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娅拉盯着布莱德尔看了很久，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好吧，可能是我的口音问题，我说得不标准。”齐娅拉同时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日历，“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是1990年……”
“我不知道这本书，但是这不妨碍我们找到了一个重大的突破口。”布莱德尔很快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说说看，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齐娅拉耸了耸肩：“虽然这有剧透的嫌疑，但这只会毁掉你一个人未来的阅读体验，所以我也不算罪大恶极……好吧，《哈利波特》讲的是一个男孩子发现自己是一个巫师，他去了一个叫霍格沃茨的魔法学校上学，然后打败了名叫伏地魔的邪恶黑巫师。”
布莱德尔唰唰记着：“听起来像学院风的《纳尼亚传奇》。”
“《纳尼亚传奇》本来就是各类西方奇幻故事的源头之一。”齐娅拉说。
“除此之外呢，是什么让你这么喜欢《哈利波特》？”布莱德尔不在意齐娅拉的小小顶嘴。
齐娅拉开始思索起来。这是她重获生命以来头一次这么认真思索除了“死亡”之外的某一个问题。
“因为……小时候的我觉得魔法很奇妙。”她慢慢说，“而且在一个魔法的学校上学也很有意思，感觉不会像是普通学校那样让人厌烦。”
“你现在也算是‘小时候’。”布莱德尔说。
齐娅拉完全没把她的话听进去：“随便了。”
“除此之外呢？”布莱德尔问。
齐娅拉又想了想：“长大之后，大概就是因为喜欢里面的人物了吧……里面有一个人我一直很喜欢，也因为他我一直对这个系列保持兴趣。”
“谁？”
“西弗勒斯·斯内普。”
齐娅拉说完一遍之后，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口音会不会有些问题……西-弗-勒-斯-斯-内-普，你会拼吗？不会拼也没事，毕竟他的名字是被罗琳现造出来的。”
布莱德尔：“呃……我尽量拼写，尽量。这个人物是个什么类型的人？”
“他是独一无二的。”齐娅拉说，“整整几十年过去，全世界也还是只有一个西弗勒斯·斯内普，永远不停歇地在世界文学史和电影史上散发着他的魅力。尽管他本人从未想过自己会获得如此多的喜爱，但事实就是总会有人被他可敬的牺牲精神和人格魅力折服，然后前赴后继地爱上他，即使永远不会获得任何回应，也无法将爱传递给这个终其一生也没有得到什么幸福与肯定的男人——这一段你可以记下来，这是我以前为了英语课的presentation花了一晚上憋出来的小作文，我个人觉得很满意。”
布莱德尔：………………
好，好的。
齐娅拉刚才的词汇量已经是她目前的顶尖水平，一股脑儿说完之后，她用力喘了一口气，布莱德尔已经听得一愣一愣的了：“啊……你说完了吗？”
齐娅拉端起已经凉掉的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之后，她说：
“没有。”
布莱德尔：……好的您继续说。
“斯内普曾经身处黑暗阵营，但他犯下了一个导致了他所爱之人死亡的大错，之后终其一生他都在为了这个错误赎罪。他冒着死亡的风险做了正义一方的间谍，是双面间谍，始终在危险边缘游走，一直被他用生命保护的主角误解。主角直到他死了之后才知道这个男人曾经做了多么勇敢和伟大的事，而这时候已经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他的一生都没得到什么快乐与幸福，唯一的希望也被他自己亲手掐灭，他认为自己不配获得幸福，短短的一生一半时间都在沉重的负罪感和浓浓的自卑中度过。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个英雄，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个英雄，尽管他终于在战争之后得到了正名，但那时候他也已经死了。”
人物介绍小作文一气呵成，不会的单词也被齐娅拉用相近的意思糊弄了过去，说到比较重要的地方时她还伸手比划了几下。布莱德尔听得双眼发直，只能无力地在她换气的时候问：“还有呢？”
“还有？”齐娅拉终于把茶杯里的最后一口茶喝完了，“等我的词汇量达到考雅思水平的时候我可以再给你讲一次深度人物分析，只是我最近把雅思单词忘差不多了，以后再说吧。”
布莱德尔：…………
好，好的。
“我觉得，其实你的人生应该还是可以有一个目标的。”布莱德尔看着她记得乱七八糟的记录本说，“你这么喜欢《哈利波特》和斯内普这个人，说不定可以去拜访一下作者？或者去作品中的原型地探访一下？”
齐娅拉捧着茶杯，稍有些惊讶。
她之前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
人生的目标……可以定得这么小吗？
“毕竟你现在也没有什么事要做，再小的目标也是目标啊，而且你光是攒够路费就要花一两年。”布莱德尔这么说，“你觉得怎么样？”
齐娅拉坐在原地，她有那么一会儿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但是很快，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抗拒这个提议。
或许她可以去国王十字车站，在九号站台和十号站台之间撞一撞墙。
或许她也可以去剧院，亲眼见见艾伦里克曼。
她此时就在英国，这个上辈子她仍然有生活热情时也曾经拟定了不少待办事项的国度。
“……可以。”她说。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和别的小朋友一起正常作息，好好吃饭？”
齐娅拉抬眼看向布莱德尔，轻轻点了一下头：“我尽量。”
“还有上课……”
齐娅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令人有些害怕。
“……这个你自己和你们老师商量。”布莱德尔马上怂了。
这次谈话总体来说是成果喜人的。
孤儿院的老师们很快就发现齐娅拉在那次谈话后恢复了正常，她每天早上会按时起床，和其他孩子一起吃饭，和其他人的交流也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她从来不去听课，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阅读书籍和报纸，然后就是给周围街道的人家打零工攒钱。
日子就这么乏味地过了下去。
齐娅拉不觉得现在的日子有多坏，但是也没有多好。她只是可有可无地给自己定了一个其实轻易就能够到的目标，然后百无聊赖地勉强以此为借□□了下去。
国王十字车站其实不会有什么，见到了活着的艾伦里克曼也不代表什么。她都能预料到自己未来的反应，抵达之后在心头稍稍喜悦几秒，然后一切又乏味起来，生活的本质没有任何变化。
齐娅拉在孤儿院没有任何朋友，也没有什么和她关系特别好的人。她始终把自己当做很快就要离开的客人，平静冷淡地等待自己结束这第二次生命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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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娅拉11岁的生日也依旧有着一个乏味的开端。
她跟着铃声起床，换好衣服，叠好被子，然后旁若无人地穿过走廊走向食堂。
一杯牛奶，三片吐司——比往常多一片，因为她今天准备搭地铁去国王十字车站，完成这辈子最后一个目标。
至于另一个目标……她查过了，近期艾伦里克曼有一部准备冲奖的电影上映，正在全国跑宣传，她是见不到的。齐娅拉不想浪费时间继续等待，所以她主动给自己的目标做了删减。
完成这个目标之后，她的这段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生就又可以结束了。
平静地吃完了或许是人生的最后一顿早饭，齐娅拉看着只剩下些许面包屑的餐盘突然感觉有些空落落的。她端起盘子放回窗口，然后出人意料地对窗口后的厨娘说了一句：“我很喜欢你做的果酱，很好吃，谢谢你。”
准备接过盘子的厨娘怔住了，她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在齐娅拉转身之后才结结巴巴地出声：“谢……呃，也谢谢你？”
这孩子怎么突然主动和她说话了？！
齐娅拉走回她的房间，路上没人和她搭话，也当然没人祝她生日快乐。她本就没有期待，所以也一点不觉得难过——她现在也很少有难过的情绪了。
她换上了外出的衣服，这是她额外用攒的钱给自己买的一套她觉得挺漂亮的学院风连衣裙。上辈子她结束生命的时候穿得很普通，这辈子倒是可以稍微打扮一下，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接着，她就背上了小背包，里面装着这一年来攒下的50英镑巨款——大多数是硬币和零钞。除此之外，就是封口用的胶布，绳子，还有一封异常简短的遗书，留给可能会发现她尸体的人——大概是说明自己的身份，表达歉意，还有让人报警赶紧把她拉走烧掉。
一切准备就绪，齐娅拉把自己房间的窗户紧紧锁上，清空了衣橱，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有没有把借阅的书籍都还给了图书馆。这波搜索还是有了结果，她在衣柜里找出了一个被自己遗忘的布偶，是她打零工的那家人家送的。于是齐娅拉走出房间，敲响了隔壁的房门，把玛丽叫了出来，将这个布偶送给了她。
“我记得你挺喜欢布偶熊的。”齐娅拉说。
玛丽呆呆地接过布偶，结巴地道谢：“谢谢，呃，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熊？我以为你都不认识我。”
齐娅拉平静道：“靠平时的观察。再见。”
玛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然后决定今晚给齐娅拉送点糖作为回礼。
齐娅拉步伐沉稳地走向孤儿院大门口，路上遇到了负责图书室的老师，于是她又像是对厨娘所做的那样向她道了谢。
图书室的老师也吓了一跳：“没什么，没什么……你，你怎么了？”
齐娅拉没给任何解释。
来到一楼，齐娅拉距离大门只剩50米的距离。她没有丝毫留恋地环视了一圈孤儿院，内心稍稍祈祷了一下这次死掉之后可再也不要重生了。
然后她就迈步走向孤儿院的大门。
“齐娅拉！”
她的手放在孤儿院大门的门把手上，听到这声呼唤后，她转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是一直负责她起居的那位老师，也是当初给她找了布莱德尔进行心理咨询的老师。
齐娅拉脚下不动，用目光询问究竟想叫她干什么。
那位老师正在和一个一身黑衣服的高个瘦男人说些什么，见到她之后，老师对那个黑发的高个男人又说了一句话，然后快步就向她走来。
“你要出门？”老师问。
齐娅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显而易见。”
老师笑了一下：“不错，会讲笑话了，虽然讽刺的成分多过喜剧效果……你先别走，有一位先生想要见你。”
齐娅拉微微蹙眉：“为什么见我？我不接受收养，我之前已经很明确地跟你们说过了。要是有人表露出收养我的意愿，你们就说我有严重的精神障碍。”
老师：“……你知道自己有严重的精神障碍？”
齐娅拉：“我一直知道。好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要走了，另外我也很感谢你，谢谢你的关心，也替我谢谢布莱德尔小姐，希望她未来能获得越来越多的临床经验。”
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微微用力。
“不是收养，那位先生是一名……教授。”老师尽力描述，“他说他是来接你去他们学校上学的。”
齐娅拉瞥了一眼老师身后，那个瘦高个的男人似乎也转过了身，在老师身后打量着她。
“我没有给任何大学送过申请材料，而且我也不想再读大学了，我恨早八和实验室。”齐娅拉说，“如果是中学的话那我更不会考虑，帮我拒绝掉，谢谢你。”
老师看起来很为难：“这个……我没有权力替你说这些，还是让你们两个直接聊一聊吧。应该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那位斯内普教授看起来话也不多——”
“什么？”
老师看向齐娅拉，疑惑于她刚才的破音：“啊，我说想让你们直接谈一谈……你愿意吗？还是说你现在还做不到和陌生人交谈？你还是有些心理障碍吗？”
“我是说他的名字。”齐娅拉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门把手，从未有过如此急切又快的语速，“你刚才说他是什么教授？”
那个黑发的瘦高个儿向齐娅拉这边走来了。老师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齐娅拉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双眼发直，死死盯着那位慢慢向她迈出脚步的黑发男人，双唇就如同上辈子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一般剧烈颤抖起来。
男人在距离齐娅拉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低头看向她。
“我是来自霍格沃茨的西弗勒斯·斯内普教授。”他说，“你就是齐娅拉·洛？”
齐娅拉的手依旧按在门把手上。
只要按下去，不出两秒，她就可以跑出孤儿院，奔向之前早早选好的桥洞，然后用一根绳子结束自己的性命。她永远不必学习了，永远不必努力了，永远不必为了他人的期待疲惫地挣扎着活下去了。
但是她失去了力气，她完完全全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仰头看着模样似乎已经在她梦里出现过千百回的黑发男人，看着他有些微卷打绺的半长黑发，看着他永远蹙起以至于早早有了印痕的眉头，看着他标志性的鹰钩鼻，看着他没有什么情绪盛放其中的漆黑双眸，还有他漆黑双眸里映照出来的，表情滑稽的自己。
齐娅拉笑了，她尽力在笑，虽然早已经生疏，但在笑的时候她发现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
“这不是恶作剧吧？告诉我这不是。”她扭头看向老师，眼中有着泪光。
老师茫然：“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老师没在说谎，齐娅拉知道。她脑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精神症状加重带来的幻觉，同名，唯一知情人布莱德尔的恶作剧……但她此时此刻却无比想要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真的来到了那个魔法的世界，而那个让她上辈子魂牵梦萦了十年的男人就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