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遍野的哭泣哀嚎却是那般清晰可闻。
清弦还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景。
他见到过那些在庙中求神拜佛之人，他们动作神情无不虔诚，眼神中也满是渴望和希冀。
但却和这里的人不一样，这里的人或大哭或啜泣，眼神中都是一片沉痛和悲绝。
还有人在角落跪地祈求，口中念念有词，眼中的哀伤灼热得清弦眼眶发热。
苏融一手揽过他的肩头，温声道：“还好吗？”
“嗯。”
他闷声应道，依赖地往苏融身上靠了靠。
苏融无言地揽紧他。
她心中叹气，却也知道，小太子迟早有一日要见到这样的场面，作为神界至尊，不能不知民间疾苦。
突然，苏融眼神一厉，朝正在焚烧尸体的火堆中看去。
火堆中即将燃尽的尸体中忽然冒出一缕极细的火红的烟，混在漫天的浓烟中，很容易被人忽略。
可是苏融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不只是眼睛看到，她还感受到了从那具尸体中传来的一丝妖气。
而清弦也感受到了，相比于苏融，神仙对于妖族的气息更加排斥也更加敏感。
他神色凝重地面向苏融，“我刚刚感受到了……妖气。”
“嗯，我知道。”苏融道。
她牵着清弦，走到外围尸体家人身旁，“这位夫郎，方便问一下您的妻主是如何离世的吗？”
那位夫郎一惊，连连后退，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清弦见状忙上前道：“抱歉打扰您了，我们是奉命前来调查滁州水灾一案的人，见您妻主正值壮年，为何没逃过水灾之难呢？”
许是见清弦是个男子，那位夫郎的神情放松了些，哭噎着道：“我家妻主不是死于水灾，而是那该死的江魈！”
“我家本以为逃过水灾就平安无事了，谁料一日夜里，妻主说要去茅房，可却一去不回。”
“我心中担心，出去寻她，就，就，就见她死在了家中堂前，死状可怖。”
“呜呜呜呜……”
清弦抚了抚他的背，轻声道：“你如何知道是江魈害的呢？”
“镇上有不少人见到了那恶鬼，我便也知道了，呜呜呜……”
清弦安慰他许久，才回到苏融身旁，和她相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些沉重。
看来，这里的事情恐怕已经不是江魈那么简单。
“苏融，我想去妖族看看。”清弦沉声道。
“先处理掉江魈。”苏融回他。
“好。”他微微沉吟便应了下来。
确实需要先解决江魈，一步一步来。
解决江魈对于苏融和清弦都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将它们引到一处去。
若是逐个击灭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斩草除不去根。
两人思索良久，清弦忽然道：“我有办法了！”
苏融转头，看着他。
“那鬼不是最爱大补之物吗？我乃天生神体，不是最补了么？我到时收敛住自身的气息……”
“不可。”苏融断然拒绝。
“你都没听我说完。”清弦轻声抱怨，声音软糯，像有一只柔软的小爪子在挠苏融的心。
“听你说完也是不可，你是想以身涉险，你可曾想过若是那鬼气真的入侵你的体内，又岂是简单的事？”苏融语气严厉，态度坚定。
“可是也不一定鬼气会入体嘛~”他抬眼小心地朝苏融看去，就见她面色严肃，显然不打算退让。
“一旦鬼气入体，后果是什么你清楚吗？”苏融无奈地问。
“昂~”他小声应道。
他哪能不知道，神体确实对于鬼族是大补之物，可鬼气对于神体也无异于大害之物。
一旦鬼气入体，痛苦不言而喻。
可是，除了这个方法，也确实没有办法将满城江魈引到一处了。
“苏融~妻主~你答应我好不好，就这一次。”
苏融万万没想到清弦竟然会对自己撒娇，她感觉自己靠近清弦的那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了。
他的气息又软又柔，轻轻的洒在她的耳边，带起一阵灼烫的温度。
她伸手将清弦拉到身前，一手揽着他的腰阻止他乱动，沉声道：“答应你可以。”
“但是，一旦有任何鬼气试图探入，就不要再继续下去。”
“知道了。”清弦被苏融抱得满脸通红。
他刚刚也不知道是为何，下意识就向她撒娇，要知道他可从来都没有跟别人撒过娇。
不过，效果好像不错。
他抬眼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天快黑了呢。”
苏融退后半步，与他拉开一点距离，而后应道：“好。”
两人见今日焚烧尸体的官兵有离开的迹象，干脆就决定在这里引那江魈过来。
苏融走到角落，静静地看着清弦一点一点将身上的气息收敛干净，她的手也不知不觉间握成了拳。
一炷香时间后，果然有三两小鬼游荡过来。
但是还不是江魈，清弦没有动用法术便轻松将它们解决了。
又过了许久，已经能够感受到那些江魈正在靠近，却不知它们在顾忌着什么，盘旋在四周没有过来。
清弦转头朝苏融看去。
苏融眼神落到刚刚烧完尸体的骨灰堆里，抬手示意。
清弦点点头，就听见苏融道：“不要分心。”
说完她将腰间的玉笛取下，置于唇边，轻轻吹响。
清弦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听到苏融吹笛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笛声轻轻在山间涤荡，吹笛之人神情平静淡漠，仿佛有无形的光芒从她周身溢出。
江魈也像没了顾忌，纷纷朝清弦涌来。
不过几息之间，这一处山间盆地就被江魈占领了。
苏融停下动作，朝清弦飞身而去。
“苏融！”
“你怎么样？”
清弦没有回答，因为已经有不少江魈朝他们飞来，他匆忙应对。
两人一神一魔，配合起来竟也默契无比。
清弦在两人打斗空隙取出一法器，将江魈的鬼魂收入瓶中。
一片哀嚎声过后，世界恢复平静。
清弦将法器收回后，脱力地倒在苏融身上。
“怎么了？”苏融扶着他，语气焦急。
“有鬼气，我……抱歉。”
抱歉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还是让鬼气乘虚而入了。
苏融将他打横抱起，面色冷凝，红唇嚅动，却到底没有说他半句。
第三十三章
“苏融, 殿下怎么了？”
守在书院的龙翎见到苏融，焦急地上前去，却发现清弦被她抱在怀中, 昏迷不醒。
他心中担忧, 语气也很是急切。
“鬼气入侵，你看着书院, 我将他体内的鬼气催发出来。”苏融语速极快地做安排。
龙翎点头，“你放心。”
苏融将清弦抱到自己从前住过的竹舍，却发现时隔多年, 原来的住所已经变成新学堂，里面住满了前来避难的百姓。
现在让他们离开显然不是可取之举，她脚步微顿，飞身朝魔族奔去。
苏融以远超平时数倍的速度运转魔气, 终是在她魔气濒临失控的界限中及时赶回了魔界。
“清弦？”苏融语气中带有一贯少有的焦躁, 双手紧紧地抱着手中人儿，仿佛抱着稀世珍宝。
“苏融, 我，有点痛。”许是听到苏融的声音, 清弦低声回应, 气息微弱。
他的额头已经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脸色几近透明。
苏融闻声安抚道：“马上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她的额头也冒出层层冷汗，眼眸中再不见平日的懒散随性,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担忧和急切，甚至还有藏得极深的恐惧。
她几个闪身来到密闭的冰室中, 动作轻柔地将清弦放置在冰床之上, 摆成盘腿而坐的姿势。
自己则绕到他身后, 准备运功驱散清弦体内鬼气。
忽而，她动作一滞。
她是魔，而清弦是神，平日里还好，可是现今虚弱的清弦根本承受不住她强势的魔气。
苏融双眉紧蹙，双手垂在身侧，冰凉的冷气贴在她的手掌，她却觉得自己越来越焦躁，仿佛有一团火把在心中灼烧。
蓦地，她想起自己腰间的玉笛。
清灵玉！
想到什么，她从储物袋中取出早就准备好却一直忘记送出的玉琴，用魔气将其腾空在二人之间，随即朝清灵玉输送魔气。
魔气经过清灵玉转化为纯正的灵力，朝清弦的体内而去。
灵气在清弦体内与残存的鬼气进行搏斗，一方虚弱乱窜，一方源源不绝。
终于，清弦身体一震，一团黑红的鲜血喷出，而后缓缓地倒在苏融的怀中。
苏融将玉琴收回，抱起清弦前往寝殿。
……
魔族日照时间很短，白日仅有两三个时辰会有阳光照射。
苏融坐在窗前，静静地摩挲着手中的玉琴。
小小的玉琴被她反复打磨得无比光滑，琴身透亮，甚至能够窥见内里流动的浮光。
窗外细小的光线透过纱窗缝隙溜进来，轻轻绕过屋内简洁的陈设。
苏融的目光顺着光线移动，最后落在躺在床上的清弦身上。
他睡得很沉，光中细碎的飞尘伴着他清浅的呼吸跳动，连他眼下的青影都被照得极为清晰。
苏融起身走到窗前，替他挡住扰他清梦的日光。
清弦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又重新陷入酣梦。
苏融伸手，在空中描摹着他的模样轮廓，静静地梳理着有些繁杂的思绪。
他对她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苏融忆起那日，她得知清弦受伤之时，瞬间落空一拍的心跳。
忆起见他面容苍白时，她心中泛起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忆起得知他无碍之后，心中陡然落地的巨石。
还有这几日见他一直昏迷不醒时，时不时的惊惧。
她想，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的，只是一直将其掩于深处，等闲难以窥见。
“唉。”她轻轻叹气，纤长的手指终是落在清弦瓷白的脸颊上，仿佛是她的心也忽然有了归依。
“清弦，我心悦你。”苏融低低地诉说着，嗓音温柔缱绻。
而陷于睡梦中的人儿，却并没有听见自己盼了无数日夜的字句。
他只是无意识地皱了皱眉，许是觉得脸旁的手指有些粗糙，扰了他的好眠。
苏融无奈收回手，手指在他发梢停留而后离开。
“咚咚——”屋外传来几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自从那日魔尊从凡间将主君带回来起，主君就未曾苏醒过。
这几日魔尊大人神色从所未有的严峻，她们做事也不由愈发小心，就怕撞在魔尊的气头上。
不过苏融虽然担心清弦，却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杀魔的人。
除了脸色难看些，其他倒也还算正常。
魔侍静静等在门口，见苏融出来后，低声报告：“魔尊，方才龙翎仙长传来消息，说是滁州秩序已基本恢复，百姓感念您和主君大人的恩情，纷纷要为您们立庙参拜。”
苏融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除了有些稀奇之外，便也没有其余感觉。
“你告诉龙翎，让他别让百姓大动干戈，立庙什么的，更是不必。”苏融语气干脆地道。
“是。”魔侍垂首回应。
“对了，你让右护法带几个手下分别去鬼族和妖族看看，有任何情况汇报给本尊。”苏融面容冰冷，削薄的唇瓣微微抿起。
有些事情，也到该处理的时候了。
“是。”
“切忌不要打草惊蛇。”苏融补充。
之所以让右护法去，便是因着相比于左护法，右护法更懂变通，不会一个劲往上莽，让她比较放心。
既然鬼族和妖族联合行事，那他们两族必然是万分谨慎的，只有保持敌明我暗的情况，对他们才更有利。
“属下明白。”魔侍沉声应道。
“嗯，下去吧。”
魔侍离开后，苏融又轻声推开门走进寝殿，就见清弦已经醒来，正坐在床上朝自己望着。
明眸含雾，别有一番朦胧之美。
“醒了？”她嘴角微微上扬，脚步不自觉加快。
“嗯。”清弦点点头，眼神有些呆萌。
“感觉如何？”苏融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腕细细把脉。
清弦感觉手臂被人抬起，瞬间清醒过来。
“还好，”他感受一番，“很舒服。”
苏融瞟了他一眼，笑道：“你之前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夜间都没有好好休息？”
清弦被她问得有些慌乱，下意识眨眨眼，回避她的目光。
“其实还好，只是太忙忘记睡觉了。”
“再忙也不能几日几日不睡，就算是神仙也受不住，知道吗？”苏融好声好气道。
清弦闻言鼻头一酸，实在是她的语气太过温柔，仿佛真的在担忧着他。
“嗯。”他的回应中带着闷闷的鼻音，苏融不解。
她走近在床边坐下，凝视着他的眉眼，温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神界的人欺负你了？”
即使知道神界无人敢欺他，她仍是有些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有~”
清弦低着头，委委屈屈的模样看得苏融有些心疼。
她忍住想将小夫郎拥入怀中的念头，温声问：“那是神界的床板太硬不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