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执迷不悟,”他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嘴边挂着点笑,却让阿馥心底发憷,“我便是不要这鬼帝的名头,定让能让你生不如死。”
辛云容赶来的时候,阿馥正抱着布偶发呆。
她无精打采地像个焉了的黄瓜,被云容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她:“阿姊,你喜欢阿馥吗?”
云容不知道她这是又听了谁嚼舌根,连忙哄着她:“阿姊不喜欢你,喜欢谁,勿要多想。”
阿馥埋在她怀里不说话了,过了两日,侍郎四十大寿,酆郸带了礼过来贺寿,辛云容穿了身新裙裳在后院里带着女客赏花喝茶,一般这种时日都是她待客,等到有闲暇她才会去看看一个人躲在房里的阿馥。
父亲不让她出来,待她去寻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她问阿馥的丫鬟,却没得到任何线索,正四处寻人时,却又撞上了衣着华服,面如冠玉的酆郸。
看她着急的模样,不过几句试探,就顺水推舟地同她一起寻找起来。
一边安慰她勿急,眼底却是一片了然。
辛云容还记得上回阿馥被欺负时那群小娘子的口无遮拦,她一时着急走得快些,没成想崴了脚往一旁倒,腰上多了一只冰凉的手,酆郸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轻轻一托,就将她又扶了回来。
被他这么一拉,云容微红了脸,福身向他道谢。
酆郸眼神坦荡,背在身后的手却残留着小娘子柔软腰肢的触感,目光变得幽深,一眨又消失不见。
他们刚走到檐廊,就听到正堂里一阵哄闹,云容隐约听见了阿馥的声音,急忙提着裙摆往那赶去,门口围着一众客人,她好不容易钻进去,却发现是阿馥站在正堂里,脸上没有戴面纱,袒露出自己面上的胎记,正向侍郎送出她练了许久的一幅祝贺词。
听着正堂里的窃窃私语,那些目光仿若尖刀刺入他的胸膛,侍郎面色涨得通红,却是一把挥开了那幅祝贺词,眼里掩不住的厌恶:“还不来人把她拉下去!”
纸张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阿馥死死盯着地上的字,漆黑的瞳孔快速蔓延到眼白处,再抬眼侍郎被吓得退后了几步。
她缓慢地缠绕着手中的黑发,一根两根……
五指一抓,侍郎被她拽在半空中,再一甩,他的身体猛地砸向了其他的宾客,顿时正堂里哄闹成一团,尖叫声哭闹声刺得她耳朵疼。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她声音尖利地吼出来,一张脸惨白如恶鬼,“我就让你这么丢脸吗!”
众人都是往门外跑,人群中却伸出莉莲一只细白的手,云容的声音被湮没在繁杂声中:“阿馥!”
酆郸想要拉住她,云容回头望了他一眼,却依旧朝着孤零零站在上方的阿馥跑去。
她似乎是不知道害怕,冲上前去将小姑娘搂在了怀中。
如从前一般轻柔拍打着她的背:“阿姊在这里,阿馥,阿馥你看着我……”
怀里的身体僵硬着,抬起的手缓缓落下,似乎是在犹豫着是否相信她,试探地轻轻抱住了她。
“阿姊。”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云容蹲下身抱住了她:“我在呢。”
阿馥眼底的黑雾慢慢散去,她松开了手,近乎呢喃地:“如果你真的是我的阿姊该有多好啊。”
她就不会被父亲锁在房中,不会起了歪念将说她坏话的丫鬟做成人偶,不会被父亲发现后活生生饿死,不会变成恶鬼被道士镇压在井底中。
“井水真的好冷啊,阿姊。”
她踮起脚附在云容耳边,声音轻到听不见:“你要小心酆郸。”
站在下方的青年似有感应,朝她看来。
辛云容身后贴上男人紧实的身躯,她被拉着往后退,阿馥朝她笑着,眼前突现一阵刺眼白光,她被捂住了双眼,如坠悬崖般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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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V]
辛云容醒来的时候其实没有过很久,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里面有个唤她阿姊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同酆郸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当她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好几天没见的表哥。
还没说话,观中的清香如潮涌至,那是表兄衣裳上的香。
辛云容被孟鸿卓抱了个满怀。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近,孟鸿卓什么也没有说,紧紧抱了她一下就松开了。
清冷肃颜,他搁在膝上的拳头紧了又松,并未像之前那样对她在言语上苛责,许是也发现了她此刻是真的受了伤,脸都白了一个度,只同她说好好休养,其他事勿要再管。云容面露乖巧地望着他,不着声色地将受伤的手臂藏进了被中。
他只坐了一会儿,看到她醒了之后就走出了房间。
俞济不知道在一旁站了多久了,才英走出去时还替他们带上了门。房间里静悄悄的,为了能让云容不必仰视,他半蹲在床沿,还没说话就已经满面羞愧,云容猜出了他想要说什么,在她们还在观中时孟鸿卓多次嘱咐俞济要照顾好她这件事,这一回多半也是为了此事。
俞济做的已经够多了,辛云容这是知道的,她泡了一回井水嗓子都有些哑:“俞师兄,麻烦你给我倒杯水,我实在渴的不行了。”
话音刚落,俞济快速走到桌边将放温的水递到她身侧,似乎早已知道她会这时间醒:“我扶你起来。”
她不打算麻烦俞济,手臂一撑却软绵绵的,在倒下去的时候被俞济托住了后背,轻轻一撑,她就靠着坐了起来。
眼前一阵眩晕,还好及时扶住了一旁的床架才没倒回被子里,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胳膊,心想着应当没流这么多血才对,手指一抻,意外发现自己的掌心上绑着厚厚的纱布,看着这里也曾受过伤,但她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本想问起,俞济已将茶盏递了过来,她接过喝了几口才解了渴,俞济在一旁惶惶望着,似是担心她又会被女鬼捉走,自己护不住她,嘴唇失了血色,他轻声道歉:“师妹,是我没护着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辛云容假意瞪了他一眼,“生龙活虎的,还解决了女鬼的事情呢,俞师兄不夸夸我?”
俞济扯着嘴角,清秀的脸庞上多了一分笑意:“师妹一向聪慧。”
“那当然,”辛云容挥了挥自己的手臂,眉眼弯弯,“你看我其实没多大事……对了,酆公子呢?”
她这么一问,俞济望向门外:“酆兄……好像是走了。”
走了?!
辛云容差点从床上跳下来,如果不是俞济拦着,她差点鞋都没穿就跑出去了。
“这么着急做什么?”俞济皱眉,扶着她重新坐在床上,辛云容想起之前的梦境,酆郸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要么就是她自己妄想的,要么……是他也跟着进来了。
她拉住了俞济的手,认真询问:“我记得我被拉到井里面去了,谁把我捞出来的?”
俞济想起那晚,华服下的青年浑身湿透,头上的玉冠不知道掉哪去了,辛云容脸色苍白地被他抱在怀中,当时他冲过来想将她接过去的时候,在那微薄月光下对上酆郸漆黑的双眼,冷得让人心惊。
那远比他见过所有恶鬼中,最平静却又最令人胆颤。
“是酆兄,”俞济老实说出来了,他是男子怎么会不懂得酆郸当时冰冷视线的意义,踌躇了一会儿,终究不好透露出酆郸的心思,这种事他并非当事人,只模糊说道,“女鬼附在剃刀上,故意将你手掌划开,试图将你带入她的梦境……”
辛云容眼睛也不眨了,小声问:“酆公子来救的我,是么?”
俞济反问:“你在梦境中见到酆兄了?”
辛云容不好意思地点头,没成想,酆郸挺身而出,豁出性命来救她。
可惜,他已经走了。
她坐在床上叹了口气,俞济不明所以:“师妹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唤孟师兄来……”
“不用!”云容喊住了他,和转过身的俞济大眼对小眼,心虚着慢吞吞地找了个理由,“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你如今失了血,还是多休养才好。”
见云容依旧望着门外,像个得不到玩具的孩子以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只能将孩子搬出来,一提肚子里的孩子,云容就乖巧地躺下了,她第一回 当娘,实属不该这么顽皮的。
摸着肚皮,又被表兄喂了一大碗补药下去,辛云容脸都有些发绿。
倒是茹清烧火的时候就闻到那股补药的苦味,待她吃完了药偷偷摸摸地将不知道藏了多久的糖果子塞给了她。
一看就知道她是舍不得吃才留到如今,辛云容吃了一颗,另一颗塞到她的嘴里。
看着和梦里有着相同胎记的茹清,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茹清只睁着大眼睛望着她,也不曾躲避,含着糖果子脸颊鼓起一团,瞧着多了几分可爱。
“茹清。”她喊了一声,小姑娘习惯性地小声应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睛落在她手臂上的伤口上,似是不安又是难过。
“很痛吧。”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让云容颇为惊讶。
“有一点点疼,”云容面容舒展着,面容尚且稚嫩,在小姑娘面前装起大人模样,“喝了药会好得很快的。”
面前的小姑娘却低下了头去,她早已过了懵懂的年纪,自然知晓云容的话掺了多少水分。
“是我的错,”她小声啜泣着,云容伸手去拉她,茹清不推拒但也不敢用力,轻柔地反握住她柔软的指尖,自责着向她道歉,“如果不是我拿了那枚铜钱,你就不会受伤了。”
辛云容还不知道有这事,他们都没告诉她阿馥原来是这样才破了阵,听了她的话,她半晌也才反应过来,茹清却哭得更厉害了。
她像是要将眼泪都落尽,才能将自己的懊悔尽数倒出:“阿馥只说,说要捉弄一下你们,我不知道……她没和我说过会闹这么大……”
原来,她们早就认识。
原来朱绿说的没错,为什么江陵园中只有她的头发是完好的,为什么只有她听到了女鬼的声音,为什么从头到尾,她都被被掺和进来。
但又或许,放过她只是因为她们拥有共同的胎记,拥有被厌恶的一生。
云容放缓了声音问她:“阿馥同你说了什么?”
茹清哽咽着,眼底惶恐不安:“她说只要我替她做这件事,她就可以去掉我脸上的胎记……”
“我真的不知道……”她眼眶里的泪珠大颗掉落,满是悔恨,“辛姐姐,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云容用指腹擦拭掉她的眼泪,面前的茹清和阿馥似乎重叠在了一起,只不过一个早已死去,一个拼命活着,她摸着比同龄人更为细瘦的手腕,又忆起她遭排挤的一幕,安慰的话只觉得苍白无力。
“何班主……是你亲舅?”
茹清用袖子擦干眼泪,用力点头。
‘他平日可是克扣你的食物?为何……’云容半天没找到形容词,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说起舅舅,茹清还有些怕,她只摇着头:“舅舅收留我给我口饭吃已经很好了,不然,我早就饿死在街头。”
辛云容也不好掺和别人的家事,她让茹清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木梳,桌上还放着女伶们感谢她送来的一些胭脂水粉,她搁在床边,让茹清自己端着铜镜,云容替她梳了如今小姑娘们流行的垂髻,茹清还不习惯将脸庞全部露出的模样,弓着背低着头不敢看镜子。
云容抬起她的下巴,正视着面前的铜镜:“脸上有胎记不丢脸,嘴长别人身上,但日子是自己过的。”
茹清似懂非懂的,云容将磨好的细粉涂抹在她的脸庞上,红色的胎记印似乎淡了不少,瞄了眉,任谁瞧了,估计一时半会儿都认不出来这是之前唯唯诺诺不敢抬头见人的茹清。
“瞧,多漂亮的小娘子。”铜镜中的云容笑了起来,茹清怔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处理好了江陵园,慎乐道长也同孟鸿卓告别回观,几人道了别后他特意租了辆马车回观,刚开始只让云容坐在上头,她身体正是虚的时候,需要休息。
云容一个人坐马车闷,看不得他们三个人苦行僧般走路,将三人都喊上了马车,虽然空间不大,但也可以坐着喝杯茶,一路上云容又忍不住嘴馋,买这买那,所幸孟鸿卓看在她受伤的份上什么都满足于她,等到几人大包小包回观,好像回娘家似的踏了进去。
先是拜见了观主,他们才回到各自的房间中,此次下山虽说没第一回 那般劳累,但也惊险万分,云容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过去了,她本就体虚,又怀了孕,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连孟鸿卓来了都不知道。
他只站在床边凝视了她一会儿,把了她的脉,见她睡得香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走到观主面前盘腿坐下,待观主问起云容,他也只说身体康健,只是有些贫血体虚。
“安稳便好,”观主又翻过一页手中的古籍,眉头紧锁着似是被难题困扰,“你表妹三魄不稳,本应活不过十六岁……如今怀有鬼胎,我竟有些看不透了。”
孟鸿卓坐立难安,他上回下山并非什么经过,只因观主的卦象匆匆赶去,欲带她上观寻求活命法子,如今虽好好活着,但却透着古怪,心中惶惶,却也无计可施。
鬼蜮——
山水屏风内,男子解开衣带,脱下青衫长袍,他的身躯挺拔修长,看似白玉的身体微微一动便能看到薄而紧实的肌肉,他踏入透着寒气的浴池,双目微睐,苍白的唇瓣慢慢恢复了血色。
作者有话说:
啵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