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翻开了《泷夜叉姬》。
他从里面看到了一句话,他看到泷子姬询问产屋敷无惨,「你爱我吗?」
不知为何,中岛敦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夜晚,他和渊绚蜷缩在孤儿院的破旧床单上,他听到渊绚对他说,「我爱你」。
这是表达一个人想要永远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句子。
这是他们约定好要成为“朋友”的话语。
中岛敦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他觉得他仿佛从小说中的泷子姬的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那是一个令他感觉非常熟悉的人。
那是——渊绚的影子。
在某个瞬间中岛敦竟将小说中的泷子姬与渊绚的身影联系在了一起。
小说中的泷子姬是一个非常胆怯的孩子,虽然大家总是在称赞她,总是在说着她的优秀,但她一直都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大家看到了她的身份。
——她是平将门的女儿。
她所获得的一切都源自于她是平将门的女儿。
平将门之女这道枷锁仿佛被牢牢的扣在了她的身上,就像是铁圈一样让她无法摆脱。
所以在平将门死后,她也不得不接受她父亲的下属们的拥护,成为复仇的泷夜叉姬。
人们都说,泷夜叉姬是残忍的妖鬼之女。
——人们都说,中岛敦是港口mafia的“白『色』死神”。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脖子上的铁质颈圈,坚硬的边缘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嵌入血肉的伤痕。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便有了这种说法,就像芥川龙之介被人称作黑『色』祸犬,中岛敦也有了对应的名号。
人们的话语就像是铁圈一般将他圈在其中。
中岛敦感到无比痛苦。
他总是在被强势的人所支配,被他人决定自己的命运——无论是当初的孤儿院院长还是现在的港口mafia干部太宰治。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小说中的泷子姬产生了共鸣。
他觉得自己在“泷子姬”的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是一件非常悲惨的事情,当中岛敦读到小说中的泷子姬最后死在狱门台上之时,他仿佛也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中岛敦也会在某个时间点,死在他命中注定的地点里。
太宰治说他觉得渊这一次出版的小说,甚至比上一次的更加有趣。
织田作之助和他一起坐在酒吧里,他问太宰治,“你也读了《记忆》吗?”
太宰治点了点头,说她去买小说的时候,老板对他说和《记忆》一起买可以打折,他觉得非常划算,就一起加了进来。
织田作之助赞同地点了点头,打折的商品确实很有吸引力。
他甚至不会吐槽一下,像太宰治这样的港口mafia干部哪里有需要买打折商品的必要。
太宰治问他,“织田作不想知道我对这两本小说的看法吗?”
织田作之助反问,“有什么看法呢?”
太宰治“想起”了一些事情,用非常奇异的方式——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事情。
当他读完小说家“渊”所写的小说之后,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些“并不存在的记忆”。
他非常清楚,那并非“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而是一些……发生在其他世界的事情。
在其他的世界中,织田作之助将会死于mimic事件——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与纪德的异能力作用相同的异能力者。
所以对于纪德来说,织田作之助是他挑选好的对手,也是他选择好的用来终结自己的人。纪德找不到自己的归宿,与他有着一样的异能力的织田作之助能够找到吗?
纪德对这样的问题产生了好奇。
而在那个世界中,森欧外将会计划好一切,他会想方设法地把织田作之助推上纪德的对手的位置,让他和纪德进行战斗,最终织田作之助将会和纪德一起死去,而森欧外则会在这次事件中坐收渔翁之利,获得准许异能力者集团合法开展活动的“异能开业许可”。
但是这一次,异能特务科竟然找到了涩泽龙彦来处理纪德。
涩泽龙彦居然真的答应了帮助异能特务科解决mimic事件。
白发红眼的白麒麟,便如同曾经收集其他异能石那样,轻而易举地杀掉了对方。
第1卷 第73章
『写作是创造的本能。无论是再绝望的故事, 内核都是救赎。那是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渴求。』
涩泽龙彦的『插』手让森鸥外计划已久的、甚至特意派遣了坂口安吾前往欧洲,作为双面间谍才实施起来的计划——获得异能开业许可的计划就此流产。
这对森欧外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不过也正因如此,森鸥外计划之中那个让织田作之助作为纪德的对手, 作为与对方同归于尽的牺牲品来换取“异能开业许可”的想法也没能实现。
——与纪德一起在mimic事件中死去,那本该是织田作之助的“命运”。
就好比中岛敦的命运,本该是在四年之后加入武装侦探社。
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就连命运也是一样,因为有人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所以其他人的命运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而太宰治所看到的改变,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一名少女。
那名写下了《泷夜叉姬》也写下了《记忆》的少女——渊绚。
在她的身上散发出了希望的气息。
太宰治觉得渊绚实在是非常有趣,从他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他就隐约看出了她的不同寻常, 而她后续所做的一切, 更是证明了她导致这个世界出现的脱轨的迹象。
因为有了她的出现, 所以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尤其是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涩泽龙彦,在太宰治所看到的命运的轨迹中, 涩泽龙彦应该早就已经死掉了。
他是被中岛敦杀死的——在数年之前。
而中岛敦也会因此一直背负着难以摆脱的痛苦,他会一直沉浸在自己夺走了他人生命的痛苦之中。
直到某次事件来临, 直到他再次面对这个人(涩泽龙彦)。
是渊绚的出现带来了变化。
太宰治想, 这难道还不能算得上是有趣的事情吗?
这难道, 还不能称作“奇迹”吗?
她本身,简直就是“奇迹”的具现化了。
渊绚正在一封封地拆开读者们寄来的信件,新的小说出版之后,仓田主编的信箱很快便堆满了读者们的来信。
在这些读者来信中,绝大部分人都是以前便看过《记忆》的读者, 不过也有一小部分是看了电影之后才对她的小说产生兴趣。
在那一堆来信中,渊绚发现了几封特别的信件。
她从里面找到了织田作之助的来信。
对方没有用化名,坦然得没有任何遮掩。渊绚看到了他的署名是“织田作之助”。
渊绚忽然想起来,她手里还有一封没有拆开的,当年织田作之助留给她的信。
他会在信上写些什么呢?
之前的那封信,渊绚将它放在了最下面的抽屉里,她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有拆开的可能了,但是奇妙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在当年的那封信里,织田作之助给她留下了『希望你能够一直幸福』,这样的话语。
他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但是经常被当作倾诉的对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织田作之助在接受着他人的话语,而他本身的想法反而没什么人会在意。
太宰治是罕见的会想听织田作之助说话的人,所以他们成为了朋友。
但是书写远比言语所需的勇气更少,因为不用直面倾诉的对象。
渊绚看到了现在的织田作之助给她写的信。
『前几天的时候,我和朋友一起去电影院看了《万世极乐》。当我在影院门口的墙壁上看见那张海报时,不知为何,我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名演员——饰演“别天王”的演员。
我回忆了一会儿,想起了一个名字。
在两年多以前,我遇见过一名少女,她的名字是“渊绚”。』
织田作之助已经知道了小说家“渊”就是当初和他在咖啡店里认识的“渊绚”了。
如果说看到海报的时候还只是稍微有些疑『惑』,那么在看完电影之后亲眼看到电影之中“别天王”的面容,以及演员表上渊绚的名字后,织田作之助便完全肯定了。
再加上电影结束之后,太宰治还告诉了织田作之助自己当初去参加了“渊”的签售会的事情。
太宰治怀念地说,当时的渊老师还是粉紫『色』的头发,不过当然,现在的白『色』头发也很漂亮。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书店,他看见书店里摆放着渊绚出版的新书。
——《泷夜叉姬》。
织田作之助买下了一本小说。
这一次的故事,是一个“绝望”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泷子姬从一开始就被人言束缚,她无比羡慕眼前所能见到的、可以自由表达自己内心想法的人。即便这个人也一直在扭曲而又阴暗地羡慕着她,泷子姬拥有无惨未能拥有的健康的身体。
她一直都想摆脱人言的束缚,所以不断地努力着想要去追求自己渴望的事物,然而直到最后她也没能逃脱命运的轨迹,只能步入那个命中注定的结局。
人活着,无法只是为了自己而活。
但是人活着,也不应该只是为了他人而活。
织田作之助恍惚地想起当初他听到那个男人所说的「由你来书写这个故事的结局」时,他仿佛在顷刻之间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而在那之前,织田作之助仿佛只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
人的言语有着强大的力量,可以让漫无目的的人找到归宿,却也会让心愿平凡的人受到折磨。
织田作之助从她这次的故事中,看不到任何“希望”存在的痕迹。
即便是她用极为梦幻的方式书写出来的泷子姬与产屋敷无惨相恋的片段,那里面没有渗透出任何获得幸福的可能『性』。
泷子姬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来向对方求爱,然而无惨却没有给予她任何“爱”。
她所渴求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半分——直到死亡也没能实现任何心愿。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所以在渊绚这次收到的读者来信中,几乎有一半都是在倾诉着对她这一次作品的“指责”。渊绚以前总是在写着希望的故事,而这一次她却将所有的希望都碾碎了。
在《泷夜叉姬》的故事中,也出现了与主人公泷子姬有感情线的人物分别有两个男人。一个是产屋敷无惨,另一个是两面宿傩。
但是这个故事的主旋律并非是泷子姬与的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它的本质在于泷子姬短暂的一生中所经历的一切,她从年幼时期开始便有所预兆的悲哀的一生。
在读者来信中,也有人问渊绚,『无惨爱泷子姬吗?』
渊绚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由她来回答,因为她也是“不知道”的,无惨从来都没有亲口对泷子姬说过半句爱意,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同样的道理,两面宿傩也是如此。这两个和泷子姬有过“婚约”的男人,都从未对泷子姬说过半句「我爱你」之类的话语。
或许是他们都认为这没有必要,又或许因为其他。
泷子姬从自己的记忆中找不出任何一段能够让她感到安心的感情——唯一最为贴近的,却也是虚假的欺骗。
兴世王——她父亲的盟友,一直以来都对她无比怜爱的阁下,也只是为了利用她来实现自己谋逆的目的。
没有任何人是纯粹地“爱着”她的。没有任何人会毫无保留地去爱她。
她从别人那里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幸福,也从自己的生命中找不到半分半缕的希望。
织田作之助在看完小说之后被字里行间那股浓郁的绝望所震撼,他甚至开始想渊绚是否是遭遇了什么令她感到痛苦不堪的事情,所以才会写出这样的故事。
『便如两年之前一般,我依旧希望,你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
写自己想写的故事,拥有幸福的人生。
织田作之助只要一想到渊绚正在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便觉得自己好像也从她的生活之中汲取了幸福的养分。他好像也感受到了这样的人生。
读完他的来信的渊绚第一次给他写了一封回信。
她告诉织田作之助,这不是一个绝望的故事,而依旧是希望的故事,在信的末尾她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至少在奔赴“命运”之时,是她自己所做的决定。』
泷子姬一定会死,但死去的方式却可以自己选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最后的一点点希望——至少,她曾有过自己选择的机会。
如果太宰治看到了这封信,他一定会觉得非常赞同——人都有选择的权力,正如他在“不存在的记忆”中看到的织田作之助的死亡。
他本可以不去面对纪德,但他最终还是去了。因为织田作之助知道,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皎月莹莹,如水的光华从玻璃窗钻进房间。
中岛敦正在港口mafia的公寓里,他坐在开着小台灯的书桌前,桌子上摆着一张信纸和一只铅笔。
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铅笔和纸张都是罕见的奢侈品,它们甚至比巧克力或是糖果更加珍贵且难以获得。
孤儿院的孩子们大多不识字,所以他们即便拿到了铅笔,也绝不是用来书写,而是用来图画——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场景具现化投影在纸张上,对于孩子们而言是一项非常有趣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