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穿着不同颜色运动服的队伍、应援团、来看比赛的观众,他们或在商摊前流连,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径直走进场馆。他们神色各异,有的志得意满,有的小心翼翼,有的紧张兴奋,有的沉稳冷静。
虽然戴了很多年的眼镜,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但厚厚的镜片于她来说依旧像一道天然的壁垒。如同隔开了现实与虚幻的窗口,她就像一个独自坐在黑暗房间里的观众,静默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影片。
一切五光十色,一切与她无关。
“悠,不热吗?”
铃木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的光一暗,面前的是宫治,他往自己头上扣了一顶鸭舌帽。宫治顺手理了理因为摘帽子而弄乱的头发:“不站到那边去吗?”
他指的那边在体育馆的阴影下,铃木还没有反应,又感到头上一轻,宫侑气急败坏地把帽子硬扣回自家兄弟的头上,补救性地脱外套:“我的外套借你!”
铃木:“不要,好热。”
宫治嗤笑一声,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其中包含的不屑与嘲笑意味也已经够明显了。宫侑只觉得拳头硬了,这次在兄弟大战爆发之前,铃木先问:“北前辈呢?”
“和阿兰前辈他们在休息区。”宫治自然地站到她身边,“要我带你过去吗?”
“我来带我来带,治你一边去……”宫侑还没来得及用手分开那两人,就被特地为他来应援的女生叫了名字。
宫侑一脸不耐烦地回头:“有事吗?”
宫治点评:“态度傲慢不讲理,简直太差劲了。”
铃木应和地点头:“嗯。”
“我不是我没有!”宫侑连忙为自己辩驳,见另外两人都是不信任的眼神,只好转头尽量和顺地接受那些女生善意的加油。
宫治还在偷笑,看见铃木往场馆前面的广场走,叫住她:“不去找北前辈了吗?”
“毕竟是‘双子’的应援团,”铃木略回头,意有所指地拿他之前的话堵他,“治君不是也有责任吗,共享同一套DNA的双胞胎?”
宫治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伸手压下鸭舌帽的帽檐,无声地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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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木买完水和慰问品,看到宫兄弟站着的那边女生的应援队伍越来越壮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从另一个出入口进体育馆。
她在场馆内很快找到了稻荷崎的休息区域,把慰问品给北信介:“比赛加油。”
“我明后两天……”她的声音渐弱,似乎哽了一瞬,马上又一板一眼如同汇报,“要去京都,不能和奶奶一起来了,已经拜托过商店街的长泽太太,她会陪着奶奶的。这次商店街的叔叔阿姨们一起住在……”
“小悠。”北信介打断了她。
“嗯?”
“慰问品还是当面送比较好。”北信介只取走了其中一瓶运动饮料,把另外两瓶还给她,“不然没办法传达心意。”
“我没有什么心意。”铃木正想说只不过是要给他买慰问品,买一份是买,买三份也是买,没什么区别。但是看到他脸上温和的,却似乎看透一切的笑容,后面的话莫名说不出口,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当不当面送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北信介温和地摸摸她的头,用鼓励的语气说:“朋友之间还是需要这样的形式的,不是吗?”
铃木想反驳说自己和宫兄弟并不是朋友,刚一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又垂下了眼睛。眼镜下滑,黑色的镜框挡住她的视线。过了一会儿,她小声地,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绘理那个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你需要一些朋友。”
“并不是我‘需要’,我就该‘得到’。”
“但或许你只要别拒绝友谊的诞生就可以了,”北信介轻笑,“就当做是又被我骗了一次。”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但是当宫兄弟互相推推搡搡地回到休息区的时候,从铃木手里接过了简单的慰问品。
还有小小声的“比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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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荷崎去年就打入过全国大赛,第二轮的成绩对不少学校来说都已经非常优秀,不过在大家都盯着冠军宝座的高校联赛里,实在算不上表现亮眼。因此今年破关斩将杀入决赛的这匹黑马,获得了大量的报道和镜头。
可惜的是他们最后还是在决赛被不动的王者——井闼山拦住了。
铃木看着电视上的比赛直播,镜头下双方队伍已经列队,向对手鞠躬示意。她用左手吃力地发讯息给北信介:【很精彩的比赛,抱歉我不能去陪奶奶。】
她刚按下送信键,就听见护士的惊叫。
圆脸蛋的护士小姐动作迅速地关上她盐水输液管上的滚动阀,严肃地说教:“加上昨天已经是第三次了血液回流了小铃木!不是说了要注意盐水有没有挂完吗!”
“嗯,抱歉。”
“完全没有道歉的态度!”护士小姐生气的时候脸颊像小仓鼠一样鼓起,看上去更圆了。她动作娴熟地挤压出输液管里的空气,插拔替换另一袋盐水,一直盯着深红的血液顺着输液管从铃木手背的针孔送回她的身体,这才松了口气。
今天是铃木第二天过来挂盐水,依旧是一个人来的。
同情心泛滥的护士小姐想问她父母不陪她来吗,还是憋了回去。看她神色淡淡地用手机开始学习,闷了一会儿才问:“小铃木你想去洗手间吗?我可以帮你拿盐水袋。”
“没关系,我没喝水。”
“这个药用了会感觉很口渴的噢!”
“喉咙确实有点难受,不过不要紧。”
铃木依旧没有抬头,护士小姐的脸颊鼓得更圆,最后自己生着闷气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最后一袋盐水即将挂完的时候铃木举手示意,护士小姐帮她拆掉输液针,叮嘱病患:“小铃木你平时要注意饮食规律,不要暴饮暴食,也不要饿肚子,不然就容易突发急性肠胃炎……”
“嗯我知道。”
护士小姐看到她那双隔着厚厚镜片,平静的浅色眼睛,心想你知道个屁!生气!
最后铃木拿上药,简单地道谢之后一个人回家。
北信介的回讯在六点左右发来:【记得吃饭。】
铃木当时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厚厚的参考书,草稿纸上满是演算过程。她在输入框输入“我不想吃”又删掉了,再输入“我不饿”还是删掉了,她呆呆地放空了思维,突然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屏幕跳转到了闹钟的界面,闹钟名是“吃饭”。
她按掉闹钟,回复北信介:【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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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铃木是被吵醒的,她看了一眼手机,还没到7点,离她日常的起床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外面嘈杂的吵闹声透过不厚的玻璃窗,像空气一样填满整个房间。铃木皱着眉躺了五分钟之后发现嘈杂声还是没有减小,终于伸手摸到床头柜的眼镜戴上,起床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她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北奶奶家,拉开窗帘就看见隔壁的院子里有一群或坐或站的男生。有的穿着稻荷崎的运动服,有的已经换了排球部的黑色队服。其中一头金发和一头银发,扭打在一起的宫兄弟格外显眼。
铃木打开玻璃窗,她所在的二楼不高,而且就挨着北奶奶家的院子,院子里的男生们聊天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们还在争比赛输掉是谁的责任啊?累不累!”
“其实在学校集合的时候已经打过一架了。”
“结果呢?”
“都觉得是对方的错。”
“这次要打多久?”
“看北什么时候过来吧。”
果然等到北信介到院子来,宫兄弟就堪堪收了手,被银岛和角名顺势拉开,原本在闲聊的其他队员也都噤声,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全都小时。
北信介的声音不大不小,清朗平静:“之前学生会的中川和我说暑假学校的体育馆已经被提前申请满了,是我作为队长的失职,非常抱歉。”
他鞠躬之后继续说:“虽然这次全国大赛获得第二名之后教导主任提出可以让别的社团让我们一个体育馆,但是我拒绝了,相应的,社团的活动经费也增长了一些。中川已经帮我们通过OB会联系到附近有一个业余排球俱乐部的场地,暑假期间俱乐部成员一起去徒步旅行,可以借给我们使用……”
他仔细叮嘱了队员们要做好场地的日常维护,不要损坏器材,有问题及时上报。之后是关于训练之外的日常:“如果家住得比较远,来回不方便的可以住在这里,平时也要遵守在学校训练时的时间,早睡早起……”
宫治不知道想到什么,拿手肘撞了宫侑一下,小声问:“你住这里吗?”
“也没有很远,住这里还要被北前辈盯着早睡,谁愿意住这里……”宫侑同样小声地回答。
“确实会比在学校的时候不方便一些,但是也不能因为比赛成绩比较好就让别的社团让步。之后饭要自己做,不过不用担心,”北信介微微抬头,眼里带着一点笑意,“我请了外援。”
其他队员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窗口的铃木。
“……”铃木和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然后“唰”地拉上了窗帘。
宫侑握拳:“……我住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宫治:你刚才说谁愿意住这里
宫侑:谁愿意住这里看他们自己的意愿,反正我住定了!
宫治:呵
第18章 要不要打赌
“不要,拒绝,我不愿意。”
早上才洗漱完不久,面对敲响自己家大门的北信介,对方还没开口,铃木马上就是拒绝三连。
北信介也猜到了对方是这样的反应,实际上铃木也不是社团经理,让她帮忙一起做排球部队员的饭食也确实不合适。
但他还记得4月开学不久后发生的事。
那天是铃木生日的后一天,她极其厌恶自己的生日,因此他的礼物在后一天送到她手里。
铃木拆开礼物包装,取出里面的钢笔,灌上墨水之后想从书桌上找一张纸试写。她从堆满讲义参考书的桌面翻找出一张写了一半的信纸,看清上面的字之后又马上折起来塞了回去。
北信介同样看见了上面的一些内容,但他在铃木慌张地转头看他之前就移开目光,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对方又翻找到一沓草稿纸,胡乱画了几笔:“很好用,谢谢,之后我也会好好使用的。”
“小悠……”
“嗯?”铃木马上紧张地应答。
“奶奶今天做了红豆年糕汤,一起过来吃吧。”
于是那天晚上铃木在北奶奶家过了一个没有人明说的生日,就像前一年、再前一年一样。晚上尽管就在隔壁,北信介还是坚持送她到家门口。她在回家之前,突然说起刚才在新闻上看到的一起意外致死的报道:“大家都会下意识地觉得很遗憾吧?
“如果一个年轻的人是在意外中死去,不论是因为事故还是谋杀。大家肯定会觉得‘他还那么年轻,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从而觉得遗憾。
“但是如果对那个人来说‘死亡’并不是个坏结果。而且这件事是意外,并不是他自身可以控制的。”
她说:“那也没有人能够责备一个死者吧。”
“不是遗憾,”北信介打断她的话,“她的亲人、朋友、长辈都会感到伤心,他们会痛苦,无论过去多久都没办法从这起‘意外’中走出来。”
“……是啊。”铃木勉强扯了扯嘴角,“是啊。
“会让珍惜的人伤心的,都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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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北信介就一直希望她能和别人建立起联系,之前都是采用温和合理的方式,不想让她感觉到自己被特殊对待的异样。然而这次她去了京都,再次突发急性肠胃炎,事情变得紧迫了起来。
不过北信介有绝对不会被拒绝的理由:“奶奶年纪大了,对她来说工作太多,只能拜托你了。”
“……”铃木只觉得一口气哽在了胸口,不上不下,憋屈得很。
但她最后依旧只能轻声回答:“我知道了。”
“排球部的大家,都还在长身体,而且运动量很大,胃口都很好,”他认真地向她保证,“不会剩饭,绝对会吃完的。”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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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球部的训练基本和学校里一样,北信介在晨跑的最后顺便把队伍带到了俱乐部的位置,在大家正式开始训练之前叮嘱:“今天午饭不许剩饭,一口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