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秒，小岛芽衣子就与表田里道拐了个弯，转身走进另一个长廊中，完全避开了他的目光。她被很多种目光注视过，唯独这样的视线接触得少。
大概是被认出来了吧。
她都变成这样了还能被认出来么？
小岛芽衣子这样想着，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翻起很久以前的照片来。
这些照片上的人物无一例外都是身穿制服的马尾少女，昂首挺胸，脸上浮现着淡淡的高傲。
她还记得自己中学时代落了个「不好相处」的名声来，估计就是因为这个表情。
小岛芽衣子又随意往前翻了翻，忽然，她指尖的速度慢了起来。
她很清楚，再往前就是那个时期的照片了。
一个毫无生气，难以振作起来的自己即将展现在眼前。
12、Chapter.12
十四岁绝对是值得纪念的一年。
它也是荣耀与痛苦并存的一年。
那年，小岛芽衣子和搭档久田信弘在大型的国标舞比赛中多次获得了少年组冠军，二人终于追上了前辈兵藤清春和花冈雫的步伐。甚至还接受了《舞蹈焦点》专业舞蹈刊物的采访。
在此之前，小岛芽衣子从来没想过自己未来不跳舞的话会做些什么。
据妈妈说，她从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选择国标舞是自己的选择，咬牙坚持下来也是自己的选择。
就连放弃也是。
可以这么说，那个时候，国标舞就是她的全部。
小岛芽衣子还记得身侧的的少年捧着奖杯轻吻的模样，她与他的眼眶里都蓄满了激动的泪水。
“芽衣子，我们一起加油。”他如是说道。
他们都以为彼此会和对方一起开始崭新的旅途，站在更大的国际舞台上继续梦想，却没想到这并不是开端，而是结束，至少对于小岛芽衣子来说是。
在赴往下一场比赛的路途中，她遭遇了车祸。撞人的司机是个酒鬼，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更不知他毁了一个人的梦想。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小岛芽衣子还在试图让双腿动起来，可在剧烈疼痛和刺目鲜血的双重刺激下，她直接晕了过去。
而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周围的人都不敢对上她的视线，唯久田信弘档红着眼，擦着眼角的泪，轻声道：“芽衣子，没关系的，还是有痊愈的希望的……你过不久就可以站起来了。”
“多久不能跳舞了？”
她的声音沙哑却又冷静得出奇，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听病床旁的少年缓声道：“至少七年。”
至少七年，还是保守估计。
小岛芽衣子咽了咽，用手肘去遮挡眼睛。泪水缓慢地洇湿了衣袖，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她突然开口唤了搭档的名字：“久田。”
“嗯？”
久田信弘关切的目光一瞥来，她就说出了下一句话——
“你答应我，千万别等我，一定得去找新搭档。”
几乎是哀求的话语，让少年瞬间湿了眼眶。他郑重向她承诺道：“芽衣子，你放心吧，我会的。”
办理好出院手续和休学手续后，小岛芽衣子就被小岛夫妇送去了京都的奶奶家休养。
至于为什么送去京都，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小岛芽衣子的精神状态极差，已经有抑郁的倾向了，繁华的东京并不太适合她静养。
京都比东京更加安逸静谧，十分适合当下的她。
但这并没有对小岛芽衣子病情的好转起到多少作用。于她而言，无非就是换了个地方没日没夜地看比赛光碟。
不只是她自己比赛时的视频，还有其他学员的视频。那些曲目回响在耳际，她才能勉强感受到一点心安，但也只是一点。
因为她总会不知怎么地睡去，不知怎么地醒来。睁眼的一刹那往往是最空虚的，眼眶下意识涌出泪水，莫名其妙地开始伤感。
长此以往，心理医生也经常出入奶奶家中，小岛芽衣子也意识到了一点——她生病了。
与此同时，她还听说了久田信弘和新搭档配合不佳，在比赛中取得的成绩并不佳，垂头丧气的模样被不少人用手机捕捉了下来。
“芽衣子，你现在不应该看这些。”
花冈雫抢过遥控器，二话不说便关掉了电视机，房间里乍然恢复了寂静。
她今天是特意来京都看小岛芽衣子的，却不想这位后辈已经同前几个月截然不同了，面上不悲不喜，只是一个劲看着光碟。
这同花冈雫印象中的高傲的人截然不同，她隐约感到了危机感。
沉默许久，小岛芽衣子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道：“雫姐，你和兵藤的比赛赢了吗？多多良呢？”
花冈雫顿了顿，垂下眼眸，如实回复道：“大家都挺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
等她再抬起头时，面前的女孩子已经泪如泉涌，眼眶通红，用力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可是……雫姐，我不好啊。”说到后面，她已经句不成句，“我……我不好啊。”
花冈雫没想到这句话会激起小岛芽衣子那么大的情绪，慌忙不迭地握住她的手，“芽衣子，你不要激动……”
她置若罔闻，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继续哭诉：“雫姐，我学了国标十年，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没有它的生活……这真的对我好不公平。”
小岛芽衣子可以接受努力过后输了比赛，但她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就好比才刚刚开始便有人告知她，这是终点，不是起点。
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
花冈雫试着代入了自己，也跟着小岛芽衣子悄然红了眼眶。
但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完全的感同身受的，她所能做的，只是听完对方的痛苦，然后给予安慰。
她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
家旁边有一条河流，吃完中饭后，小岛芽衣子主动提出要去河边逛逛，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远道而来的花冈雫的身上。
花冈雫以为小岛芽衣子这是想通了，当即就高兴地推着她出去了。
近日天气转暖，二人也脱下了厚重的棉服，换上了和季节相衬的春装。
花冈雫在熟人面前的话很多，这一路推着她娓娓道来，一刻也没停歇。
小岛芽衣子将往下滑落的毯子往上扯了扯，笑着附和了几句。
春光真的恰好。
“雫姐……”她拍拍花冈雫搭在她肩膀的手，哽咽道：“我突然想喝奶茶了。”
花冈雫没有发现她语气中的不对，问道：“这附近有吗？”
小岛芽衣子扯扯嘴角，仰头笑道：“有的哦，我想喝珍珠奶茶。”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附近给你买哦。”
待花冈雫离开后，小岛芽衣子调整了轮椅的方向，径直朝河边去了。
这边河堤的斜坡较为陡峭，如果轮椅不小心滑下去了……
这样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掠过。
要是没有成功，她就放弃国标，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这样想着，小岛芽衣子的手往控制按钮那里滑去。
轮子开始转动。
一步……两步……
靠背猛然传来了一股将她往后扯去的外力。仅仅是一刹那，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人安安稳稳地拽到了小径中央。
“小姐，这样很危险。”
好听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小岛芽衣子讶异地回过了头。
她意外地撞入了一双棕色的眼眸。
眼眸主人一头棕发，生了张清俊的年轻面庞，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估计是在附近上大学的学生。她强逼着自己收回目光，佯装无事发生道：“谢谢你。”
不敢再跟这人对视一秒。
小岛芽衣子垂着脑袋当鸵鸟的须臾间，又走来了两个男生，应该是和这位「热心人」同行的伙伴。
“里道，怎么了？”
“小姑娘怎么了？”
……
无论他们怎么问，小岛芽衣子就是装傻，表示自己只是不小心而已。
见状，这三人也就不再询问了，只是默默地戴在她身边，等她口中的「姐姐」到来。
也在这片刻安宁中，小岛芽衣子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做法究竟有多疯狂，多错误。
她险些就……
“你刚才并不是无意的，对吧。”
骤然，头顶响起了那位名为「里道」的男生的声音。
小岛芽衣子一愣。
“人生是由很多环节组成的，不能因为中途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你就否定了前面所有的环节，阻止了后面的环节发生。”
他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很轻，保持着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到的音量。
沙哑的，还带着淡淡的温柔。
在这种情况下，陌生人的善意很容易就让人心里筑起的防线崩塌，小岛芽衣子也是。
她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勇气，向他提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为一个梦想坚持了很多年，可是你在中途不得不放弃，你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显然是问住他了，因为他很久都没有说话。良久，他才道：“其实，道理很浅显易懂，安慰的话谁都能说，可未必谁都能做到。”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也很难回答，因为我不知道当自己真正面对这种事情时，做法会不会和我说的一样漂亮。但是……”
身后的人停顿了小半会儿，继续陈述道：“请你不要否定自己。只是小环节出问题了而已，你还是很优秀。”
明明是听过千百遍的话语，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境况下，小岛芽衣子顿悟了。
可能放下还需要还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但这就够了。
“是的，你说得对。”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泪止不住地流。
这时，一张纸巾出现在了面前：“请用吧。”
小岛芽衣子颤抖着接过，侧过脸，毫不在意向陌生人展示自己通红的双眼——
“谢谢你……”
“不用……”他微笑。
“里道大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妹从这个时候就记住里道啦！
日行一善，会有老婆的！
13、Chapter.13
缘分是个奇妙的东西。
小岛芽衣子原以为不会再见到表田里道了。毕竟陌生人之间很难再次产生交集。直到她某天打开了电视机，调到了体育频道。
当摄像头转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定格在熟悉面容的那一瞬，她才反应过来当初救她的男大学生是体育大学的体操明星。
原来是那样一个熠熠发光的人。
再后来，他受伤退役，休息了好一阵后，又重新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不是以体操运动员的身份，而是育儿节目的主持人。
小岛芽衣子既见证了表田里道最耀眼的时光，也目睹了他重新站起的时刻。
从十四岁到二十三岁，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逐渐变得贪心，不满足于现状了。
她想去触碰这个人，长久地陪伴他。她不甘心这样沉默地注视一个人，什么也不做。
无数贪婪的想法一并涌入脑海，小岛芽衣子干脆撩起衣袖又给自己倒了两杯热酒。
就这样吧，酒后壮胆。
她想着，随即拿起手机给表田里道发了个消息：
【芽衣子：里道大哥哥睡了吗？】
他没有立即回复她，她只好退出聊天框，点开某个软件开始线上选电影票。
据说看电影是拉进彼此距离的最好方式。
近些日子上映的电影以纯爱片为主，评分都挺高的。
小岛芽衣子的指尖在屏幕上划着，表田里道的消息忽然弹了出来。
【表田里道：没有，你还没睡吗？】
【芽衣子：没有，我在选电影票，我打算请一位前辈去看电影。】
【芽衣子：但是我很纠结，我不知道该选哪一部片。】
随后，她发去截图。
“叮……”手机又响了。
表田里道点开截图，见是一溜影片，愣了愣，却还是低头仔细看起了简介。
其实，这些电影对于他而言差别并不大。首先，他不是一个经常进出电影院的人，看电影这件事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成为了高级的消遣。
其次，大多数男性区分不出纯爱影片的好坏。很不幸，表田里道也属于大多数男性这一类，比起关注电影本身，他更在意自己会不会在中途睡着。
可小岛芽衣子都来询问他了……况且应该是位重要的前辈吧，他得帮上忙。
表田里道掐灭手中的烟，视线在图上流连了好几遍，最终定下了目标。
【表田里道：是我的话，应该是第二个吧。】
第二个……
看见电影名称，小岛芽衣子眨了眨眼——
《高专爱情故事》。
“该片讲述了咒术师五条悟与荻原亚希子十多年的爱恨纠葛……从青葱少年到而立之年，站在我身边的依旧是你……”
这个简介味儿有点冲。
但这是里道大哥哥挑选的，他喜欢就好。
小岛芽衣子握拳给自己打了打气，在输入框内打下了一行字：
【芽衣子：表田先生，如果你下周日方便的话，可以与我一起去看电影吗？】
打完。发送。关掉手机。
做完这一切，她的心砰砰直跳，手也跟着颤抖。
做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