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缠丝般难以斩断，让她无法静下心猜测斐瑞的目的。
“我是做好准备来见你的，”斐瑞忽然说，“这个决定我想了很久，最近终于下决心。”
特丽丝始料不及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愕然。
斐瑞苦笑地看着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我知道这样说很荒唐，但一直以来我确实都很茫然，不知该如何对待你……”
特丽丝攥紧衣角，尽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她不想被斐瑞看出她抖动的眼角。
斐瑞似乎还想说什么，特丽丝却已打断他。
“够了，”特丽丝说，“我们聊公事吧。”
然而公事早已聊完，两人实在聊无可聊。
斐瑞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思索了良久，才说：“父皇让我带来了三头独角兽、以及两百颗大魔法石，这些东西我已命令骑士团交给了外交主事。”
那不是很好么？特丽丝想，你确实在按流程走。
可她说不出这句讥弄，她看着斐瑞费力找话题的模样，怎么都想不出如何去回应他。
“我这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最近宫廷争论不断，我下午约了利亚姆侯爵喝茶，有些事也想与他说，你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特丽丝说。
她确实没说谎话，现在不是她能掉以轻心谈情说爱的时刻，她委实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斐瑞。
“不能再留一会么？我还有话想说。”
“不了，下次吧。”
“但是下雪了。”
“什么？”特丽丝抬起眼。
斐瑞看着窗外，仍然是那个微笑的表情，他认真地说：“我说，下雪啦。雪很美。”
特丽丝看向窗外，看见了小片小片的碎雪。
明明还是深秋。
“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像今天这样，与你一起赏雪。”斐瑞说。
——
雪花悠扬，将地面染成白茫茫一片。
冷风肆意地搜刮屋内，明明屋内放着许多快取暖石，却依然不见变热。
西维娅看着门外瑟瑟发抖的息昀和小灰，心中萧索。
西维娅：“你干嘛？”
息昀：“下雪了。”
“下雪了关我什么事？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想在你屋中暖和一下。”
说完，息昀抱着小灰不由分说地坐到了取暖石旁。
西维娅望着席地而坐的息昀，眼中满是嫌弃。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息昀指了指怀中的生物，“主要是它想你了，所以我才会来。”
“真的么？”西维娅看着小灰。
小灰诚实地摇了摇头。
息昀：“……”
三人对峙良久，西维娅终于叹了口气，关上了房门。
关门后屋内终于暖和了不少，西维娅看着息昀，心想这人真厚脸皮，你表白都被我拒绝了诶，被拒绝了为什么还要黏着我？
想着想着她又作为息昀朋友感到了些许心酸，她想息昀好像还从来没这么卑微过……她都快精神分裂了。
——也许息昀只是想通了，又准备继续做好朋友呢？
西维娅又想。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感受到息昀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西维娅心中发毛。
“这边挺暖和的，”息昀说，“你要不要坐过来？”
“不了不了。”西维娅连连摇头。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什么时候走？骑士团没有催你么？”
“国王的意思是让我将你安全护送回去。”息昀说，“也就是说，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息昀说这句话时语气重极了，仿若在说“明明是你不想走”，听得西维娅一阵无语。
“其实你也可以先回去……”西维娅试图以德服人。
“不了，”息昀说，“就加西亚国现在的内阁局势，我确实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西维娅本想说这边有王兄，你不用担心这么多……
但转念一想她好像刚和王兄闹僵诶——虽然是她单方面的。
息昀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不屑一顾地冷冷笑了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西维娅瑟瑟发抖地看着摇晃的大门，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我去吧。”息昀却说。
男孩站起身，打开门。
他看见了门外的西格尔ꞏ阿伯特。
西格尔也在看他，这是两人第一次相隔这么近互相打量，息昀的眼神不羁而骄傲，西格尔却异常平静，就像在看一块无用的抹布，他蓝色的瞳孔在雪色下越发冷淡，如同结冰的长河。
息昀忽然感到一股愤怒，他恶狠狠地看着西格尔，黑色的瞳孔中满是怒火的漩涡。
“让一下。”西格尔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在看死人。
“我找西维娅有事。”他说。
第37章 西格尔书·XIII
“什么事？”
“这种事情好像不需要向你汇报，”西格尔淡淡地看向息昀身后的女孩，“还是我们出来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顿时柔和，像是万千冰雪融化。
他在看西维娅。
这句话当然也是对西维娅说的。
西维娅怔了几秒，才意识到眼前局面的微妙，她下意识走向前想拉开息昀。
“我不知道你继续找她还能有什么事，是想将她当成一个提线木偶继续玩弄？还是想告诉她其实你对她也有意？”
息昀却不管不顾地看着西格尔，两人身高相当。但他年龄小，看上去也总归要比西格尔孱弱不少，特别是当他如今这般螳臂当车，“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她唯一的哥哥？”
西维娅终于听不下去了，她强行地拉住了息昀的手臂，息昀垂下眼看了她一眼，眸中是某种类似悲伤的情绪。
西格尔静静地看了两人一眼，笑了笑。
他看向息昀的眼神里满是轻蔑，那是无关权势地位的眼神，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
“让你父亲来跟我说这样的话。”
西格尔拍了拍息昀的肩，将他推到另一边。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息昀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就那样任由他推到了角落。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只能看着西格尔拉住了西维娅的手。
“你还太……”西格尔思索了一下，话语的停顿使他显得更为矜持贵气，紧接着，他朝息昀急促地笑了笑，“太年轻了。”
太年轻了。
不够资格与我说这样的话。
让你父亲来与我对话。
——西格尔的意思息昀怎么会不懂？
西格尔不是骄矜的性格，他在天翼国也是出名的冷静却谦卑，就连父亲都时常夸赞他。
如今却会向他露出这一面，很显然，只能是他的话碰到了他的底线。
所以西格尔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西维娅么。
息昀看不透面前的男人，他像是个巨大的谜团，从身到心都氤氲着一层漆黑的雾气。
“哥哥。”西维娅小声地叫了一声。
她也觉得似乎不太认识面前的男人。
“我不会对他怎么样，”西格尔淡淡地说，“你跟我出来吧。”
忽然，他的眼神凝住了。
他看到了站在茶桌上的小灰。
那是一只非常普通的双色猫，它长得比寻常猫要肥胖些，正两腮发鼓地看着他，粉绿相见的皮毛在雪色下愈发鲜艳。
西格尔在此前也接触过许多次双色猫，在索国觐见国王时，上次与特丽丝在树林中时，可却没有过一只猫给他此刻的感觉，它像是个鲜活的人类那样直直地凝视他——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西维娅，西维娅用惊惶的眼神看着他。
你在怕什么呢？是怕我说出你不想听的话还是怕我伤害息昀？
西格尔恍恍惚惚地想，他闻见自己心中名为“嫉妒”的情绪。
本不应该的。
不管西维娅怎么选择，他都应该祝福她。
“你好，”忽然，西格尔听到一声稚嫩而矜持的声音，“请问你就是西维娅的哥哥吗？我听她说过你。”
西格尔猝不及防地转过身，看见那只熟悉的双色猫。
——没错，就是双色猫。
它开口在对自己说话。
“是你？”饶是西格尔见多识广，也不禁低沉地发出一声疑问。
这样讶异的神情小灰已见过多次，对比其他人类，西格尔已算无比镇定。
“是我，”小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朝西格尔笑了笑——它的笑容像极了人类，“你好。”
西格尔看着小灰，总觉得从它的眼中看到了类似“探究”的情绪，这令他更为震惊。西格尔皱起眉，看向西维娅。
“它是我们在商贸之路捡到的一只猫，不知为何天生就会说人语，”息昀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看着西格尔，冷冷地说，“还以为王子殿下见闻广博，应不会被吓到才对。”
西格尔心想我并没有被吓到，我只是认为眼前这只猫不像是“会说人语”这么简单……
换而言之，鹦鹉在人类的调/教下也能熟练说出人语，但你会觉得这件事很奇异吗？
不一样的。
面前的小灰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西格尔内心俨然升起一股不悦。
“你是与哪个魔法师[通灵]了么？”西格尔看着小灰，问。
[通灵]是高阶魔法师之间的一种魔法术，可以将两名魔法师的魔法纹路短暂地连于一起，连接期间，彼此可以共享魔法与感知。
可魔术持续时间极短、且施术者必须都为高阶魔法师——然而高阶魔法师又何须用[通灵]的方法获得对方的魔法？所以这个魔法术又被称为“鸡肋之术”。
但面前双色猫的情况只能让他想到通灵术。
他不是西维娅与息昀那样的幻想家，遇见这种事他心中更多的是惊疑与揣测。
他没心情去理会息昀的冷嘲热讽，在他看来息昀只是个小孩子，既配不上西维娅也不配他浪费精力。
“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遇见过许多因[通灵术]从哑巴变成正常人的人类，却没见过会说话的猫。”
“兴许只是你见得不够多。”
“并且，”西格尔没有理会双色猫的说辞，他迟疑了几秒，才缓缓地看着双色猫，“我从你身上闻到了隐约的魔法气息，你并不是只普通的猫。”
息昀心想它确实经常说自己不是猫科动物，但我们从来每当真过……怎么到你那边反而能神色如常地肯定它？
他侧头看了看小灰，却怎么也闻不到它身上有什么魔法气息。
“你能闻到我身上的魔法气息？”小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非常熟悉的气息，”西格尔难得坦然，“也许我曾在哪里见过你。”
“可能不是你，而是某位与你深交的朋友见过我。”
西格尔：“……”
他敏感地从双色猫口中听出了某种隐晦的暗示，这令他感到无比危险。
即使遇见弗兰斯克、遇见维尔逊……
他也从未感觉这么危险。
他本来只是想与西维娅说一些话，却没想能遇到“惊喜”。
“我该怎么称呼你？”西格尔问。
“叫我小灰就好了，”小灰说，“西维娅和息昀都这样叫我。”
它的眼瞳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像是从西格尔身上得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讯息。
——
西格尔心事重重地走出西维娅寝宫，心中混乱一片。
他极少有这样的时刻，大多数时候他都会从容不迫地处理好一切事情。可自从来到了加西亚国，错综复杂的事就一件接一件降临。
还有西维娅……
是啊，他忽然从缠绵悱恻的心中找出了混乱的原因——
是因为西维娅。
西维娅身边有息昀，他在嫉妒。
西维娅身边有个不明物种，他很担心。
西维娅……
西维娅。
西格尔忽然听到背后一阵跑步声，他转过身，看见焦急的西维娅与一脸不甘愿的息昀。
西维娅又上前跑了两步，她近乎冲到了王兄怀中，西格尔下意识接住她的身体，朝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无论何时，西格尔都不会将负面情绪带给妹妹。
“怎么了？”西格尔问。
“哥哥、哥哥不是说有话对我说吗？”西维娅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急促地喘息，“为什么见完小灰就走了？”
西格尔这才想起，自己本是来见西维娅。
他恍然大悟的神情似乎令西维娅有些伤心，西维娅露出些许难过的神情。
可西格尔其实也没什么太重要的话想对她说。
他只是很想念她、闲暇时刻忽然忍不住想找她安慰她罢了。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而已。
“没什么，”西格尔哑着嗓子说，“就是想告诉你下雪了，加西亚国昼夜温差大，你冷的话可以哥哥可以陪你去买些衣服。”
西维娅的眼眸霎时间黯淡下去了：“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