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在其他事情上运筹帷幄的鬼帝而言,显得尤为棘手。
不管如何,他似乎都要在欺骗或者抛弃之间选一个了。
承认自己是沈云初的话,似乎对两方更容易被接受一些。
酆郸随着辛云容朝着木桩的动作一路望过去,她正同那两个师兄说着什么,她站在明媚的阳光下仿若春日里初绽的桃花,那是需要日光才能结出果实的美丽,这些他心知肚明。
人鬼殊途。
似乎是察觉到他看来的视线,小娘子敏感地偏头看向他的方向,他身上的衣袍是雪白的,高高束起的黑发柔顺地披在脑后,头发是极黑的,一双眼也是漆黑的,两者相差极大的冲击力在熊熊烈火旁愈发强烈。
特别是长了这么一张脸,不笑的时候褪去了温和,一下子产生了令她不安的距离感。
她似乎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她远远地朝着青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他身上的冷意才如潮水般褪去。
他虽然不喜欢掺和这些事情,也不能掺和,但如果是云容呼唤他的话,那又有什么不可呢。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因他上回直接找到了盒子的位置,半吊子的辛云容似乎认为他拥有这上天赠与的好运气,这次又打算让他猜猜那些被削掉的头发在哪。
怎么也要给江陵园里的女伶一个交待。
每回面对她的眼睛,酆郸发觉自己都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或许在别的地方,”他提示了一句,俞济和才英听到后也只是作为一个参考,辛云容仰视他的时候,许是之前救过几次的原因,不知为何对他充满了信任感,“那我们换个地方找吧。”
辛云容往院子外走,半晌了才发现身后没人跟来,她转过身,酆郸无声地望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邀请,而她也是这样做的,葱白纤细的手指在日光下晃动,像是春日里新抽的嫩芽:“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酆郸仿佛觉得自己是一棵早已枯死的树,被刚长出来的嫩芽不小心碰了碰,被灌入了从未有过的生机。
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神色,只是放缓了步子跟在她身旁,察觉到什么的俞济朝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投去视线,即使不说,他似乎也感受到他无法介入的氛围。
才英正在拨拉还未燃烧完的树枝,发现俞济望着燃烧的火堆出神,最后又有些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碾磨着黑灰,他似懂非懂地将手中的木棍递给了他。
俞济不明所以。
才英:“俞师兄我们现在不在观中,你要是想玩也没必要矜持。”
俞济:“……我不想玩这种东西。”
才英也跟着他的样子凝视着火堆,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感知到俞济的想法,但他最后也只领会到儿时的乐趣,执意将木棍塞在了俞济的掌心里。
“我不会说出去的,师兄。”才英说完立刻背过身去,假装看不见俞济一般,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在俞济耳边,毫无起伏地声音却如爆竹在耳边炸开,“但是师兄,我得提醒你一句……”
俞济心中感觉不妙:“你别说话……”
知晓他嘴里没什么好话,刚踏步想要离开,才英却倔强地将自己幼时听到的忠告完完本本地说出来。
“玩多了火会尿炕。”
忍无可忍,俞济转身将手中的木棍朝着他丢了过去。
辛云容先去房间里看了一眼朱绿的情况,她睡得很不安稳,眼皮不停地颤动,害怕地双手冰凉。
在云容用温热手掌握住她的手好一会儿,朱绿的脸色才好上一些。
酆郸就无声地看着她做完这些,起身来寻他的时候才收回了目光。
她好像永远都是这种性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
“我们去哪能找到呢?”她好像在自言自语,但说完之后又看向了身旁俊雅青年,投来的目光似乎是再向他寻求答案,杏眼一眨,酆郸的心好似塌陷了一块儿下去了。
青年嘴唇翕动:“之前你是在哪找到的剃刀呢?”
现在他们也没找到剃刀的踪迹,辛云容指着后院另一处的那口水井:“总不会在那吧。”
后院里的山栀子树同水井隔了一些距离,但并不远。
俞济和才英将砍下留在土里的树根点燃了火,他们再次回去的时候那一块烧得焦黑,这般情况之下应当是活不过来的。
既然能寄生在山栀子树上,那很有可能树下有什么东西也不一定,这么想着的师兄弟两人准备对那一块地进行挖掘,或许能有什么发现。
云容跑到之前发现剃刀的地方,蹲在井边将松动的砖块抽了出来。
那里什么都没有。
虽然知晓不会这般简单被发现,她还是鼓着雪白的腮泄气般的吐出一口气,额前的刘海被吹得掀了起来,显露出白净的额头。
酆郸朝着井口的方向弯下了腰去,手掌撑在井边,正巧落在云容的面前。
修长的手指冷如玉,井边的墨绿青苔从他的指缝里冒出一点头时仿佛是最好的点缀,像一幅画,辛云容在心里默默地想。
她又仰起脸庞,目光停留在垂落下来的乌发上,最后又被他说不出娇逸的脸庞吸引过去,看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这口井真干净。”
云容没懂他的意思,站起身想学着他撑在井边往下看,酆郸却陡然起身,走到她身前将她同那口井隔开了些,待云容疑惑地朝他望过去,他噙着笑:“没成想已经是这个时辰了,竟有些饿。”
他一说,云容才望着头顶变大的日光,这般走动了几回身上生了薄汗。
院子里的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辛云容被他这般一打岔,不知是否有怀孕的缘故,方才的事被她忘在了脑后。
摸着自己的肚皮,向来饮食准时的小娘子点头:“我也有些饿了。”
肚子里的小东西转了个圈,朝着父亲的方向张着嘴嗷嗷待哺。
一缕黑气泄露了出来,云容脸色一变,抱着肚子立刻离身旁的人远了一些。
她是知道酆郸如何对待女鬼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他腰间缠绕着的长鞭,对待女鬼尚且不会怜香惜玉,她都能想象到对方发现自己肚子里的鬼胎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了。
就像她表哥一样,对这个孩子极为容忍不下。
道观中的其他弟子对她还算客气,不过她知道那都是看在她被观主收为了记名弟子,而且又是孟鸿卓的表妹,这才让她能安稳地住在观中。
但他们对于这个孩子,估摸着似乎等出生就处理掉的意思。
她紧张地看着他。
“我……”辛云容说话都结结巴巴了起来,“他不会害人的。”
酆郸望着她没说话。
他朝她走近一步,就看到她面上的神色窘迫一分。
“鬼胎。”他很平静地说了出来,那声音落在云容耳朵里显出几分冰冷,云容想摇头又在半路止住,他说得没错,云容只好抱着自己的肚子,鼓起几分勇气对他说,“那也是我的孩子。”
他嗯了一声,云容没能从他的眼神里察觉出任何杀意,在他再走近一些后也没有再往后退了。
酆郸垂下眼睫,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肚子上,或者说是透过她的肚子去看属于他们的孩子时,云容觉得他只是好奇,松开了手给他看微凸的肚子。
或许是来自母亲的本能,尽管酆郸表现出的模样并不会伤害到她们,但她还是控制不了对外人靠近的防备心,特别是但酆郸抬起了手时,她的目光不由得警惕了一些。
但依旧没有退后,或许这也是对他一种信任。
直到冰凉的指尖隔着衣物点在了她的肚子上,她才猛然惊醒,想要退缩,肚子里的孩子却发出咕叽咕叽地声响,似乎挺高兴。
云容惊讶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他好像很喜欢你,我第一次听到它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笑了笑,没说话。
云容脸有点红。
她发现这个肚子除了孩子的亲生父亲,似乎已经被很多人摸过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息一声。
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的才英打破了两人的氛围,他望着面容娇嫩的小师妹,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师妹,这么小的孩子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云容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懵。
那刚刚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才英的脸色有些一言难尽:“那是你饿了发出的声音。”
云容脸色爆红,她环顾左右,最后又听到酆郸的轻笑,似乎早就知晓她刚刚肚子里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她更觉得脸都丢大发了。
抬脚快步绕开才英,路过时她哼了一声,跺着脚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院子。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来了!!谢谢大家的订阅!!啵啵啵!
酆郸(笑):白长了一张好脸,注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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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V]
花了几个时辰的时间,俞济和才英将那几棵种着山栀子树的地方挖出个大洞出来,但不管挖得再深,他们也并没有发现类似棺材之类的东西存在。
同样也没有尸骨。
这就奇怪了。
山栀子树并未成精,反倒裹挟着一丝鬼气。
深坑里的泥土是湿润的,也难免这山栀子树的根系能长到这么深,偏向那一口水井深深扎根。
才英撑着手臂跳了出去,他回头伸手准备去拉俞济的时候,许是还记着之前给他玩烧火棍的事情并没有搭腔,而是脸色臭臭的自己撑了上来,拍打着掌心的泥巴准备去洗洗。
留了个深坑在那,一时半会儿也没力气填了,两人走回房间后辛云容就给他们把温着的饭菜端了上来,俞济脸色瞬间好看许多,“谢谢辛师妹。”
云容笑着给他递上筷子,看着师兄在师妹面前变得温和,才英有样学样,面无表情地向云容伸出了手:“谢谢辛师妹。”
辛云容还记挂着他当着酆郸的面拆穿自己肚子叫的事情,鼓着腮帮子把筷子塞到他手里。
好在才英对事物敏感性不够,他低着头大口吃饭吃得很香,又因从小被教导得严,端正坐好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天大家似乎都累坏了,将山栀子树砍了烧成了灰许是能减减它的煞气,俞济往每间房都撒上了符水,毕竟这鬼气的根源还未曾发现,还是防备一下才好。
云容本想同朱绿一屋,朱绿白日里还好,夜里却怕得不行,根本不敢一个人睡。
她说出了真相,怕女鬼来找她。
俞济和才英没答应,就是知晓朱绿是隐藏的危险,就更不能让她们住在一起。
在她们的印象里,辛云容不过是个娇弱的小娘子,还怀着孕,是需要被照顾的人。
但是没人去守着又不行。
她们身为男子,又多有不便。
朱绿却考虑不了这么多了,她抱着云容不敢松手,害怕就此被丢下,面对俞济几人,她几乎是破罐子破摔了:“我可以打地铺,只要让我和你们在一块儿怎样都可以……若是被她发现我一个人,她肯定会杀了我的。”
曾经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她不想再回忆第二遍,朱绿只想好好活着,即使没有头发,至少还有一条命。
几人商量了两句,最后还是决定留一个人陪着她们。
俞济打地铺,为了避嫌,辛云容留了下来和朱绿睡在一块儿。
江陵园房间虽然多,但收拾起来很麻烦,酆郸和才英凑合着一间,好在房间里有两张床,倒也避免了两人同床的尴尬。
云容就住在他们隔壁,若是有什么动静就能听见,也好方便他们赶过去。
才英脱了道袍挂在木架上,他正准备吹灭蜡烛时却瞥见酆郸衣冠齐整坐在圆桌旁,散漫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这副架势很像曾在京中的世家弟子做派,但又多了几分闲适,认真看去,他并未喝下,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像是手握大权的王爷在做坏事之前,把弄着戴在拇指上的玉戒指。
才英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道观中的弟子大多性格直爽,只不顾才英又有些不同,他认为自己同酆郸没有熟到可以去干涉对方夜生活的地步,或许他觉少呢,像他的祖父那样,可以在庭院里坐上一夜不眠。
于是他也只是同酆郸提了一句:“那我先睡下了。”
回复他的是被指风熄灭的蜡烛。
室内恢复了黑暗,躺在床上的才英闭眼心想:这人能处。
在黑夜里,华服青年如一座雕塑支起下颌,眼眸冷淡,聆听着另一间房的动静。
而不出他所料——
在子时,隔壁终于有了动静。
云容这一觉睡得还很迷糊,她仿佛听到沈云初呼唤着她的名字,又梦见肚子里的孩子自己爬了出来,浑身是血,笑着唤她母亲。
而这并不是让她醒来的原因。
她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像小虫使唤着带刺的足,调皮地爬来爬去。
她用手背拂开脸颊上的异物,脸上的痒意消失,但不一会儿又有东西趴在了她的脸颊上,辛云容抵抗住困意,睁开一点眼睛去瞧到底是什么东西,透过门外的月光,那点微弱的光让她隐约发现有一张人脸同她面对面,那是朱绿。
仅仅相隔了半个手臂的高度,就这么睁着漆黑的眼,歪着脑袋看着她。
她说着云容能听懂的气音,诡异又缓慢:“你—终—于—醒—啦”
而刚刚她以为在脸上作乱的小虫,则是从她头上垂下来的发尾,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放在盒子里的头发又戴上了,脑袋一晃,脸上的痒意跟着心里的惧意一齐迸发,辛云容压抑住从喉咙里滚到嘴边的叫声,翻个滚从床上跑了下去。
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云容记得俞济睡在地上,她快步跑出了内室,一睁眼却没看到本应该在这边守候的俞济,被子被掀开,房门露出一条缝,她走到门边才隐约听到门外俞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