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融只是平静转身，将火焰重新点燃，笑道：“不过是一根火柴罢了。”
“那这把剑呢？”清弦抬手，将那柄长剑置于苏融身前。
要知道，普通的剑根本砍不到鬼，更不可能杀了一个修行百年的厉鬼！
“行走江湖，谁还没有几个压箱底的宝贝，”苏融伸手欲要接过长剑，却发觉清弦握得很紧。
她也不强抢，淡然道：“这不过是我那师父死前送我的门派宝贝，你若是喜欢……”
清弦神色一紧，便听她接着道：
“却也是不能送给你的。”
清弦脸颊微微鼓起，有些气恼她的无赖。
“你若是骗我……”清弦猛地将剑扔给苏融，没有将话说完。
他还是舍不得，若是骗就骗吧，至少他愿意相信。
苏融没有问他为何话说一截，只是抬眼望向远处，轻声道：“清弦，天亮了。”
清弦一怔，转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远处山峦隐在清晨浓浓的雾气之中，若隐若现，仿佛画家笔下清淡隽永的山水画。
又似含羞的山鬼，以雾为纱，以水为镜。在晨间的山林中整理梳妆。
山林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鸣声，秋日南飞的燕儿带着剪刀似的尾翼掠过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走近了看，还能看到被惊到的鱼儿四处飞窜，带起一阵灵动的长纹。
清弦回头望向苏融，漂亮的眼眸中荡起微波。
比起这山中百景，他更想同身旁之人永远如同今日一般，守望每一个日升日落。
“苏融……”他喃喃出声。
“嗯？”她偏头望向他，眼中有他，亦有万千山景。
清弦扬起嘴角，终是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回去了。”
“这么快？”
“有点困了。”清弦回道。
“那走吧。”苏融转身先一步走去。
清弦脚步滞在原地，果然，还是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他摇摇头，想要摇走自己莫名其妙的悲春伤秋。
只怪秋色太浓，秋景惑人，令他也多愁善感了起来。
回到镇上时正好与前来找他们的龙翎二人相遇。
龙翎见到清弦，眼前一亮，急忙地朝这边本来。
清弦笑道：“慢点，这么急作何？”
龙翎抱怨道：“还说我急，还不是你们走那么快，让我和阿棠一顿好找。”
“抱歉。”清弦道。
龙翎闻言忙道：“其实也没有找很久，不用感到抱歉的。”
龙翎心中惶恐，他顶天了也只是龙族一个不受宠的小王子，哪里受得起神界太子的歉意。
清弦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正要回他，就听到苏融道，
“林公子，司徒来找你了，我和清弦先走一步。”
说完便拉着清弦朝农家走去。
“司徒小姐来了吗？”清弦问道，他怎么没看见。
“你不是说困？”苏融反问。
此话没头没尾，却令清弦心头一跳。
她这是在关心自己？
他眼中漾起笑意，将被苏融拉着的手张开握住她的，快走几步同她并肩。
一回到农家屋舍，两人就受到了农家妻夫和三姐妹的热情招待。
他们昨晚也听到声响了，今日一早还在两人房中看到了之前死在镇子外面的那个男人尸体，心中对于苏融二人又敬又感恩。
还有一丝丝说不出的畏惧。
苏融挥手拒绝了他们的热情招待，只道：“内子需要休息，庆祝便不必了。”
内子？
清弦这下觉得两人相握的手都烫了起来，甚至是身子都有些发热。
他不知道作何反应，只会愣愣地跟着苏融朝里走，脚下都有些踉跄。
“热？”苏融见他满脸通红，问道。
“嗯？”清弦抬头看她，没听清她问什么，脑海中还是她刚刚唤自己的称呼——内子。
“你刚刚，叫我什么？”清弦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畏惧地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只是这一刻，他的心间仿佛住进了一只小鹿，在他的心间左冲右撞。
苏融却毫无波澜，只是道：“这不是之前就定好的角色吗？”
“吧嗒——”清弦的小鹿死了，他垂下头道：“哦。”
苏融看不懂他忽然的情绪变化，只道：“到了，你进去休息吧。”
“等等。”清弦下意识道，没有放开两人相握的手。
“怎么？”
“你能不能陪我？”清弦不敢看苏融的眼睛，只是道：“我对这人生地不熟，一个人睡有些害怕。”
苏融定定地看着他，就在清弦以为苏融不会答应时，便听见她语气无奈道：“啧，走吧。”
“啊？”清弦抬头，“你同意了？”
“谁让你是我‘夫郎’呢？”苏融道，“夫郎”二字说得极重，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却令清弦心间一跳。
苏融索性也没有松手，牵着他走到床前道：“喏，睡吧。”
“那你就在这，对吗？”清弦看着她，小声询问。
未等苏融回答他又道：“秋日天寒，若是……若是你冷了，可以……”
“我不冷。”苏融打断他，“你管好自己就好。”
“好。”清弦低头垂眸。
他正要褪下鞋袜，看了眼苏融后动作微滞，随即平静地脱下西鞋袜及外衣躺进被窝，安心睡了过去。
……
“清弦。”
“清弦，醒醒。”
清弦在睡梦中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睁开眼时，却瞳孔一缩。
他怎么回了神界？！
“别害怕，清弦，是我。”
清弦终于听清了这道声音，他喃喃道：“父后？”
“嗯。”天凰身披圣光出现在清弦面前，一如从前的尊贵高华。
“天帝说提前让你回神界。”他道。
清弦闻言一怔，大声道：“不，时间还未到。”
“傻孩子，你总是这般，让你回来你便回来便是。”天凰道。
他怎么能回去，他还有事情没做，清弦心中满是抗拒。
同时他也清楚神界两位尊贵神明的性子，断不会让自己忤逆他们的。
他犹豫良久后道：“可否让我将手中之事处理完？您教导过我的，做事万不可有始无终。”
天凰叹了口气，终是道：“那你去吧，最多再等你在人间待三日。”
这是他求了天帝好些时日才得来让他早些归来的恩典，若是耽搁久了，许是要真的在人间待三月了。
清弦还想争辩，嘴角嚅动声音微弱，最终成声的却是：“好。”
三日，那就将自己的心意告知苏融再走吧。
毕竟，待他离开之后，他们也许再也没有再见之日了。
第二十章
苏融坐在桌旁，一手支着额头闭眼浅寐。
忽然，鼻尖嗅到一丝血腥味。
她瞬间睁眼，眼神锐利地朝四周探去。
她的视线掠过床上的人儿后，忽的愣住。
血腥味的源头仿佛是——清弦？
苏融起身，朝床边走去。
清弦显然睡得很不安稳，双眉紧皱，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楚具体的字句。
他的鬓发被细汗沾湿，纤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仿佛振翅的蝴蝶，惊慌地想要出逃。
苏融猜想他是被梦魇住了，也不好在此时叫醒他。
只是见他状态惊慌，她想了想伸手握起清弦抓在青灰棉被上的手。
真软，苏融心想，明明看上去骨节分明，未曾想握在手中却仿若无骨。
而清弦从虚空中恢复意识时，便感受到身体中有一股热流直往外涌，而后身下一凉。
他睁眼，和坐在床边握着自己手的苏融视线相对。
一时相对无言。
见他醒了，苏融立即将手放开，背在身后。
“咳咳，你刚刚是不是做了噩梦？”她道，背后的手虚虚地握着。
“嗯？算是吧。”清弦想了想答。
而后他忽然闻到了从自己身上传来的血腥味，脸色瞬间凝重。
苏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但我好像……流血了……”
“哪里受伤了吗？”苏融手指动了动，又放下。
“我，我也不知道。”清弦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惊慌，望向苏融，“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他总不能当着苏融的面掀开衣物看自己身下吧。
苏融见他脸色有些不好，也没有追问，只道：“我就在门口，若是有事叫我一声便是。”
“嗯。”清弦点头，握紧了身下的床单。
等苏融走出房间并关上门后，清弦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心又提了起来。
他掀开被子，果然发现自己下身的裤子上出现了点点血迹。
心中一慌，他一时竟顾不得男女之防，颤声叫道：“苏融！”
门很快被推开，苏融迈步走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
她看着清弦，只见他神色脆弱，脸色苍白，一副遇到了极其可怕之事的模样。
清弦颤抖着抓住了苏融的衣袖，道：“我，我……好像生了大病。”
“？”苏融疑惑地看着他，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就见他雪白的衣裤上沾了不少鲜红的血迹，看上去很是可怖。
苏融心也跟着一跳。
她见清弦心神不定满脸慌乱的模样，伸手揽过他的肩，将他拥在怀中，一手轻抚他的脊背，无声的安抚着。
作为一个魔，她自然是没见过凡间男子来月事的，而清弦作为一个神仙，从前仙体洁净，也没有这样的烦忧。
他在凡间待了一个多月，同凡人一般食五谷杂粮而生，身体中沉淀的杂物通过这种方式排放出来而已。
可这两人从未经历过这般事，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苏融甚至有些想动用魔力来替他医治。
只是想到清弦只是凡人，恐承受不起她精纯的魔力，这才作罢。
“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大夫。”苏融道，手拍了拍清弦的头。
“嗯。”清弦点头应道，但手指却仍然没放开苏融的衣袖，他的十指修长莹润，此时紧紧抓着她的衣袖，隐隐泛白。
清弦眼中已经有了些许水光，苏融没忍住一时心软道：“那我让别人去寻大夫，马上就来行吗？”
清弦点点头，这才妥协。
“你身体有其他不舒服吗？”苏融问。
“好像还有一点点腹痛。”清弦回道，他低眸，动作轻微地朝苏融身上蹭。
其实很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一只大手在绞着他的肚腹，又仿佛是有人拿着剪子，狠狠戳在他肚子里。
“知道了，那你在这乖乖等着，不要乱动，我去叫人。”苏融柳眉轻折，柔声安抚。
“好。”清弦听话地坐好，一动不敢动。
毕竟，他刚刚动了一下，血又流出了一点……
一盏茶的功夫，大夫就到了。
老大夫皱着眉头给清弦把脉，脸色很是不好看。
无他，实在是身旁这位女君存在感太过强势，压得她有些忐忑。
细细把脉后，大夫松出口气，正想出口解释清弦的情况，又见房中突然乌泱泱地走来一批人，她视线在这些人身上转了转，最后低着眉目对苏融道：“这位女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听到这句话，苏融眉头皱得更紧。
什么病还不能当着病人的面说？
难道真是什么绝症？
但还是挣了挣一直被清弦抓得紧紧的一只手，安抚他道：“我很快就回来。”
清弦点点头，让她离开，顺便对房中关切自己的其他人道：“你们也先出去吧。”
一直站在一边的龙翎有些不情愿，但他也明白清弦如今不需要自己，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后就跟着司徒棠离开了房间。
很快房中只剩清弦一人，他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脉，什么也没看出来。
过去这么长时间，他一开始的慌乱也已经平歇许多。
刚刚只是他一清醒就遇到那样的事，一时慌张，再加上身边有苏融，他便有些下意识地表现出来自己内心的害怕和对她的依赖。
可时间久了，他也冷静了。
莫说凡间的疾病等他回了神界自然就会痊愈，就算真的好不了，他其实也不是很在乎。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解脱。
只要他死了，那那些责任就没有了吧？
神族太子泽被苍生的责任，无数臣民对自己的殷殷期望，母皇父后的求全责备，都没有了吧，其实也还不错？
只是，死了……就真的看不到苏融了。
可他们本来就要面临离别不是吗？
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思绪像是卷成一团混乱的线球，绕啊绕，绕啊绕，最后被一声“吱嘎”的开门声打断。
他循声望过去，是苏融。
很奇怪。
她的神色有些不寻常，一贯冷淡随意的苏融竟然有些脸颊泛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