚当然可以,但是我并不愿意见到这样脸皮厚的你。
她望着窗外,无端地想起许多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