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忽然在风中抖动了一下,以花为徽的家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星熊童子从蹲坐的姿势站起来,将一地的尸体和鲜血丢在身后。风吹得树沙沙作响,他突然又想起自家那个娇气任性的孩子,风吹得那么大,她胆子小,婢女又没有跟在身边,玉藻前那边能不能……
直到这时候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她已经死了,自然也不用担心玉藻前会不会没照顾好她了。
周围没有妖,也没有人,星熊童子难得独处。趁着这些阴阳师的后援还未赶来,他向着回大江山的路跑去,跑进了黝黑浓密的森林里,直到确定自己不会再遇上追兵时才停下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凑巧,星熊童子的脚刚好踩到了一朵不知名的花。
脆弱的花茎被他一脚踩折了,星熊童子蹲下身,扶着那朵花笨拙地施放妖力——这是他后来才学的治愈系的妖术。但很可惜,花脆弱的躯干承受不住对它来说过于充沛的力量,在短暂的恢复生机后,又迅速地萎缩死去了。
星熊童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手捂着脸哭了。
在无人之境,植物不会说话,也不会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星熊童子支撑了多日的躯壳,哪怕在看见少女死亡现场时都没能哭出来的泪水,在此刻倾泻而出。
从前他没能做到,现在他也没能做到,无论是谁,他都救不了。
他不是没问过神明是否能复生,可不管是一目连还是缘结神,都在他的询问下迟疑了。缘结神犹豫再三后才告诉他:“假如是信徒众多的天津神,哪怕身死也会重新换代,但……”
但棠衣只是个脆弱的,无人信奉的花神。
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掉落在草地上,星熊童子忍不住想着,如果还能有机会,如果还能再见到那孩子一面,他一定会好好弥补当初犯下的错误。
想吃甜点也好,想回家也好,想拥抱也好,他一定不会再拒绝她,不会再拖延了。
——
画面回到贺茂府前,我几乎是在般若开口的同时就警惕地环视了四周,确定无人发现京都的街上光明正大地冒出了一只恶鬼后,我转身捂住了般若的嘴。
“嘘,别出声,这边太危险了,跟我来。”
般若比从前更听话了,我一声令下,他就乖乖闭了嘴,配合着我收敛起了妖气。我牵起他的手,由妖气幻化的小蛇从手掌的牵合处回到般若的身上,隐匿了身形。
我听从着花卉们的指引走向无人的深林,般若跟随在我的身后,虽然一声不吭,但抓着我的手却不断收紧。
等到了真正安全的地方,我一转身,任般若扑到我的身上,死死地抱住我。说实话,般若的力气不小,我虽然已经恢复了作为十二花神时的力量,却不代表我不怕疼,不会受伤,但般若到底是第一个眼睁睁看着“我”死亡的目击者,我动了恻隐之心,便没有阻止他的行为。
我回抱住他,般若个子比我要小一些,能被我揽入怀里。
我真心实意地对他道歉:“对不起。”
怀中原本还在颤抖的身躯忽然停顿了一下,我用侧脸蹭了蹭般若柔软的金发,放轻声调对他说到:“对不起,我不该太过相信那个人类,我也不该在复活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你。”
般若在我怀里沉默了许久,突然沉着声开口问道:“你要是先去了大江山,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凭什么,凭什么那个混血的杂种……!”
般若狰狞着抬起脸逼问我:“凭什么你要先去找那个不人不鬼的家伙?我从来没见你和他相处过,他难道比我,比大江山的那些妖怪还重要?!”
我耐心等着般若倾泻完他的愤怒,等他的话说完了,我也酝酿好了情绪,眼睛一眨,雾气就涌上了瞳孔。
“我没有主动去找他,是他先找到我的。”
般若愤怒的神色很快转变成了僵硬,我再接再厉,泪珠从泛红的眼眶滚落下来,我忍不住抽泣了两声:“般若,你别凶我,我会难过的。”
刚才还凶狠的般若瞬间泄了气,那100的好感度毕竟不是摆设,心爱之人的眼泪能够瞬间让所有的质问都湮没在唇齿之间。我站累了,干脆坐下抱着膝盖继续哭,般若跟着蹲下身子,小心地给我擦着眼泪。
“别哭了,”般若抿了抿嘴,“我道歉,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别哭了。”
般若并不是不会甜言蜜语,目睹心爱之人的死亡让他备受打击,他开始不自觉的去学习人类男女之间的对话,那些哄人的话语几乎是手到擒来。
可等他真的再见到日思夜想的人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应该说声“我爱你”,或者“我想你”,可嫉妒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开口就是怒斥。般若的思绪忍不住走偏了,他想,他果然是嫉妒和仇恨中诞生的妖怪,与情爱这种东西格格不入。
我没有想到般若这番千回百转的思索,只是顺着他的手靠近他的肩膀,带着委屈的泣音说到:“那说好了,什么都答应我的。”
感受到般若的默认,我对他提出了第一个请求,也是在见到他时的第一个想法:“无论如何,不要告诉妈妈,我回来了。”
“大江山的大家也好,藻哥和千代她们也好,就算是青云也不能说。”
般若顶着我泫然欲泣的目光,忍住了询问原因的欲望,转而告诉了我之前忽略的一件事:“……我可以不告诉他们,但你那个婢女和玉藻前身边巫女好像已经知道了。”
我心里一惊,但又很快反应了过来。
是了,青云和千代都是我的仙眷——或许现在应该叫神眷了。神的眷顾使她们青春永驻,身体健壮,当一位女性身上的十年岁月痕迹在转瞬间消失的时候,没道理会无人知晓。
我皱了皱眉,但还是坚定的说到:“那也不要告诉他们我的行踪,我还有事情要办,现在不是和他们见面的时候。等我一切都解决了,我再回来和大家一起生活。”
我靠着般若的肩膀,讨好地蹭了蹭:“般若,答应我,帮帮我。等我达成目的,我就回来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我勾起他的小拇指,轻轻晃了晃,按了上去:“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再受那些男人的蛊惑。在我的记忆里,陪伴我的是妖怪,拯救我的也是妖怪,你们才是最重要的。”
我凑近他的耳朵说道:“帮帮我吧。”
般若低下头,金色瞳孔涌上了无尽的情绪和欲望,但最终他还是压抑住那些过于汹涌可怖的骇人欲望,低声答应了我:“好。”
我顺利地回到了源氏府邸。
我迎面碰上了送客出门的源满仲和源赖康,贺茂忠行在看见我时眼里多了几分愧疚,再次对我恭敬地行了个礼:“犬子叨扰仙神大人了,在下愿为仙神大人作出任何补偿,但求大人能看在在下的薄面上,原谅那孩子,不要计较他的所作所为。”
是“犬子”,而不是“弟子”。
我当下明白,这是贺茂保宪在向我道歉,毕竟父亲能为孩子兜的底,总是要比师父为弟子兜的底大的。
顶着源满仲灼灼的目光,我淡定自若地扶起贺茂忠行行礼的手,说到:“没关系,鬼童丸只是……是我没有将他引到正确的道路上。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他陪伴我过来的,我不会怪他,但他犯了错,源氏若需要交代,我自不可能不论缘由地包庇他。”
但有我这段话就足够了。
源氏这边的问题已经解决,受伤的仙神又不再计较,贺茂忠行终于过了最难过的那一关,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贺茂忠行临走前,我拦了他一下:“麻烦贺茂先生回去替我告诉鬼童丸一声,在学成之前,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顿了顿,对着贺茂忠行有些紧张的面孔露出无奈的神情:“他毕竟被我带过一段时间,每每想起他年幼的模样,这些严厉的话便说不出口,只能拜托贺茂先生替我做这个恶人。”
贺茂忠行的神情这才恢复正常,带着笑意对我行了一礼:“多谢仙神大人厚爱。”
在一番来回后,贺茂忠行终于是坐上了牛车离开。眼看着贺茂忠行的身影跑远了,我一改刚才稳重温和的样子,朝源赖康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笑嘻嘻地抱上他的胳膊。
我亲昵地贴着他,言语间无不显亲密:“赖康你放心,鬼童丸那边我已经教训过了,他不会再来找赖光麻烦的!”
源满仲看着我的行为,眼里多了几分揶揄的笑意,却并没有开口。
眼见源赖康只是笑着,我看了看源满仲,又看了看他,踮起脚尖附耳说道:“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怪鬼童丸啊?”
说罢,我站定,有些不安又紧张地望着源赖康。
源赖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手虚掩着唇角,调笑着:“方才仙神大人还说不忍对那半妖下手,眼下却又说已经将它教训过了,也不知这到底……”
我一下子脸涨得通红,瞬间松开了源赖康的手臂,又羞又怒地捶着他的后背:“你,你干嘛!你可是君子,我一个姑娘家,你怎么也不让让我?”
源满仲和源赖康互相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源满仲眼含笑意,应和着我的话:“仙神大人说的是,哪怕是神明也是女儿家,你怎可开人家的玩笑?”
源赖康虚揽着我的后背,手掌隔空停在我的背后,将我一起迎进源氏府,嘴里道着歉:“那便是我的不对了,还望仙神大人多多海涵。”
一句“仙神大人”在唇齿间打了个滚,偏生被说的像是情侣间的蜜语延绵,薄面皮的神明小姐面上一红,眼神撇开,倒是不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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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后面源氏这一段剧情的时候我的内心:好一出其乐融融的戏啊(不是),爹是纯演戏,大哥和棠妹都是怀着感情演戏,总之就是三个戏精……但大哥真的讨厌鬼童丸,喊人家都是用“它”来指代的。
哦对了,因为之前有人想看星熊妈咪处置阴阳师的片段,我就开头写了一下,埋了点伏笔,希望下次更新我还能记住它。
以及,棠妹,你哄人的方式就是画一个又一个的大饼。我写完了才发现这种即视感,像极了渣男对原配说:等我功成名就了就回来娶你(怎么更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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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chapter.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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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意识到我回来的事已经暴露后,我开始收敛自己的行为。
能引得海棠花盛放的少女这一特点实在过于鲜明,好在我第一次抵达源氏府的那天也是我最肆无忌惮的一天,争相开放的是樱树,倒也勉强可以保住我的马甲——至少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随随便便拿朵海棠花去勾引小孩了。
鬼童丸和般若那里已经被我嘱咐过,贺茂忠行还在对我心怀愧疚,没事自然不会对外多嘴我的身份,而管教森严的源氏府更不用让我担心身份暴露的问题。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再没出过门。
白依每天跟着晴明到处玩,有时候也会把人领到源氏里来。每天追着男人跑也是很累的,更何况还有不可爱的源赖光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于是次次对着嘴甜乖巧的小狐狸眉开眼笑。
“晴明,又来找阿棠玩了?”
源赖康无声无息地走近,折扇抵在唇下,笑着看着正在努力翻墙的小晴明:“怎么不走大门呢?”
翻墙翻到一半的晴明顿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尴尬地笑着打了声招呼:“啊,那个…赖康哥好……”
源赖康“噗”得一下笑出了声,伸手将挂在墙上的小辈抱了下来,等晴明双脚落地站稳了,才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开玩笑的,知道你来的勤,不愿次次被下人通报,但还是小心点,如果哪次翻墙的时候摔了怎么办?”
晴明摸摸脑袋,小声地应了一句:“我还从来没摔过呢。”
源赖康知道我喜欢小孩,但对我初次见面时就试图拐走源氏嫡子的行为还有所顾忌,因此也乐的看我将注意力转移到贺茂府的小弟子身上。
我一眼看见坐在墙头,看着源赖康犹豫着不敢进来的白依,提起裙子就跑了过去:“赖康!”
得到源赖康的应答后,我弯下腰,对晴明张开了手:“过来呀晴明,给姐姐抱抱。”
和源赖光几乎是截然相反的小狐狸乖乖地跑进了我的怀里,任由我将他抱了起来。我笑眯眯地跟他贴了贴脸,看见白依快速地跑到我身边后,才再次将注意力放到源赖康身上。
我眨眨眼看向他:“赖康,你不用上早朝吗?”
源赖康没有回答我,只是看了看天色,笑而不语。我才意识到,现在按点钟算已经快十点了,沉默了一会儿后,我选择平静地挪开视线。
这也不能怪我,我从现代社会过来这边的时候已经是个大学生,本来就没有早起的习惯,不说在大江山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单是之前在铃鹿山的日子更是以猫的形态黑白颠倒地过了好久。
一时转不过时差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哎呀,晴明你是不是嘴馋了,想吃姐姐这里的甜点了呀?好乖好乖,姐姐带你去。”
晴明:?
晴明试图维护自身的形象:“我没……”
我站起身来,双手轻轻松松地把欲言又止的晴明提溜进了怀里,白依跟在我身旁戳着晴明的脸逗弄,晴明不好大动作地躲避,干脆把脸埋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把源赖康丢在身后,火速离开了现场。
源赖康眼看着我的身影消失了,才哑然失笑,隐匿在阴影中的仆从鱼贯而出,将手中的捧着的文书提交了上来。
近侍往前一步,凑在源赖康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近几日,下面的人在巡查中,发现分家那边出了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