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处是……范围有点小。
根据术法书上的说明,这个降水咒只适合用于自家小菜地。
地方稍微大点儿,就得劳动施术者多辛苦几趟了。
李一格茫然抬头:那把剑拖着她从看不到边界的地方飞了许久,才飞到另一个看不到边界的地方,妖界之大,又怎么能用自家小菜地的面积来形容?
若是妖王耍赖,说他并未见到水花,该怎生是好?
半晌,她收回神识,退出储物袋,深吸一口气说:“我找到了一个降水的术法。”
张自牧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但是范围很小,我怕……”
她弯起灰色眼瞳,温和地笑笑,伸出手,似是想拍李一格的肩宽慰她,却一下摸了个空:
“没关系,道友帮我的这份心意,已实属难得。”
看着离自己肩膀还差十几厘米的手,李一格惊愕问道:“道友的眼睛……”
“啊。”
张自牧无所谓地笑笑:“幼时发了场高烧,没能治好。”
不知为何,李一格心口突然发酸。
也许是张自牧的态度太过自然,她甚至觉得问出这种失礼问题的自己简直坏到了极点。
哪怕这个人是虚拟数据,也无法把她皱起来的内脏一一抚平。
她愧疚得弓起背,整个人皱缩成一团,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又不是道友做的,道友道什么歉呢。”
张自牧笑意温和,又提醒道:
“只是道友千万别在此耽搁了,妖王杀人不眨眼,若是落到他手中,道友怕是……”
她抿起唇,勉强控制住瞬间扭曲的面颊肌肉。
一瞬间的失控,让李一格从她身上嗅出了极为强烈的恨意。
她拉开系统面板,看好感度增加之后更新的人物小传:
张自牧三岁高热不退,妖界没有救治之法,司谏便命吞海兽抓来一名修士医治。
在之后的几百年中,张自牧在司谏的默许下,一直跟随这名修士修行,早已结下深情厚谊。
可司谏却在发现张自牧与正道人士有所勾连后,第一时间就将这位修士扔到了万妖窟里。
最后出现的一个名词有点儿陌生。
李一格眨眨眼,“点”进了系统说明:
【万妖窟:妖族监狱,关押穷凶极恶的妖兽,其中不分隔间,允许自由杀戮。】
她心底一寒,瞬间明了了那位修士的遭遇。
再结合男主丢乌云的行事风格推测,说不定修士遇害的时候,张自牧也在场。
李一格眨眼关了界面,苦思冥想半天,不论如何都想不出男主之所以能当上男主,他的魅力点究竟在哪里。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司谏这个人,他都很瑕疵啊。
她拍拍张自牧的肩,回忆了一遍降水流程,郑重承诺道:
“道友,我能力虽然有限,但众人拾柴火焰高,说不定这个术法就能奏效。”
张自牧却摇头笑了。
她一笑,棱角分明的脸便柔化许多,让人觉得春风拂面、心旷神怡。
良久,她唇边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才渐渐退去,只在翘起的嘴角上留下一点涟漪:
“我在修仙界,是个没名没姓的人物。便是跑得了这回,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道友不必因我舍身犯险。”
不光是因你。
李一格默默在心里反驳:你是男主的仇人,我救了你,男主肯定会恨死我。
比起目前为止大杀招都不痛不痒的女主,显然还是男主让她憋屈的可能性更大。
她也是为自己考虑嘛。
这些话不能与张自牧说,因而那姑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从怀里掏出一样兽皮包着的物事,摸索半天,双手递到了李一格怀里:
“先师已然遇害,这是他的遗物,若是可以,请道友替我送至九霄宗。”
九霄宗?
感情张自牧的师父还和自己是同学吗?
李一格掀开兽皮一角,单是看到腰牌上的字迹,便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
“如果麻烦的话……”
张自牧误读了她的震惊。
李一格平复好心情,跟张自牧解释过了,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又看了一眼。
玉牌之上,赫然刻着两个隶书大字:
——宗槐。
第87章 呼风唤雨
初时的震惊退去之后, 李一格仔细摩挲了一下腰牌边缘,发现这不过是个粗陋的仿制品。
既无宗门刻下的身份识别阵法,又没有玉牌那般精细的做工, 材质选用的也仅仅是妖界常见的石头。
她一时有点理不清思路。
吞海兽是鬼界特产。
妖王利用吞海兽抓了一个正道修士。
魔修冒名顶替了妖王抓来的正道修士。
什么情况?
三界联动?
李一格无语地扁扁嘴,掂了一下腰牌,温热触感沉甸甸地落在手心里, 被她一把握住。
——这狗系统未免太鸡贼了一点。
为了让她更好地代入当前场景,还丢出这么一堆细节,是想通过让人参与到推理过程中、增加剧本沉浸感对吗?
科科。
可惜它漏算了一点:
李一格早就知道假宗槐对女主没安好心了。
她向来是个锚定感很强的人,定下一个目标, 眼里就只有这个目标。
别人为什么对女主不安好心, 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
再者说,去了解男主男配病态心理的成因, 这难道不是女主的工作吗?
抢了女主的工作,她还当什么憋屈女配, 直接暗鲨温云软上位得了。
她揣好腰牌,应下了张自牧的要求。
在狭小空间里盘腿而坐,闭上眼, 忍下背后巨石源源不断送来的热意, 生疏地掐起手诀。
“水, 一阳在内, 二阴在外, 显其柔,隐其刚。为所无为而阳气藏, 不生定形而原格生……”
神识忽而一动。
许久之前出现过的谜语人场景, 再次浮现在眼前。
湖心小岛上, 容清与李牧野相对而坐, 四周长满了晶莹剔透的白榆花。
一人手握刻刀,在半截乳白色断木上勾勒着什么,另一人并起剑指,将灵力灌注到断木之上。
凑近点儿看,向来玩世不恭的李牧野神情难得紧张,脸上都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一旁的容清虽没那么夸张,眼神之中却也透出凝重与严肃。
片刻之后,一条小臂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面上。
李牧野抽出白榆花的经络,将之按一定规律,排进小臂之中。
这套活计做完,一人一剑都松了口气。
李牧野更为夸张,上身后仰,靠左侧手肘支起身子,右手撩起外袍下摆一个劲儿地扇风:
“哎,早知道这活儿这么累,当初就不该答应她。”
容清闭目养神,没有搭话。
“我还以为剑不会累呢。”
李牧野从他那儿讨了个没趣,依然嘻嘻哈哈的逗他说话:
“你说等她醒过来,得是什么时候啊?”
这次容清回答了。
“她自有决断。”
“那你说她还会不会是那个样子呢?”
李牧野扮了个鬼脸,捏起嗓子,细声细气地学某个人说话:
“强者为尊,大道本应如此,若是不满,努力变强不就好了吗?”
他“哎哟”一声,伸个懒腰,软塌塌地坐回来,兴致盎然地又逗对面的剑:
“我这么说她,你不会生气吧。”
容清果然没有反应。
李牧野立马抿起唇摇头,笑道:“好一个负心剑,她可是你的主人呢。”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李一格神智回笼,脸上一凉,睁开眼,才发现方圆百里内的天空,都被浓郁墨色笼罩。
久旱的妖界,再次下起了雨。
最初最温和的篇章已经过去,雨势又急又密,她伸手摸摸地表,发觉滚烫的沙土也早已冰凉。
——张自牧呢?
不对,她脸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雨水?
李一格抬头,莫名地感觉有些好笑。
许久之前,她听“妈妈”讲过一个笑话。
两个驴友外出宿营,睡到半夜,一个人把另一个摇醒,问他看见了什么。
后者说:看见了美丽的星空。
前者说:我们的帐篷没有了。
看来她是比较乐观浪漫的驴友。
李一格这么想着,从地上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求雨的祭台早已不见,此处也并没有什么绿洲,或者说,这里处处都是绿洲。
沙漠变草原,铁灰与墨绿在天际相交,再大的妖兽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这是得下多久的雨,才能把妖界的外貌改成这副模样。
她向前走了一步,雨势缓了一点。
又走一步,又缓一点。
朝着一个方向走出百来步后,暴雨变成了雷阵雨,时下时停,雨帘也比最开始稀疏了许多。
她又走了二十来步,停在原地等了等,发觉现在十几天过去,才会下半天的雨。
李一格还想往前走,听到背后响起一阵叫喊声。
回头一望,一堆之前追过她的八爪妖兽扛着四块巨石,正“吭嗤吭嗤”地爬坡。
“动作小心点儿,小心点儿!”
领头的那个挥舞着六根胳膊,只留两条腿撑起身子,着急忙慌地四处张罗:
“现在咱们的世界出现了异变,这可是拯救家园的唯一法子了。哎呀!干什么呢你!”
李一格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动物也会说话,看它们之前触手对接……
不对。
她仔细搓了两下耳朵,发现那些八爪妖兽触手只是偶尔接在一起,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些对话,她是从心里“听”到的。
领头的伸出触手,又接上了另一个同类的爪子:
“嘿,发什么呆呢!”
“我说,你这么凶干嘛?不就是仙君让你掌管神物吗?”
“哼哼。”八爪妖兽颇为自得地挥了挥触须,四条爪子错落挥舞,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可如果李一格感觉没出错的话,妖兽心里确实是非常得意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能从这种掉san场面中,看出“小得意”这种可爱情绪的。
“那是因为仙君器重我!听说仙君要去做大事了,从今以后,妖界就由我来主持大局啦!”
这句“话”之后,整队人就诡异地停在了原地,再也没有半个动作。
李一格转过身,试探性地退后一步,离出发点又远了一点。
这次三十多日才等到片刻降雨,雨停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祭台走去。
“大祭司,您确定现在就要动用这种术法吗?”
“如果罗盘族圣使预言准确,这次不用,玉带海以南就要经历一万年的大旱了。”
“可罗盘素来自诩为玉带海以南的天然之主,一向排外,就连庄稼都不乐意让我们种。此次与我们合作,是不是……”
“不管它们有什么歪心眼儿,咱们都同样生活在南州,能救一回就救一回吧。”
须臾间,众人便走到了祭台旁。
被称为“大祭司”那人恭恭敬敬地向“法棍”行礼致意,等石头间钻出一只八爪妖兽后,方直起身子,问:
“现在可否开始了?”
八爪妖兽挥挥爪子,将一颗圆润的珠子捧到了祭台上。
“大祭司”掐起了法决。
李一格瞳孔地震。
——什么玩意?!
大祭司求雨用的,不是她那个什么超度咒吗?!
李一格走近两步,认真看完了每一个细节。
——一模一样。
真的是一模一样。
眼看天际重新聚起雨云,场景又再次被人按下了暂停。
云层中孕育的闪电卡在半空,大祭司掐诀的手停在半空,八爪妖兽紧张的目光锁定在半空。
这三个半空汇集到一起,交点正好是“法棍”上躺着的那颗小圆珠子。
李一格随手拿起来搓了一下。
白白胖胖的,手感还挺好。
就这么一搓,身侧的场景飞速退去,光怪陆离之中,有人急切地轻声喊她:
“道友,道友,快醒醒。”
李一格恍然惊醒。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过是做了个梦中梦。
太奇怪了。
她伸手揩掉额上的汗。
“终于醒了,”那人长吁出一口浊气,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李一格额头,“半个月之前,妖界突然有了落雨之兆,正要下雨之时,我们便被祭台拖进了此处。道友高烧不退,若是再不醒,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一格摸了摸额头,上面还残存着滚烫的余温:
“多谢道友……”
她躺在松软的草垫上,身上叠起几件外袍,稍一偏头,脸侧还放了一个装水的丹药瓶子。
意识虽然醒了,身体却还不太受控。
李一格软倒在地上,好似刚经历了一场旷世大战,从内而外的疲惫席卷周身。
她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起,一勾,恰好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
!!!
与此同时,张自牧续好火,回来问她现状如何。
李一格手一抖,下意识将珠子收回了储物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