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西格尔当然记得他说过的话，可他不明白霍尔尼格为什么要在这时提出，他看上去有这么动摇么？
他只是在关心妹妹而已……
一定是这样，没错。
他不说话，霍尔尼格却也懂了他的意思。
某一瞬间，他透过西格尔的影子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幼时的他也曾执拗地看着埃洛希姆问他愿不愿意跟随自己闯荡世界。但现在想来，即使是那时候的自己，也全然不如西格尔这般吧？
他和西维娅毕竟是相依为命一起长大，想来确实和其他人不同。
他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他逐渐被西格尔感染，重燃曾经想统治这块大陆的热情。然而如今一切顺利，西格尔却满脑子都是他那不中用的妹妹。
“我不该让她来这个国家的。”霍尔尼格长叹一口气，淡淡地说。
他应该在路上就将西维娅斩杀，这样的话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神志不宁的西格尔吧？
半晌，西格尔才干涩地说：“别说这样的话。”
他思绪良久，还想说点什么。
霍尔尼格却已摆摆手，截断他的话头。
“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说。
“你多深情啊、多厉害啊，如今你翅膀硬了，也不再是那个十四岁需要魔法的小孩对不对？你不需要我就已经很强大了，”霍尔尼格说，“我只是不知道你这样值不值得。”
“够了。”
西格尔闭了闭眼：“我不会忘记我的梦想。”
“那就杀了西维娅，”霍尔尼格冷冷地说，“她是最有可能与魔鬼签订的人类，你知道因弗内斯国是什么地方吗？是[神域]的所在地，这个事情我都不曾告诉过你，她却先一步注意到——”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西格尔暴怒地站起身。
就在刚才，他还对霍尔尼格的话感到些许亏欠，却在此刻再也掩盖不住全身劣气。
霍尔尼格桀骜不驯地笑了笑，淡漠地看着西格尔。
“我让你杀了她。”
他一字一顿地说。
西格尔死死地盯着霍尔尼格，全身魔法力提到最高，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妹妹可能会被面前这个魔鬼伤害”的念头，他想起妹妹娇弱的身体、巧笑嫣然的面孔，想起他们抱住彼此的体温……
他应该早该明白，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彻底放下西维娅。
——所以他本也不该有这个念头。
“我要跟她在一起。”西格尔忽然想通了，他坐在茶桌旁，低低地说，“我不会杀了她。”
“别对我开这种玩笑，你可以和世间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但不能是西维娅。”
霍尔尼格太了解西格尔，一旦西维娅在他身边，他一定会被搅乱神智，人类的脑容量就那么大，他怎么能容许自己最重要的契约者变成一个感情至上的废柴？
“我要和她在一起。”
西格尔执拗地说：“我们又不是亲兄妹……”
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满脸都是豁然开朗般的明丽，霍尔尼格死死地盯着他，终于确认这个男人没有在开玩笑。
他的身体缓缓变得僵直。
他并没有理会西格尔说的那句“不是亲兄妹”，这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他只是不想西维娅这个人和西格尔在一起。
“你认真的？”霍尔尼格最后问了一遍。
西格尔看到了他脸上破釜沉舟的表情。
他从未见过霍尔尼格对自己摆出这般脸色，像是看到仇敌。
他明白，只要他说“是”，霍尔尼格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他。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平静地说：“是。”
他不想再担惊受怕妹妹会不会被人抢走。
他不想再与妹妹言不由衷地对话。
他不想妹妹受到任何伤害。
他要给妹妹幸福。
霍尔尼格静静地望着他，半晌，才咧起嘴笑了笑。
他笑得纯粹又邪气，像极了最初相遇的那只魔鬼。
他露出了背后久违的灰色翅膀。
“那么，解除契约吧，”霍尔尼格顿了顿，漠然而高傲地看着西格尔，“我们好好打一次。”
“我要杀了你这个背叛者。”他憎恶地看着西格尔，斩钉截铁地说。
第52章 西维娅书·VI
打斗一触即发。
西格尔很明白，这场打斗不会简单——他和自己的“侍卫”在宫中打起来，不管谁赢谁输，传出去都不会有好名头。
更何况如今的加西亚皇宫还有诸多其他魔鬼，打草惊蛇对他极其不利。
他看着霍尔尼格的脸，此时那张懒散惯了的脸上全是怒火，就连眼神都尖锐而阴暗，西格尔毫不怀疑。一旦他输，这个魔鬼一定会对他下死手。
这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他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他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也是在此刻，他忽然意识到，原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确实有把霍尔尼格这个魔鬼当成朋友与依靠，即使他一直将这段关系定义为“相互利用”——真难得啊，他也有这样不坦率的时刻。
“先解除契约吧，”西格尔哑着嗓子说，“怎么做？”
他的眸子凛冽冷静，全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霍尔尼格憎恶地盯了他片刻，正准备出声——
“我似乎不该在这时候来。”
正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一声明丽的声线，明明还是那个声线，西格尔却莫名觉得有些陌生。
“你们是在忙么？”来人问。
西维娅推开门，笑吟吟地看着两人，眼神温软。
她的眼神略过一脸凶恶的霍尔尼格，在他那双灰色的翅膀上停驻几秒，才轻飘飘地看向西格尔，她的眼睛蔚蓝而平静，如同全然没注意到眼前的拔刃张弩。
西格尔不由有些紧张。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么？”他慌乱地问。
他敛起魔法与杀气：“没事的话你要不先回去？哥哥这边有点事要处理。”
如果他还保留着平时的冷静，一定能发现此时西维娅神情的不对劲——她太冷静了，即使看到了霍尔尼格那双灰色骇人的翅膀。
也许霍尔尼格说得没错，只要遇见西维娅，他似乎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西维娅会在这个时间来找他是他所没想到的，她不是还在午睡么？
也许是他太掉以轻心，现在是特殊时期，他怎能不让侍卫通报就让西维娅无声无息地进寝宫？
这两日他实在太大意了。
“回去干什么？”霍尔尼格却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剑，叼着剑冲两人笑，意思却不言而喻，“留在这里看我们互相残杀不好吗？”
“喂，小女孩——”他又冲西维娅喊道，“想不想知道你哥哥对你那点心思？”
西格尔豁然转头，死死地盯着霍尔尼格，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你敢说就杀了你”——他的眼神传达着这样的意思。
“你哥哥从小就喜欢你，日记里也全是你，你要不要看？”霍尔尼格却不管不顾地看着西维娅，“那时候你们才八岁，真恐怖，这么小就有这份心思。可惜他甚至都不敢碰你，因为他觉得他配不上你，即使遇到了我。”
“够了。”西格尔在一旁厉声道。
他朝霍尔尼格扔去一个冰球，冰球在临近霍尔尼格时爆炸。霍尔尼格的剑在空中旋转几圈，快速地舞退那些冰片。
“为什么够了？你不敢说的话我来帮你说不好么？”霍尔尼格夸张地大笑，他跳到西维娅面前，“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急着给自己定亲？急着娶特丽丝ꞏ加西亚？因为在下这个决定的前一天晚上，他刚差点临幸一个相貌酷似你的舞女。”
“你是不是还一直觉得你哥哥很洁身自好？”霍尔尼格戳了戳西维娅冰冷的脸，邪气地笑了笑，“跟我这种魔鬼签订契约的能有几个好人？”
“我杀了多少人，他只会比我更多。”
霍尔尼格冷冷地说。
他就这样朝西维娅胡乱发泄了一通，霍尔尼格也说不清楚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让西维娅对西格尔失望？有什么必要呢？
如果想要报复西格尔，让他沉溺感情不才是最好的方法吗？
可霍尔尼格却无法忽略心中那种被西格尔背叛的感觉，他从未将一个人类当成朋友，西格尔是第一个。但他竟敢让自己失望至此。
西格尔静静地看着霍尔尼格，鼻尖呼吸却异常粗重。
他握紧双拳，强盛的魔法力从身体溢出。
他对霍尔尼格动了杀心。
霍尔尼格还在与西维娅对视，这个女孩从进屋开始就十分寡言，就连听霍尔尼格一系列的话也只是沉默不言，他不禁有些奇怪，她到底是怎么了？
在他预想中，西维娅应是与某一个魔鬼签订契约的人类。然而即使这样，也不该性格变化如此之多。
他还记得那个跟在西格尔身后软软糯糯的女孩，不知何时，竟这样大了。
“解除契约吧，”西格尔在不远处冷淡道，“我不想占你便宜。”
霍尔尼格咧起嘴笑了笑，明白西格尔是下定决心要与自己打了。
“等等——”西维娅终于开口，她看着二人，伸出手，在二人之间快速施下一个魔法屏障——霍尔尼格甚至都没看到她是如何出手。
她朝霍尔尼格急促地笑了笑：“我有些话想跟你们说。”
她说的是“你们”。
不是“你”。
两人同时抬起眼。
——
霍尔尼格和西格尔都感受到了来自魔法屏障的巨大力量。
他们甚至无法将其冲破。
——即使二人都在努力。
这让两人无比震惊——特别是西格尔。
他想，妹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强大？这样的力量可能都远远超越父皇。
西维娅静静地望着他们，眼神最后还是停在了西格尔脸上。
她想，西格尔似乎从未变过。
以前的她看王兄的眼神都是仰慕的，现在却不是这样，她想，这跟她力量是否变强大毫无关系，她真正变的也许是自己这颗心。可到底为什么会变？她也无法说清楚。
她近乎痴迷地注视了西格尔良久，他的五官、他的神情。事到如今她已无法解释两人的感情，可她亦无法逃避。
“你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到底和哪个魔鬼签订了契约？”
从耳侧同时传来二人的声音。
第一个声音来自西格尔，第二个声音来自霍尔尼格。
与她在同一侧的西格尔甚至冲上前来握住了她的肩膀，西维娅任由他紧握自己，她闭了闭眼睛，感受着男人的呼吸。
半晌，她才睁开眼睛，推开西格尔。
她从他眼里同时看到了震惊与担忧。
他的眼眸真蓝啊，就像十六岁那年他们一起看过的曼布罗海洋。
她轻轻推开他。
“我没有和魔鬼签订契约，但也许我就是魔鬼。”西维娅说，“我是来跟你们告别的，我准备去因弗内斯的神域。”
“在那里，我也许能找到我的记忆。”
第53章 西维娅书·VII
冷风搜刮，西维娅在皇宫飞啊飞，脑中回放着刚才西格尔与霍尔尼格的神情，他们震惊地看着她，像是看到鬼般——
临走前霍尔尼格还拦住了她，迟疑地问你是埃洛希姆？又自言自语说你不可能是埃洛希姆……
霍尔尼格指尖发白，神情也十分茫然。西维娅难得看到霍尔尼格这样的神情——
不管是小灰的故事中还是梦境中，一瞬间她甚至感到些许微妙的触动。
西维娅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啊，所以我想去神域确认一下。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霍尔尼格当然不可能跟她一起去，对于[神域]，五位被冰封的兄弟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他夷由良久，才虚虚地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问：“你到底是不是？”
——你到底是不是埃洛希姆？
——你到底是不是我那位妹妹？
西维娅回答不出来，于是她轻轻地看了霍尔尼格一眼，抽回手。
她朝寝宫外飞去。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和西格尔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有些话她说不出口，可是一开口她一定会憋不住。
如果她真的只是莫名其妙多了一股强盛魔法力该多好啊……如果她真的仅仅只是“西维娅”，她一定会陪伴王兄到永远。
西格尔也只是默默看着她，用那般微妙悲伤的眼神。
西维娅飞啊飞，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特丽丝ꞏ加西亚。
坦然说西维娅对特丽丝印象还不错，这位公主知书达理、对人对事也十分温柔，可此时此刻这位公主正与一名男人撕扯——准确说，是男人正强拉着她的手。
西维娅不认识那个男人，却莫名地从男人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魔鬼。
六位哥哥中，除加菲尔德外，她对其他五位哥哥的气息都极其敏锐，或者说，是他们身上“原罪”的气息太重，同为魔鬼根本无法忽略。
这皇宫又来一位魔鬼？
西维娅一边匪夷所思，一边又不禁想起埃洛希姆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