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站在雕塑下方抬头仰望，阳光晃眼，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女神波峦起伏的胸和尖尖的下巴。
“美丽”又“恐怖”，她想，这两个词汇结合在一起，居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神圣感。
“你是说，首都星是‘美人系数’最高的区域之一，因为这里的人比较富裕，能定制基因或者后天整容？”莫璃问飘在她旁边的黑糖波波。
小东西蓝色的圆眼睛亮了一下，刚要回答，一只大手突然把它攥进手心阻止了它说话。顾衍承单手开了两管营养液，递给莫璃一管：“没错，在首都星很少能见到长相难看的人，上层人士总是有更多选择人生的机会。”
“难看？”莫璃接过营养液，一边吸溜酸酸甜甜的胶状食物，一边瞟向在各路“妖魔鬼怪”衬托下越发顺眼的顾衍承，“你也认同这种审美吗？”
顾衍承闻言朝女神像看去，莫璃侧头看着他，组成女神裙角的细小微粒有时会飘荡到两人中间，闪烁着瑰丽的光芒。
顾衍承轻轻道：“我厌恶这一切。”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没有自怨自艾的不甘，他的表情甚至没什么变化，就像随口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不知为何，莫璃觉得他十分悲伤。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从小受到的文化教育和社会熏陶都在告诉他什么样的容貌是美的，什么样的体系是正确的，他可能会反其道而行，去厌恶一切吗？莫璃突然有些好奇，她想知道是什么改变了顾衍承的想法。
“你小时候出生在哪里？也像首都星这样吗？”莫璃咬着营养液吸管问道。
“我就出生在这里，”顾衍承十分坦然，“我出生在……首都星的地下街区。”
“地下？”
“嗯，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那本应是顾衍承最不愿回想的一段岁月，他是一个被父母遗弃在地下街区的孤儿，在政府的救助下被送进了福利院，他也有过一段正常的童年，虽然不是那么富足，但也有很多同样遭遇的朋友，也可以在公立的学校读书。
每年，军队的人会来学校考察，在政府出资救助的孩子里挑选一些人，作为首都军校的备选学员，顾衍承成绩优异，早早就被划入备选名单里。
顾衍承还记得，当初对他赞许有加的人就是如今的威尔逊中将，那时的威尔逊还只是一个少校，年轻又活泼，星际时代的人平均寿命很长，年仅三十的威尔逊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
那时顾衍承十岁，他站在一群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中间，不明所以地看着威尔逊朝自己走来，他看起来就像个贵族，年幼的顾衍承想，威尔逊有着令人倾慕的英俊外表，举手投足克制有礼，但他笑容爽朗，微微上挑的眼睛总是灼灼的看着别人，看着那双碧色的眼睛，就会让人觉得……充满了希望。
威尔逊有些粗糙的大手在顾衍承头顶揉了揉，又赞许地拍了拍他稍嫌瘦弱的肩膀：“好好干，希望五年后可以在首都军校见到你，等将来毕业了，就跟我一样进太空部队。”
一向沉静的黑色眼眸划过一点亮光，顾衍承看着威尔逊板正的制服，目光在他的肩章上定住。威尔逊的话就像一颗种子在年幼的顾衍承心中埋下根系。
十岁的顾衍承天真地想，如果去了首都军校、如果能成为一名军人，他就再也不是靠着政府救助才能生存的可怜虫，再也不用看着福利院阿姨们为了一点投资愁白了头，相反，他可以自力更生、回馈社会、帮助福利院……他可以回报所有给予过他帮助的人。
为了这个目标，他白天学习，晚上空余的时间便努力训练。他增强体魄，学习基本的格斗技能，每当获得一点进步，他都会为此雀跃良久。当他大汗淋漓地躺在训练场草坪上看星星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离梦想更近了一步。
但是，一切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结束了。
那一天，他分化成了一名Omega。
顾衍承不会忘记那个糟糕混乱的夜晚，原本他正在训练场跟人对练格斗，过量的运动让他把鼓噪的心跳和飙升的体温都忽略了，直到他因为对手的一记肘击而摔倒在地爬不起来。他发现自己并不能控制酸软的四肢，剧烈的喘息中雨后的草木味道逸散而出，飘满了整个训练场。
他惊恐地看见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直勾勾地望向他。
后来发生的事似乎在他刻意的回避中变得模糊，他只记得自己拼命爬起，躲过好多人伸来的手……最后他得救了，福利院的院长奶奶把他带回房间，打了抑制剂。
顾衍承感觉自己好像发着烧，浑身无力，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朦胧中，他听见福利院的几位阿姨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语气难掩失望。
“唉，没想到竟然分化成了Omega，这样一来，军校肯定去不了了，政府对他的出资也会相应缩减。”
“是啊，而且他已经十五岁了，像这样已经懂事的孩子基本不会有人领养。”
“或许……该让他做点什么回报我们了。”
“你是指……那个？”
“嗯，既然分化成了Omega，就要物尽其用，我们赔在他身上的钱已经够多了。”
“可是……这孩子长得不好看。”
“没关系，我们最后给他出一笔整容钱，最近贵族圈正在流行养宠物，只要任何一位贵族看上他，我们维持福利院几年的钱都不愁了。”
暗淡的灯光里，顾衍承睁开眼睛，窗外的星空如每个夜晚一样璀璨美丽，但他知道，这一切都他无关了。他表面平静，放在被子里的拳头却紧攥得刺痛了手心。
那天夜里，他带走了为数不多的几支抑制剂，连夜离开福利院。他再一次回到了父母将他遗弃的原点——那个肮脏腐朽的地下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