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属于她们自己!
[一]
菲利普·夏尼伯爵被拒绝了。
这是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一个无依无靠无爵衔的女演员拒绝了一个家资雄厚历史悠久的贵族的求婚!如果拉莫尔家还有愿意为儿女思虑的长辈的话,一定会跳起来将这拒绝的话语飞快摁回去。可惜,整个拉莫尔府如今做主的只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姑娘——任性妄为的当事人。
菲利普伯爵不明白。所有人都劝他说她配不上,可他依然坚持,难道这还不够表达他的爱吗?难道这还不够?
她将他约来就是为了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早晨拒绝他的?
“为什么?”伯爵不明白,“你要是还不够喜欢我,我们可以先慢慢培养。可以不必急着结婚,但没必要急着拒绝我。难道,是因为……剧院的那个幽灵?你害怕他?”
格洛里亚娜打扮得当,穿着居家待客的绸裙,像一个真正的贵族,却亲自为伯爵端来茶点。克里斯蒂娜的母亲戴耶夫人病情加重了,女仆正忙着在那边照料。拉莫尔宅虽然不如城外的那些贵人们的庄园大,但也有东西两部分楼体。她懒得叫人摇铃又唤又等,更不讲究这些。听了伯爵的话,格洛里亚娜惊讶得望了他一眼,放下茶点摇摇头道:“不,我并不是因为害怕他,埃里克是朋友。”
“埃里克?”
伯爵皱眉。不仅是因为受到了礼节上的怠慢:难道他连让主人正式一点招待的资格都没有吗?更因为埃里克这个名字!
“那个幽灵?你拒绝我,难道——”谁说爱中的男人不敏感?“是因为你爱他!”
爱!
格洛里亚娜手中的茶杯一顿,再一次惊讶得望向伯爵。她瞪大眼睛望着他,眨了眨,噗得失笑,继而摇了摇头。
她没有说什么,视线转落到手中的茶杯上,
默了默,又一笑。
伯爵愈发坚定自己的推断,不敢置信。“格洛里亚娜,你失了理智了吗!为了那样的一个——”
为了下水道的一只老鼠,而拒绝黄金屋的王子!
“我失了理智?”
格洛里亚娜并没有再吃惊下去,她向伯爵赔了礼,简单告罪了招待不周的原因。又放下茶杯走到窗前,拉开细纱的窗帘,推开窗户。
清亮的阳光一下子透了进来。
她在窗边眺望了一会儿,顺手拿起一根细长中空的小管,沾了沾放在窗台上的贝壳碟中的肥皂水,对着这阳光,吹了个泡泡。晶莹的泡泡折射着五彩的光,美人同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样的景象平复了伯爵糟糕的情绪。
“是的,这个时代人人都在运用他的理智。分析、规划、讲道理。理性从机器间兴起,人人都爱它。”格洛里亚娜笑着,轻轻道。她优雅地立在窗前,伯爵发现自己仍旧心动不已。
“——即使当我们运用起来时,又总比野兽还粗鲁。”
泡泡迎着太阳飞去,最终,若有声似无声地破裂在光芒里。“memento mori,”她轻不可闻地呓语。随即叹息一声,看向伯爵:“人人都孤独。”
伯爵不由起身道:“格洛里亚娜,与我成婚。让我守护你!引导你!我们就都不再孤独了,不好吗?”
然而美丽如晨光下的天使的女孩只是笑着摇摇头。她浓密的秀发越来越美丽了,整齐挽在脑后,根根似有莹荧流动。
就像一把被束起的微光。
“请原谅,夏尼先生。我拒绝你的求婚,并非是因拒绝你。我也不是在挑拣一个男人或者一个丈夫。”
伯爵不解。
“我只是……”格洛里亚娜想了想。道:“在选择一种生活。一种人生!每个人的开始不管面前有多少条路,最终也只能挑选一条走下去。所以,我必须拒绝另外的活法。”
“我不跟随您,也不跟随任何人。”
多天真的女人!
菲利普伯爵笑了,他为这幼稚的言辞感到可笑。
“多明显!你拒绝的路才是你最好的路!”伯爵居高临下,看着坐在窗边的女孩。“格洛里亚娜,你还太年轻,太浅薄了!你没有听过枪声,没有见过筑起街垒就想挑衅皇室的狂徒;你没有见识过君主与共和的交锋;你没有感受过法度的轮番变动!你以为靠着你逝去的父亲留下的一点财产就可以随心妄为?一次法令的更改,女人就可能尽失其继承权!你可以想想到时候下场会如何凄凉!
格洛里亚娜,现实是有规则的!不系准绳便遭毁灭!人群也有标准,偏离了正轨,就会受到驱逐!”
伯爵留下了他最后的忠告:
“谁要是与众不同,就别想高兴太久!”
菲利普·夏尼离开拉莫尔府的时候已十分愤怒。事情就是这样的:如果格洛里亚娜已经失了他的欢心,如果她那些粗鲁又荒诞的言行已经使菲利普伯爵所迷恋的那种光环不再,那么她的拒绝倒是能够被接受和原谅的——伯爵会愿意大度地接受她的愚蠢。原谅这个身份与他不对等的女人那不自知,却操纵着她说出拒绝的自惭形秽。
然而,菲利普伯爵悲哀地发现,她的无礼与愚蠢并没有使其光芒在他心中减少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