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男人带笑的声音遥遥传来:“小殿下,还有……全公公?”
宋今朝和全公公回过头望去,便见撑着一柄烟青色油纸伞的青年款步而来,大雪落在烟青色的伞面上,雪白与烟青交汇,别样风雅。
全公公躬身:“王爷竟记得老奴。”
“公公曾在椒房殿伺候,本王自然是识得的。”宋修竹并未多言,而是递出手中油纸伞:“雪天寒冷,莫要让小殿下着凉才是。”
全公公停顿一瞬,有些迷茫的接过宋修竹手中油纸伞,刚想道谢,宋修竹便已远去。
全公公将伞撑在了宋今朝头顶:“小殿下,回家吧。”
宋今朝点点头。
……
大雪未停,岁岁已跟丢了宋今朝。
她本想暂时舍了猫身化作鬼魂形态,但章华台这边显然不是适合鬼魂待的地方,岁岁便打消了化作鬼魂形态的想法,毕竟有很多人,他们做鬼魂的,都是不能靠近的。
于是岁岁迷迷糊糊的转悠了几圈之后,便跟着人流走,转瞬间便来到了巍峨的午门。
岁岁这才反应过来再跑就要出宫了,她可不能出去。
不过岁岁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好奇的打量着午门之外的世界,却忽见风雪之中,泛着凛冽寒光的弯刀劈开沉重的风雪,手持长刀的少年,英姿勃发。
可惜是个鬼魂。
持刀的鬼魂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手脚处的镇钉格外明显,腹部更是被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死得比隔壁椒房殿的鸢尾还要惨。
岁岁就盯着他看了这么一瞬的功夫,那鬼魂少年就已经提刀冲了过来,将刀刃横在岁岁脖颈。
“你看得见我?”
岁岁就是被刀捅死的,她最怕刀啦!虽然好在没有实体的刀也抢不到她,但她还是吓得折返,拔腿就跑。
少年立于原地,喃喃自语:“动物通灵,那只猫看见我也不稀奇。”
岁岁蒙头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忽的撞上了一堵肉墙,人没事,猫猫倒是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下。
岁岁撞得头昏眼花的,再反应过来时,一只手已经捏着她的衣服,将她提溜了起来。
“是只不长眼的猫啊。”男人身穿青色衣衫,脸上还带着笑容:“穿得还挺喜庆,你的主人是谁?”
岁岁闻到了满满的酒气,立刻不舒服的挣扎了起来。哪里来的酒鬼呀,讨厌!
宋修竹轻轻的抚摸着猫猫的脑袋,笑道:“这不是长了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吗?怎么还撞上我了?”
岁岁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她顿时挣扎得更厉害。好在宋今朝做的小衣服质量不过关,岁岁猛地一挣扎,线便开裂,她也从衣服里掉了下来。
岁岁一溜烟的跑远。
宋修竹扔掉手中的布料,慢悠悠的离开。
第14章
大雪未停,岁岁找到方向一溜烟的跑到长寂宫时,便已从一只小白猫变成了一只小雪猫。
深夜的寒风越显凛冽,长寂宫中一片黑暗,却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站在大门口不住的张望。
岁岁窜进屋檐下,朝着在门口等她的宋今朝不停的喵喵喵。
在章华台面对那样多称不上友善的目光都毫无反应的小孩,却在看见回家的猫猫时,猝然红了眼眶。
“猫猫你去哪里了呀?”宋今朝一把抱住正在将身上白雪抖掉的岁岁,带着哭腔的问道。
岁岁眨巴着一双湛蓝色的清澈竖瞳,呆呆的看着又要哭鼻子的小孩。
她不就是晚归了亿会会儿的时间吗?
不过想来她就算是真的跑出去玩,傍晚之前也会回家,毕竟她还想赶上热乎的晚饭,大多数时间,她也都是和宋今朝形影不离的,像今天这样回来得这么晚,的确还是第一次。
岁岁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去够宋今朝的脸颊,宋今朝垂首,猫猫柔软冰凉的肉垫落在了他的脸颊。
“别哭啦!”
宋今朝对上猫猫温柔关切的目光,吸了吸鼻子,委屈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怎么会,我还要蹭仙气呢。”
宋今朝摸摸猫猫的脑袋,继续说道:“那我们说好了哦,一定要回家,我会一直在家里等你的!”
感动式解读猫语还得看宋今朝。
晚风寒凉,岁岁打了个冷战,立刻往屋里窜,宋今朝追上去,和她一起进了寝殿。
岁岁抖干净身上的白雪,又叼着帕子将肉垫擦干净,才跳上床,被子一裹,她才觉得身上的温度回来了。
“可是猫猫你的衣服呢?”宋今朝见岁岁冷成这样,不禁发问。
岁岁闻言,立刻大声的喵了起来:“我碰到了一个男人,我不喜欢他,他把我的衣服都拽坏了!”
“是遇上什么人了吗?猫猫你没有诶欺负吧?”宋今朝关切的询问,然后扒开被子试图将猫猫翻过来检查。
岁岁后腿蹬开宋今朝的手,叼着被子重新盖好。
宋今朝看她这么有活力,倒也不像是被欺负了,松了一口气之后,又对着她说道:“那就是衣服没缝好吗?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学刺绣啦,等明年冬天,我给你做新衣服,还有新帽子!”
宋今朝也上了床,浑身冰凉的小孩抱着像是小火炉一样的猫猫,喋喋不休:“我今天去章华台赴宴,小公主头上戴着的帽子特别可爱,那么可爱的帽子,我的猫猫也要有。”
岁岁好奇的问:“那小公主可爱吗?”
那位小公主应该也才一岁,宋今朝一岁的时候在摇篮里爬来爬去,就可爱得不得了了,小公主肯定也特别可爱。
宋今朝说完了帽子,又开始说他从章华台给岁岁偷了糕点,留给她明天早上吃,然后又说他等过完元宵节,就能去博学馆上学了。
岁岁专心的听着,还时不时懒洋洋的喵两声,直到宋今朝最后一句话说完,一人一猫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呵欠,沉沉睡去。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在万籁皆寂时,漆黑的天幕倏的炸开了一簇又一簇的烟火。
新的一年来临了。
……
悠闲的时光一晃而过,转眼间元宵已过,宋今朝也该去博学馆上学了。
岁岁之前听宋今朝说过,是章华台除夕夜宴时,据说是他的一位皇叔,提起了这件事,他才有机会去上学。岁岁那时听着,便忍不住感慨,世间果真还是好人居多的。
全公公非常重视这件事,早早的就为宋今朝准备好了崭新的书袋,开学的日子一到便兴高采烈的送他去博学馆。
岁岁作为猫猫当然是不能跟着去的,她只能待在长寂宫转圈圈,或者去椒房殿找门口的鸢尾玩。
只不过自打宋今朝去上学后,岁岁便一整个白天都见不着他了,不免觉得有些不习惯。当然了,宋今朝当然比岁岁更不习惯。
这日下学,用完了晚膳后,宋今朝照例带着书本去椒房殿外做功课,鸢尾会指导他。岁岁当然是跟着他的。
岁岁认为学习的时光枯燥乏味,但宋今朝却时常以此为乐,在学习的时光中,岁岁后知后觉的发现,宋今朝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儿。
快点长大吧,不知道崽崽长大后会成为怎样的人?一定会是很好也很可爱的人,他能成长为这样的大人,岁岁也会与有荣焉的!
岁岁目光逐渐慈爱。
“猫猫,你盯着我做什么?”做完功课正在交由鸢尾检查的宋今朝,敏锐的捕捉到了猫猫格外温柔的目光。
岁岁抬起小爪子拍了拍宋今朝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今朝没理解她的意思,反正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愉快的有障碍交流,此时他忽然期待的说道:“猫猫,你明天和我一起去上学好不好呀?”
“可以吗?”岁岁眼睛一亮。
宋今朝小声嘟嚷道:“你藏在我的书袋里,没关系的,我最近都没有时间给你启蒙,我们去博学馆补补,或许猫猫你听完课能喵一篇听后感吗?”
岁岁:“……你好好学习就好啦,崽,不要管我。”
……
说做就做,岁岁隔天就藏在宋今朝的书袋中,充满期待的跟着宋今朝前往博学馆,开始了猫猫学习的一天。
说起来宋今朝上学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岁岁一直没什么机会跟着去看看,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岁岁藏在书袋中一动也不动,生怕被发现了。
只不过上面的夫子在讲什么啊!书袋里睡觉一点都不舒服!
岁岁不安分的动了动,悄悄的从宋今朝放在椅后的书袋中探出猫猫头,打量着博学馆。
博学馆是为皇子皇女专设,除此之外也仅有皇子皇女的伴读,以及得圣上应允家世优渥贵族少爷小姐能够来。
如今圣上的子嗣都不满入馆年岁,是以博学馆中除了宋今朝和眼熟的宋辞尘之外,便只有一个宋辞尘的伴读,以及另外三名男孩。
这堂课恰巧讲的是颇为无趣的史论,小萝卜头们一溜的都在打瞌睡,宋辞尘都有些走神,唯有宋今朝听得聚精会神,连岁岁在书袋里乱动都没发现。
宋辞尘眼尖看见了正在偷偷摸摸打量博学馆的岁岁,他趁着夫子授课聚精会神,偷偷的摸了一把岁岁的脑袋。
岁岁伸出爪爪把他的手拍开。
宋辞尘却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张手帕,手帕里包着两条小鱼干,以此交换获得了短暂抚摸猫猫脑袋的权利。
后半堂课夫子进行了小测,分数在萝卜头们将考卷交上去后很快便出来了,宋今朝与宋辞尘毫无例外的都是甲等,但夫子显然更满意宋今朝的答卷。
之后的课堂中岁岁都在打瞌睡,唯一有印象的大概就是每个夫子在宋今朝回答问题时、交作业时、小测成绩出来时,都会夸一遍他。
很显然,她的崽崽勤勉好学,非常优秀。正如鸢尾所说,夫子们以有这样的一个学生为荣。
岁岁在书袋里与有荣焉,连瞌睡都少打了好几个。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分,宋今朝抱着书袋,不急着去吃午饭,而是带着岁岁出了博学馆。
宋今朝打开书袋,猫猫在里面睡得四脚朝天、不省人事,他戳了戳她毛茸茸的脑袋,她才醒过来。
“怎么啦崽崽,吃午饭了吗?”
“我今天回长寂宫用午膳,猫猫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宋今朝抱着她往长寂宫的方向走,路上不忘有些小雀跃的说道:“你看今天夫子们都在夸我哦,我是不是很厉害!”
岁岁立刻点头,用她亮晶晶的双眼看着宋今朝,说道:“超厉害!”
……
午饭后宋今朝需得马不停蹄的赶往校场,因为今天下午有骑射课。在岁岁还在幸福吃猫饭的时候,他便跑得不见人影了。
岁岁记着宋今朝今天说好了要带着她一起去上课的,怎么可以下午就把她忘记了!在填饱肚子之后,凭借猫猫灵敏的嗅觉,她追着宋今朝去往校场。
这是一处专门为小萝卜头们开设而出的校场,面积不算大,但也足够。
岁岁在边缘的青草地上俯下身子,假装她是一团蒲公英,湛蓝色的大眼睛却不停的在远处宋今朝身上打转。
宋今朝在博学馆的萝卜头中年纪是最小的,个头小力气也小,校场上最小的弓箭对于他来说也有些大了,别说射箭,他弓都没办法拉开。
而宋今朝却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拉不开弓就一直拉,总有拉开的时候。整整一整个下午,他能够将弓拉开,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因为下午是骑射课的原因,结束得早,夫子宣布下学,其他几个萝卜头一哄而散,宋辞尘倒是留了下来。
“今朝堂弟,你还不回去吗?”
宋今朝额角溢出冷汗,他摇摇头回答道:“我再练练。”
“你还太小了,力气不够,拉不开的。等再长大一些就能拉开了,现在没必要这么着急拉弓。”宋辞尘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瓷瓶,想要递给宋今朝。
宋今朝偏过头去,继续专心致志的拉弓搭箭。
宋辞尘看了宋今朝一眼,便往在草地上爬了一个下午的岁岁那儿走。他蹲下身去,将白瓷瓶放在了岁岁面前。
“猫猫,让今朝记得上药哦。”
岁岁懒洋洋的睁开迷蒙的双眼,宋辞尘戳戳猫猫的脑袋,很快离开。
宋今朝未曾注意到这里,或者说他从来不会分神去注意宋辞尘的行动。
岁岁抬眸望去,诧异的发现她睡了一个下午,宋今朝却拉了一个下午的弓,这样下去他的手会废掉的。
岁岁有些急了。
在之前的骑射课上,宋今朝知道自己力气不够,练习的时候一直非常克制,但今天,上午的时候看猫猫对他露出亮晶晶的崇拜眼神,他就想让猫猫早点看到他能拉弓搭箭的模样。
就在宋今朝还要继续尝试拉弓的时候,一团白色的毛茸茸忽然跳到了他的手臂上,他手臂酸痛,没办法支撑突如其来的重量,岁岁便抱着弓箭在地上滚了两圈。
“你怎么来这儿啦?”宋今朝诧异。
岁岁指着弓箭瞪着宋今朝便是一顿破口大喵。
宋今朝将弓箭捡回来,有些扭捏的说:“你别骂弓箭了,我没关系的,是我想要快点拉开弓,我想力气大一点,就可以一直抱着猫猫了。”
岁岁恼怒的说:“我干嘛骂无辜的弓箭呀,我在骂你!”
一人一猫的对话属实是牛头不对马嘴。
宋今朝在青草地上坐下,岁岁将地上的白瓷瓶叼到他面前:“快上药。”
“你怎么乱收别人东西呀。”宋今朝嘟嚷道,将手藏在身后,不让岁岁看。
岁岁把宋今朝的手扒出来,用嘴打开白瓷瓶,将干净的爪爪伸进去,沾了点药膏,往宋今朝手上抹。
五岁小孩的手该是又白又嫩的,偏偏她家崽的手,白嫩的手心被弓箭勒出了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血印子,印在掌心,格外惨不忍睹。
岁岁尽量放轻动作,但宋今朝在放下弓箭后,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手心火辣辣的疼,一点点触碰就让他眼泪汪汪的开始喊疼了。
岁岁有些着急,她朝着他的掌心呼呼吹气,又给他舔了舔伤口……然后舔到了一嘴的药膏,涩得她不停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