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首映的日期,电影的海报被张贴出来的时候,人们纷纷开始讨论起来——关于海道导演、关于“万世极乐教”、关于渊绚。
渊绚收到了电影首映式的邀请,海道导演将这部电影的名字定为了《万世极乐》。
没有保留《记忆》这个名字,渊绚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海道导演也有自己的想法,更何况他提前和渊绚讨论过这件事情。
——《记忆》这个名字,内涵上已经和电影的主题有所差别了。
渊绚毫无异议地接受了他的看法。
到了首映式的这天,电影播放之前,导演和主要演员接受了记者媒体的采访。
当有人问到渊绚,为什么会亲身参演改编的电影时,她看了一眼海道导演。
对方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渊绚从来没有在这么多媒体面前开口过,这远比签售会时的场面更让人感到压力。
站在她身边的童磨像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刚想帮她解围,却听到渊绚已经开口了。
她说,“因为我觉得,如果错过了这样的机会,或许会感到后悔,所以主动联系了海道导演,想要争取这个角『色』。”
这一句才是实话。
虽然之前一直不敢去面对,也不敢去思考,但真正做到了之后,渊绚才忽然明白,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不是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
“别天王”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渊绚难以想象,倘若由其他人来扮演“别天王”会是怎样。
即便是潜意识里,她也想约海道导演见面,想要询问他要找一个怎样的“别天王”,也想要询问他……她是否可以有这样的机会。
海道导演在她犹豫的时候,在她还没有彻底正视自己想法的时候,在她下定决心开口之前,他便对她说——
“你就是「别天王」。”
那一刻除了怔愣,其实更深处的情绪是惊喜。
在那个时候,海道导演看到了她的心。
他看出来了,渊绚的心在说,她就是“别天王”。
当采访的话题从她身上转移到童磨身上,有人问他对“万世极乐教教祖”这一角『色』是什么看法的时候,童磨的回答反而正常起来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我觉得那就是我的前世”之类的话,而是分析起这一角『色』的特点来。
慈悲的外表与冷酷的内心,他并非神佛,也不是神子,只是被捧上了神坛的“祭品”。
当他接受了人们的伏拜,他便无法从那些话语中逃脱了。
渊绚难得看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就在这时他侧过脸来,忽然注视着渊绚说,“其实我一直都是渊老师的忠实读者,在小说初版贩售时就买了小说,还给渊老师写了好几次信,后来的签售会也偷偷跑去找渊老师签名了。所以一听说要拍摄电影,我就想,无论如何我也要来试一试。”
他的话顿时让好多家媒体灵感喷涌而出,纷纷觉得又能从这几句话里再扩写出好多内容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隔天好几家报纸连标题都是渊绚和童磨的相关——小说家与读者、偶像转型演员与新人演员。
渊绚路过书店时看到了标题,但她觉得这都是胡说的。
尤其报纸上还配图童磨注视着她的照片。
白橡发『色』虹『色』眸子的青年稍稍偏过脑袋,站在他身旁的少女则是略微侧过脸来看他。
这种画面单独截出来简直就像是他们正含情脉脉地对视一般。
涩泽龙彦感觉额头上青筋都要暴起了。
渊绚随手拿了一张报纸,她翻了翻,“童磨就是知道会这样,所以才要故意在媒体面前这样说吧。”
一面说着,她抬起脸看向涩泽龙彦,“你觉得不高兴吗?”
涩泽龙彦只是说这样对她的名声影响不好。
这时候的渊绚反而觉得很平静了,她似乎已经对他人的擅自揣摩放松了许多,也不觉得那些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了。
换而言之,她正在适应他人的目光,也在适应这个世界。
在她逐渐成熟起来之后,在她慢慢长大之后,那个孱弱无助的小姑娘变得越来越坚定,涩泽龙彦甚至有种预感,她会成为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存在。
会成为“强大的人”。
因为渊绚现在还能安慰他说,“以后不会这样了,”她点了点报纸上的“新人演员”几个字,而后对他说,“我不会去当演员的,「别天王」是我的第一个角『色』,也会是最后一个。”
事到如今,她已经能平静地看待自己的心了。
“所以你也不用再当我的「助理」了。”
渊绚的演员生涯就此结束。
首映式之后又过了几周的时间,电影终于正式上映了,因为首映式取得的反响颇佳,因此海道导演对这部电影最终会取得的成绩也感到紧张。
巨大的海报张贴在电影院的入口处,醒目地提醒着人们上映的时间。
海报的背景是“万世极乐教”的寺庙,选取的正是当初海道导演让童磨自己选择一个喜欢的片段进行表演时的那个场景。
“教祖”微微垂下脑袋,他的身边站着白发黑眸的“神”。月光洒落在他们的脸上,朦胧得近乎分不出“人类”与“神”的界限。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电影院门口驶过,坐在轿车中的鲤川无惨不经意间瞥见了那幅巨大的海报,他的视线只是短暂地从海报上掠过,却仿佛猛地被上面的某些东西紧紧地抓住了。
他无法忽视那样的感觉,于是轿车停了下来。
黑发的少年从车上下来,他的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头发微蜷,鲤川无惨有着一双红梅『色』的眼眸。
他怔怔地注视着海报,或者更加准确地说,他正在注视着的,是海报上的那个人的面容。
不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而是那个白发黑眸的少女。
他从那张少女的面容上,看到了某些极其熟悉的影子——那是曾经在他梦中出现过的面容。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总是梦到同一个身影——一个少女的身影。
虽然都说做梦时所见到的景象、发生的事情,往往都会在清醒过来之后忘得一干二净,但在他这里却并非是这样的。
在梦中出现过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人的身影、那个人的脸,甚至她说话的声音,他全部都是记得的。
有着白『色』长发的少女,她的耳垂下坠着金『色』的锥形耳坠,她微微倾下身体,耳坠随着动作小幅度地晃动着。
鲤川无惨听到她在唤着他的名字,轻柔地、悲伤地唤着,“无惨……”
她的脸是苍白的、美丽的……和他现在站在电影院的门口所看到的,是一样的。
抱着一种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决定要去看这部电影。
第1卷 第52章
『无惨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中与她相遇, 他仿佛透过这样的「梦境」看到了一个人的一生。
何其悲哀而又胆怯的一生啊,简直就像是……毫无意义。』
映画电影院。
因为是新上映的电影,再加上导演海道与的名气加成, 而且宣传又很到位,因此当无惨买票的时候,售票员告诉他——
“您真是幸运, 这是最后一张了。”
刚好从这里路过,刚好看到了海报, 刚好买到了最后一张电影票……过多的巧合叠加起来,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命中注定……
鲤川无惨并不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
当他还在母亲腹中之时,就曾停止过心脏的跳动,出生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气息,接生的医生断定他是因为缺氧而导致了窒息。
但鲤川无惨却奇迹般地在将要被当作医疗废物处理, 要和那些废弃的医疗器官一起送去焚烧时, 忽然发出了嚎啕大哭的声音。
那个时候, 医生觉得以他那孱弱的身体,是绝对无法像健康的孩子那样长大成人的。
奇迹并不会时时刻刻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所有人都觉得早夭就是他的命运, 唯有他自己不这样认为。
鲤川无惨一直在和那所谓的命运斗争。
他捏着检票后的电影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电影还未开始, 放映厅里吵吵闹闹, 奇怪的气味混杂在这个几乎封闭的空间里。
鲤川无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抗拒的声音, 他那从小被精心呵护着对待的身体对这种地方完全无法适应。
那张年少的苍白漂亮的面孔上流『露』出不悦的意味,眉头紧蹙在一起,红梅『色』的眸子里满是厌恶的神『色』。
他想要离开,但是腿脚却无法动弹,鲤川无惨坐在放映厅的椅子上, 直到灯光被关闭,吵闹的声音逐渐停止。
巨大的屏幕被画面填充,电影开始了。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故事——至少在鲤川无惨看来如此。
他无法理解那些纷涌至万世极乐教的人们,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向“教祖”祈求前往极乐——这实在太过愚蠢了。
他也无法理解“教祖”不厌其烦地聆听着那些蠢货们的痛苦的原因。
他更无法理解那个“神”存在的意义,人类真的需要“神”吗?她又为那些蠢货们做了什么呢?
电影只过了一半,鲤川无惨便觉得这个电影非常无聊,简直是浪费了他的时间。他纡尊降贵跑到这种地方,和这么多人挤在一间空气流通不畅的屋子里,鼻腔中充斥着令他厌恶的气味。
可他看到的却是这种东西。
但即便如此,屏幕上“别天王”的脸却无法从他的脑海中被挥散离开,他的大脑仿佛出于本能地将她牢牢地存在了记忆里,怎么也没法删除。
这令他即便无比煎熬,也仍然支撑到了最后,直到身边的人都逐渐散去,灯光重新覆盖放映厅,他还在盯着最后的演员表。
鲤川无惨只记住了“别天王”。
“别天王”的演员,名字是“渊绚”。
同时她也是《万世极乐》这部电影的原着小说《记忆》的作者。
在散场时,他从电影附赠的读物中看到了这一信息。从电影院出来之后,鲤川无惨让司机把车子开去附近的书店。
司机对他今日的异状有些忧心,多问了一句,“您要买书吗?”
坐在后座的鲤川无惨没有说话,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他抬起的眼眸——装满怒意与烦躁的眼眸。
鲤川家的少爷无惨,在『性』格上几乎是扭曲的程度。
他经常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生气动怒,在那具体弱多病的身体里,仿佛永远都在燃烧着无法熄灭的愤怒的火焰。
人们对于弱者、对于可怜的人,总是会比对待常人更加宽容些。
鲤川无惨非常可怜。
因为抱着这样的看法,所以在面对他时,家里的人都会更加迁就——无论父母还是佣人。
鲤川家是富有的生意人,虽然鲤川无惨的父母总是不在家,但他们为了补偿他,总会努力在金钱上对他进行弥补。
或许是和生长环境有关,不过也可能是生来天『性』如此,鲤川无惨很讨厌有人过问自己的事情,更何况对方只是一名司机。
触及他的视线,司机赶紧移开了眼睛,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但实际上,司机的话并非导致鲤川无惨情绪变化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那个电影上。
鲤川无惨觉得它的剧情非常无聊,觉得里面的角『色』都很愚蠢,但那些令他心生不屑的东西,却又给他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那是真实存在于他记忆之中的“过去”一样。
虽然电影用的是“伪纪录片”的拍摄手法,从拍摄手法上就能给人以极高的代入感,但鲤川无惨代入的却不是电影的主人公,那个从未『露』过脸的角『色』。
他仿佛是一个存在于“万世极乐教教祖”所在的时代,却没有在电影中出现过的角『色』。
这样的感觉让鲤川无惨无法平静下来。
哪怕他在书店里买到了《记忆》也仍是如此,他只匆匆翻了几页又看不进去了,刚才的电影用光了他所有的耐心。
鲤川无惨的心似乎永远都存在着缺失的部分,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用什么东西,才能让他的心被填补、才能让他觉得满足。
愤怒的根源是不甘,是因为失去了什么或是没能得到什么而发出的声音。
令他无法忽视掉的那张脸的主人,她在电影里被称之为“别天王”,在读者中被称之为“渊”,现实里则被称作“渊绚”。
但鲤川无惨觉得这些都不对,一种割裂感油然而生,他觉得那些称呼都是错的。
他依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梦到对方的时候,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因为过于完整、过于真实,醒过来之后他甚至分不清那是梦境。
那时候出现在他梦境中的脸还是稚嫩幼小的模样,那个小姑娘靠在他肩头,用细细柔柔的声音询问他,“我们会一直都在一起吗?”
鲤川无惨想不起来梦境中自己有没有说话。
他的梦境既虚幻又真实。
鲤川无惨甚至一度以为真的有这样一个小姑娘生活在自己家里——被寄养在他的家里。
但当他询问佣人,她现在在哪里的时候,佣人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觉得,无惨少爷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有某些患上精神疾病的人,会幻想出不存在的人或者事物,并将那些事物视作真实存在的东西,他们对自己幻想的一切深信不疑。
鲤川无惨的母亲为此特意回到了家中。
“被寄养在我们家的小姑娘?”
母亲总是会对自己的孩子有着天然的包容。心理学家阿德勒就曾提到过一个理论,那便是人都有一种天然的渴望,会想要成为“神圣的人”,“母『性』”便是其中的一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