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气息与山间瓦房内见到的不同,山间瓦房几乎被巨蟒的妖气完全遮住,然而眼前这院子,却掺杂了许多异样气息。这一趟,也许没有她所想的那样简单吧。
“这一处是我的先前置办的宅子,还未来得及翻修。岐先生说要找一处偏僻地方,我便叫人简单打扫了下,虽有些旧,但里面是干净的。”从马车上下来的崔文生见到阿颜始终皱着眉,连忙出声解释。
萧止也见到了阿颜异样的表情,阿颜少有这样严肃的表情。他握了握阿颜的手,而后转身向崔文生问道 :“你与这岐先生是如何认识的?”
“其实我与丰伯更相熟一些。丰伯是长山镇人,年轻时与家中外祖父有些来往。后来不知何处学了一身医术之后便离开此地,成了一名游医,三十年来一直游历四方,只偶尔回来长山镇小住几日。几年前我突染恶疾,祖父派人去寻了丰伯回来替我瞧病,而岐先生则是被丰伯带到府上来的。不过岐先生一向话少,所以对他我也不甚了解。这一次也是丰伯来请我帮忙,说是牵扯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我连自己的小厮都没带。”
对这岐先生,萧止所知甚少。那时宛娘言语不清,但她言语中隐约提到,‘草药先生’与‘岐先生’是同一人。那日瓦房中,他们所见到的三人,丰伯与宛娘,还有如阿颜那样能化出人形的巨蟒大妖,按这样看来,岐先生只可能是那巨蟒所化,也是他们之前要找的草药先生。
想不到,数百年间闻名于世又行踪不定的医圣一门,竟然是妖怪所化吗?那世世代代,以医圣传人自称,以草药先生的身份现身于人前的岐伯的传人们,究竟是几代人,还是...只有一个人?岐先生莫非就是医圣岐伯?
说话间三人来到门前,扣门后不一会便有人来开了门,开门的人正是丰伯。他眼下乌青,满面疲惫之色。丰伯看清了门外人后,直接将阿颜与萧止让进院中,而崔文生则留在外面的马车里等候。
一进到院中,阿颜便觉得有些不适,院中的气味难闻,复杂的气味中掺杂隐隐的血腥味,而那味道都源于院子最深处的房间。他们随着丰伯左转右转,越是往里面走,那味道越是明显,阿颜忍不住用手捂着鼻子。
一旁的萧止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但见阿颜一直捂着鼻,便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阿颜。阿颜接过帕子遮住口鼻,那帕子上带着萧止身上的味道,遮盖了些许难闻的气味,瞬间让她好过许多,心也稍稍平复下来。
院中走过之处一个下人都没有,院子里很安静,除了林中偶尔有鸟叫,就只有几个人的脚步声。
“不能再往前了。”丰伯突然在离最里面房间两丈远的地方停下脚,道:“我不能再往前了,这位公子也不能再往前了,姑娘,你一个人进去吧,岐先生与宛娘...在里头等着你呢。”
阿颜点头,将一只交给萧止,嘱咐道:“不要担心我,也不要离开这伯伯身边。我、我大概很快,很快就会出来了…吧…”阿颜说完,又转头对着一旁的丰伯道:“伯伯,如果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事发生,请务必保证他平安,拜托了,伯伯。”
说完话阿颜便转身要走,只是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她来到萧止面前,轻声道:“也许,我没有办法很快出来,但你不要担心,我能保护好我自己。所以即使等会屋内有什么声响,都不要走近,一定一定。”
萧止点头:“我与一只在这里等你。”
见萧止点头,阿颜终于放下心来,转身向那间房走去。
阿颜刚一走近,房门便从里面打开。门内的男人抬眸轻轻扫过门外的萧止,只一瞬,门便关上了。而阿颜也消失在门口。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萧止依旧看清了房内的人。来开门的是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男子的长相他没见过,但那身形与穿着正是那日在山中见过的模样。原来那便是岐先生的真容。
屋内窗户紧闭,难闻的气味在完全不透风的房间里更加浓郁,血腥味也更重。
阿颜跟随着男人进到里屋,每靠近一步,味道便重一些。房间内极安静,阿颜环顾屋内,发现屋内并没有桌椅,只有一张床摆放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地上一片狼藉,书本画卷散落满地,甚至有些被撕碎了扔在一旁。
阿颜跟着男人来到床前,床幔落下,里面的情形被遮得严严实实。男人挡在阿颜身前,伸手去拉床幔。
阿颜发现,男人伸出的手臂上有几处明显的齿痕,那些齿痕有深有浅,最深的一处血已干涸,皮肉微微外翻。不难看出,那些都是人类牙齿留下的痕迹。
床幔被拉开,一个女人正垂着头靠坐在床头。她头发花白显然是老人模样,长发蓬乱将她的面容完全遮住,裸露在外的脖颈附着着细密的鳞片。她的双手缚在身后,与身体一同被拇指粗的锁链缠绕,双脚也被麻绳紧紧绑着,脚踝处早已被麻绳磨出血痕。女人身下的床单上依稀能见到斑驳的血渍,然而她的身上出了脚踝处并没有不见其他伤痕。
然而自她身上散发出的血味却尤为重。
阿颜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见到此景象还是不由得退了一步。
床上的女人听到了响动,慢慢抬起头看向床前站着的男人。她的面容逐渐显现,原本素净的面庞上爬满了排布混乱的蛇鳞,颜色各异的蛇鳞在女人的肌肤上各自生长,全然无法融合。此时阿颜已经无法认出,面前的女人会是宛娘。
宛娘定定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半晌,突然甜甜的笑了。她露出牙齿,笑容天真又带着讨好的意味,裂开的嘴巴里猩红一片,让这笑容变得诡异可怖。
“哥哥,我的手好痛,脚也好痛,我说了我会乖乖的,哥哥不要绑着我了。”宛娘半眯着眼,她声音轻柔,语气乖巧,说话时也只看着面前的男人,好似并不知道阿颜的到来。
男人垂下眼,并没有回话。
宛娘继续道:“我刚刚睡着了,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想被绑着。哥哥为什么要绑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事?宛娘错了,宛娘再也不惹哥哥生气了。”
男人的睫毛动了动,他看向宛娘,宛娘依旧笑得一脸天真,她眼睑微合,眼眸深处凝聚着难以察觉的精光。宛娘垂下头,带着哭腔道:“我的脚真的很痛。”
男人看向宛娘脚踝处,他犹豫片刻后,还是伸手去查看宛娘脚上的伤。脚上的麻绳被稍稍松开些,宛娘依旧一副乖巧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动作。
“哥哥,那灵狐你带来了吗?哥哥不是说了,会把那狐狸骗来给我。只要吃了她,我就能真的成妖了,变成和哥哥一样的大妖,不老,不死,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阿颜站在男人身后只一步远,闻言心中陡然一惊。
阿颜慌忙退开两步,男人也急急回头,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床上的宛娘突然猛地弹起,她挣开绑住双脚的麻绳,身体越过面前的男人,赤着双脚飞身向阿颜直直扑来!
第30章 内丹
眼看宛娘越来越近,阿颜猛地一个翻身向后跳开,瞬间化出狐身原型,随后几步跃向房间另一侧拉开与宛娘的距离。宛娘瞪大双眼,眼中透着无尽贪婪。她再一次笑了,笑容狰狞可怖,极致兴奋的张大嘴巴,仿佛要吞下眼前的一切。
“哥哥,我知道哥哥定然会信守承诺,将她带给我的。九尾灵狐,这天地间至纯之气,只要我吞了她的内丹,便可以真的成妖了!”说罢再一次向着阿颜扑去。
“满口胡言!”
男人怒喝一声,一把拉住绑在她身上的铁链。
“哥哥放开我啊,不是说要骗她过来,让她主动把内丹吐出来给我吗?有了她的丹,我们便能一直一直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哥哥别拉我,快去抓她呀!”
被捉住的宛娘发出尖利的吼声,她此时面容扭曲的盯着阿颜,不断重复着刚才的话,她眼睛中的狂喜让阿颜一时间难辨她话中的真伪。
昨天夜里与大妖见面时,大妖已经将她所需要做的事情与她讲了大概,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需要她自愿唤出内丹。内丹乃是灵力聚结之处,是能量的根源。若是强行刨丹不仅会伤及性命,内丹也会在刨丹的过程中损毁。所以想要一个完整灵狐内丹,必须她自己主动交出来。
“不要听她胡言乱语,她如今一心想要堕入妖道,心智被邪念控制,她早已不是宛娘!”
宛娘的一双眼睛死死锁在阿颜身上,目光无比渴望。她奋力想要挣脱束缚向阿颜扑来,她的脸与脖子的鳞片在激烈的扭动下泛着骇人的光,她嘴巴张的极大,浑浊的唾液不断从嘴里流出。
男人死死抓住束缚宛娘的铁链,阻止她向前。
阿颜看着这一幕,本能的向后退,内丹关乎她的性命,她无法不谨慎。
然而就在这时,宛娘突然停下,她猛地回头,转身作势要去咬身后的男人,男人一个躲闪,手中的锁链便滑了出去。宛娘借机蹲下身,一个翻滚便脱离了男人的控制。随后,不知宛娘哪来的力气,竟奋力挣开了锁链。那拇指粗细的锁链瞬间断成几段掉落在地上。
阿颜注意到,此时屋内的气息变了,变得比刚刚更加厚重。那浑浊之气从宛娘的身上源源不断的涌出,人类的气息几乎消失不见了。宛娘的双手上是密密麻麻形状与大小各异的鳞片,人类的肌肤被完全覆盖住,指甲从指尖脱落,取而代之的是长而尖的兽甲。
男人脸上神色变了几变。他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抬手准备施法捉住宛娘。可是宛娘好似早料到他会这样做,只见她双手向前一推,在男人动手前掀起一股强力的气浪,地上散落的书画被卷着上下翻飞。那股气混杂着难闻的气味,吹得阿颜睁不开眼,她急忙画出一方结界将自己罩在其中。
“今天谁也不能拦我!”
宛娘尖声叫着,那股气浪的力量持续的增长,顷刻间冲了破门窗。
此时屋内三人各占一角,见门窗都被冲破,阿颜急忙看向门外,门外的萧止被丰伯拉着退到了一旁。屋内的男人见状,急忙施法将整个房间用结界包裹住,不让那股妖气波及到屋外的丰伯与萧止。
在男人分心之际,宛娘迅速飞身扑向阿颜,阿颜面前的结界挡下了宛娘的攻击。宛娘依旧不甘心,猛的用头连续撞击着阿颜的结界,即使流血也不停下,锋利的指甲扣在结界上想要将其撕开。阿颜虽然知道宛娘一时半刻还不能冲进来,但宛娘眼中势在必得的狠厉不禁让阿颜有些怕。
阿颜感受到宛娘的力量还在逐渐增大,她的气息不纯,几股力量各行其是,完全无法融合,使宛娘整个人都透着崩坏之相。
“哥哥帮我!哥哥帮我呀!”
男人见到宛娘的情形,急忙用法术在空中画出符咒,紧接着将符咒封在宛娘的额头上。宛娘瞬间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银色的发丝在空中乱舞,痛苦的嘶吼声从她的口中发出,可即使这样,屋内的混沌之气依旧没有停息,反而更胜。
萧止被丰伯带到一旁,脚边踢到一物,那正是刚刚随着门窗破开时,被怪风吹出来的画轴。那画轴虽旧,但保存的还算完好。画已经展开了大半,上面画着一个与阿颜年级相仿的娉婷少女,少女一身紫色罗裙,眉眼含笑。画的落款是岐白,而画上的时间是天丰二十五年。
萧止暗暗吃惊,天丰乃是他曾祖父在位时的年号,而天丰二十五年到如今已经过去近百年。
萧止手持画卷看向屋内,刚刚那阵怪风将门窗都冲破之后,整个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了,再没有风吹出来。他见到化作狐狸的阿颜正站在房间的一角,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在说着什么,那阵怪风依旧在房内肆意翻卷,但里面的声音却再传不出来。
“宛娘!宛娘啊!停下吧,求你停下吧!”门外的丰伯出声,焦急得对着宛娘大喊道。
此时,宛娘脸上密布的鳞片,因她不住的嘶吼而开始逐渐外翻,随着她的用力,难闻的气味伴随着滚滚浊气从鳞片下加速溢出,她额头上的血越涌越多,屋内的男人与阿颜都没想到,宛娘的血竟然一点一点开始侵蚀男人的印。宛娘原本被定住的身子,随封印失效而渐渐解开。她慢慢扭着脖子看向身后的男人,一边对他笑着,一边抬起手臂递到嘴边。
“宛娘!你要做什么!”
只见宛娘笑着在小臂内侧猛的咬了一大口,这一口毫无迟疑,伤口顷刻间血肉分离,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从伤口中迸出,整个屋子瞬间血光四溅。
“宛娘快住手!我不想伤你!”男人面色青灰,眼中满是挣扎。
然而宛娘完全不理会男人的警告,她扬起手臂便向着阿颜扑去。她将伤口用力压在阿颜面前的结界上,结界被染得血红一片,竟隐隐向四面渗透开来。
阿颜见状心知不妙,宛娘是想用她的血将结界破坏。她心中惊慌,这般场景她生平第一次见,更不要说是如此这般与人斗法。她此时已经忘记,施法时最忌讳心有杂念,心念一旦有所动摇,必会削弱咒法。
宛娘好似看穿了阿颜的变化,她将手臂一挥,再次大笑着砸向阿颜的结界。
被血染过的结界上竟真的出现了裂痕!
阿颜知道,此时只守不攻已经不是良策,她已经无法从宛娘身上察觉到人的气息。既然事情走到这个地步,阿颜决定不再顾虑其他。正当阿颜想要舍弃结界,凝聚力量对宛娘发出攻击之时,宛娘身后的男人却快步上前,抓住了宛娘的手。
宛娘怒吼道:“滚开!”
男人不发一言的抓着宛娘,宛娘回身作势要咬,可是这一次男人没有躲开,而是张开怀抱将宛娘紧紧抱进怀中。
宛娘一时间竟有些茫然的愣在了原地。
“我与你承诺过的事,我定会做到。”男人沉声道,而后转头对阿颜道:“就是现在,唤出你的丹!”
男人的话让宛娘愣了片刻,随即笑了。
因为她终于明白,刚刚的那两句话都不是对她讲的。她眼中的茫然渐渐转变成了一抹讥笑,随后闭紧双眼,毫不犹豫地向着男人的脖子咬去。一口下去鲜血淋漓,房内瞬间气浪翻滚,二人的发丝在空中狂舞。宛娘再次睁开双眼时,人类的瞳孔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绿色的蛇眼。
阿颜注意到,宛娘身上的几股妖气正逐渐融合。
男人对着阿颜再次出声:“信我!唤出你的丹!”
阿颜怔愣片刻,目光透过眼前的二人看向门外的萧止。萧止眉头紧锁,口中焦急得说着什么,但是屋内的声音太吵,她什么都听不到。她本就不是巨蟒的对手,若是巨蟒对她强行刨丹,她其实绝无胜算。
阿颜定了定心神,对屋内的男人大声道: “我要你以你之名对我起誓!”
男人伸出手,拇指的指甲在食指的指尖上轻轻一划,一滴血便从伤口处溢出。那滴血逆着风浪飘到阿颜面前。男人神色郑重直视阿颜,而阿颜也重新化回人形,在指尖轻轻咬了一下,同样滴了一滴血出来,两滴血停在空中对峙,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