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田的目光往他身后越了两次,但对方高大的身形将后面的人挡得死死的——从这样保护者的姿态来看,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女儿的恋人,他只好略带无奈地解释:“年轻人,我是小悠的爸爸。”
爸爸?宫侑冷笑,这男人可真说得出口。他吸了一口气,还没开口,感觉到衣摆被拉了拉。嘴里的脏话被咽下,他背过手拉住铃木的手,紧紧裹在手里。
铃木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自己没事。她站起,从他的背后走出来直面浅田:“我法律意义上的爸爸叫做伊藤辉。
“我姓铃木,和你没有关系。”
“小悠……”浅田似乎还想再说什么,背后传来女声的轻唤。
不远处站着一个拉着十来岁男孩的女人。她将男孩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紧紧握着他的手:“健次,时间快到了。”
浅田应声后再回头,看到那张酷肖前妻的脸上露出的讥诮之意。他思忖之后递出自己的名片:“有什么事可以联系爸爸。”
铃木不主动接名片,他原想拉她,手伸了一半又被宫侑拦下,只好将它放在他们的餐桌上。
他走时正巧服务员来上甜点,才走出没两步就清楚地听到铃木说:“辛苦把桌上的垃圾处理掉。”
·
甜点上的冰淇淋球有些融化,表面粗糙的纹路逐渐平滑黏连。坐回座位上的宫侑故作轻松地问:“现在回家吗?上周的游戏快通关了,一起回去玩?”
铃木摇摇头,她挖了一勺冰淇淋球:“他和我没关系,不影响什么。”她把冰淇淋送进嘴里。
宫侑吃不准她是真的不受影响,还是如同以前不想开口——至少不想在公共场合开口,斟酌着问:“吃完回家吗,还是想再逛逛?”
然而铃木含着勺子出神,一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才回复:“再逛逛吧。”
“……嗯。”
餐后甜点宫侑吃得食不知味,觉得自己的运气应该是受到了自家兄弟的诅咒才会差到这种地步。
吃完甜点付完餐费,两人还是去了今天最后的行程点: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在十分钟前,他的帮手小松已经帮他在公园的滑梯里藏好了玫瑰花和烟花,不过现在的情况,玫瑰花是用不上了。
宫侑走到滑梯边上,看向披着他的外套靠在秋千旁的铃木。这两年好不容易将人养胖一些,但被夜晚小公园暖黄灯光勾勒出的身形,依旧显得纤弱瘦削。
她的胃病依旧存在,一旦饮食上的规律被破坏就会张牙舞爪地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如同她心里从未消除过的沉疴。
他轻轻吸气,缓缓吐出。
他想过自己的求婚计划可能会出问题,比如火山爆发、天降陨石、外星人入侵,但现实遇到的却比他猜测的任何一个都离谱。
“……算了。”
算了,今天不是合适的时间。宫侑拿出烟花,提起小松一并准备的半桶水,转头再看铃木时,她似有所觉地回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隐没在黑暗中的他。
宫侑不自觉地舒展眉眼,语调也变得懒洋洋:“悠——来放烟花吧——”
于是两个成年人蹲在沙坑边上,一人一支地点起仙女棒。铃木竖起手里的仙女棒,透过闪烁灿亮的花火看面前的人,一时间有点恍神。
仙女棒之后是一个小盒子,宫侑点燃引线之后看着金色的花火从烟花管的位置喷吐而出,如同绚烂的小型瀑布,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只见盒子顶部解体,烟花管顺势往外掉落,然后快速旋转了起来!
两人顿时跳起来,惊慌失措地躲避飞溅的火花,互相拉着逃开一段距离之后才想起冷焰火烫不到人。
烟花还在原地旋转。
他们看看烟花,再看看对方——脸上都是惊慌尚未完全褪去的茫然。
“……噗。”不知道谁先闷闷地笑,逐渐发展为了清晰流畅的笑声。
宫侑戳戳她的脸:“这样就吓到了,‘噬尸幽灵’不过如此。”
铃木反击:“请问刚才一起逃跑的是暗夜魔王阁下吗?”
“我可是为了保护你,”他笑眼弯弯,大言不惭,“你看我都把我的魔王铠甲借给你了,还不是因为你太弱了嘛。”
“哦。”
他又捏捏她因憋着气有些鼓起的腮帮子,躲开她不痛不痒的攻击,乐呵呵地去点下一个烟火——结果点了一个陀螺类的,引线刚一烧完就带着火花跑了起来,把宫侑撵得满地乱蹿。
铃木一开始还幸灾乐祸,直到人带着烟花往她这儿冲来,她还没来得及避开,就被宫侑托着大腿一把抱起被迫有难同当了。
陀螺烟花到底燃料不够,两人逃到秋千架下后只能在原地喷射出一点亮银色的火星,不甘心地寿终正寝。
铃木扶着宫侑的肩膀回头看见这一幕:“暗夜魔王阁下,你不是不怕吗?”
宫侑闻言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这不是怕你受伤吗,还有没有良心了?”
这一下让铃木意识到了两人现在的姿势,现在小公园没有人,但在公共场合这样暧昧的行为还是让人害羞,她连忙说:“放我下去。”
“你求我呀。”他不仅不放人,还把人又往上颠了颠。
“啊……”铃木短促惊呼后连忙抱紧他的肩背,“宫侑。”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不再作乱她才往后直起腰背,果不其然看到他洋溢着得意笑意的眉眼:“快放我下去……”她的声音软和下来,因为不好意思,含糊不清:“……亲爱的。”
宫侑心尖一颤,差点没抱稳把人摔了。
铃木脚一触到地面就匆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走开两三步,侧过身用手背贴着发烫的脸颊试图降温。
而宫侑在原地捂着脸蹲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找回一点外强中干的镇定,他努力板着脸指责:“你……你这、这都是跟谁学的,铃木悠你现在都学坏了!”
她害羞有余气恼不足地反问:“你说呢。”
被这么问,宫侑一不做二不休地上前拉住人:“行,我再教你点更坏的!”他没能言出必行,被打了一下之后便任她挣脱开去。
宫侑老师决定把教学任务放到回家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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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烟花陆续放完,两人站在秋千下点燃最后两根仙女棒。
等最后一丝闪光熄灭,铃木深深吸气摘下眼镜放进随身的包里,她认真地看着宫侑:“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嗯?哦。”对方凝重的态度让他有些反应不及。
“今天很倒霉遇到了浅田健次,不过遇到他也让我确认了我的一些想法。
“结婚,只不过是缔结契约,在感情难以为继的时候、一方违背契约的时候,或只是一方不想继续下去的时候,它就可以被解除。”她顿了顿,“这是法律定义上的婚姻关系。
“被社会大众所认同的——我也认同的——健康的婚姻关系,不是这样简单的甲乙关系。应该是相互尊重,相互鼓励,互相敬爱的。它有变好,也有变坏的可能,相同的是,到感情无法继续支撑这段关系的时候,它也会结束。
“离婚,现在来说不是罕见的事情。如果继续下去会有更多伤害,离婚是一种成全大家的选择,比如……我的父母那样。”
经过这样漫长的铺垫,宫侑似乎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了——她仍旧在惧怕婚姻关系。
他将手塞进口袋,用手指描摹戒指盒圆滑的边缘,垂下眼一言不发。
“这些正确的论调我能理解,不会接受。我知道我是错误的,但是我不会改。”铃木抿直了嘴角,结合她认真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凶,“对我来说,婚姻不是一方想要退出就能终止的契约。我的婚姻观是病态的,没有结束,没有放下,没有任何后悔的机会,对方必须和我绑定一生,我不接受任何理由的退出。所以——“
宫侑难以置信地抬头。
夜风吹起她脸颊边的碎发,凌乱地扰动着。她的语调冷静自若,眼眶却慢慢地被绯红染上颜色。
“——所以宫侑,你准备好和我……”她被他紧紧地抱住,后面的话没能再说下去。
他几乎要克制不住把她锁进自己骨血之中的欲望,又担心会让她感到疼痛,自我较劲的手臂用力到甚至有点发颤。
在胸腔回荡的纷乱心跳声中,她听见他低哑的回答: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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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的气氛没能延续太久,一通电话打断了两人的温存。
宫侑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发现是餐厅的来电,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只好接起电话:“你好。”
对方先问:“您好,请问是今日晚间在我们餐厅用餐的宫侑先生吗?”
“是的,怎么了?”
“是这样的,”对面的态度很好,“我们的服务员打扫时在您用餐位置的桌下发现了一枚钻戒,请问是您遗失的吗?”
宫侑:?
宫侑连忙掏出戒指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他神情复杂地将手机贴回耳边:“……是的。”
对面说完餐厅的营业截止时间,又表示如果他今天来取可以为他多等半小时,最后做完确认便礼貌地挂了电话。
宫侑:“……”
铃木对着他眨了眨眼睛,还未开口就被他捂住嘴巴:“不许说话,是意外!”
那双浅色的眼睛慢慢地弯起来,止不住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宫侑半恼地用额头撞一下她的,然后拉住她的手跑起来:“快走快走,要关门了。”
跑出没多远,铃木又被宫侑拉着硬转回,晕头转向地回到公园滑梯前,被一束玫瑰花撞了满怀。
两人出了小公园搭上一辆出租车,常年不运动的铃木跑得大脑一片空白,出租车发动之后才想起来问:“烟花的灰烬还没扫。”
“小松会扫,没事。”宫侑应答后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从她抱着的玫瑰捧花中揪了一根满天星,别别扭扭地弯出一个环形绕起来。
第一个失败了,他又揪了一根。
铃木:?
铃木终于看懂他在编戒指,见他第二个也失败了又要来揪满天星,阻止他:“很快能拿到戒指了。”
“离餐厅还有很远。”宫侑坚持祸祸没剩下几根的满天星。
“只要15分钟就到了。”
“那也太久了!”
“……”铃木捏着发烫的耳朵转头看窗外。
宫侑终于如愿以偿地编出一个潦草粗糙的指环,小心地套到铃木右手的中指上,心满意足地把她的手握进手心。
他们很快回到餐厅门口,宫侑进门向前台解释来意,说明自己的身份并证明戒指是他买的之后才拿回那枚命途多舛的钻戒。
铃木在门口等他,见人出来了,止不住地笑:“拿到了?”
宫侑捏她一下:“还笑!”
她笑着不回话。
他装凶的神情逐渐变得无奈,舒展开的眉头慢慢染上柔软的色调,温情脉脉:“那,继续?”
她的心跳霎时失了速。
宫侑执起她的右手,垂下眼睫认真地问她:“悠,和我结婚吧。”
铃木刚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戒指就不由分说地套住了她的无名指。
铃木:?
“反正你都要答应的,不要浪费时间!”他别开视线,不自然地狡辩——最后还是宫侑风格的求婚。
·
等到回家之后,宫侑才和她纠结:“为什么我求婚你一点都不惊喜,这是被求婚的人该有的态度吗?”
铃木:“被求婚的人应该是什么态度?”
“就算没有激动到晕过去也应该喜极而泣啊!”
“……”
宫侑回过味来:“你在之前就知道了?是谁跟你泄密的,是不是丹羽那家伙?!”
“没有,绘理没和我说过,”铃木在他猜下一个泄密者之前接着说,“是你的态度太反常了。”
他顿感挫败:“……有那么明显吗?”
“有,”她顿了顿,“以及,上个月研究所团建,大家一起去看了电影。”
宫侑张着嘴说不出话,懊恼的情绪刚刚涌现,又想起:“你知道我要求婚昨天还故意去京都?!”
铃木心虚地挪开视线:“差不多,先去洗澡了……”她刚走出一步就被拽回去压在沙发上。
宫侑磨着牙:“铃、木、悠,我生气了!”
宫侑表示自己超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然后被一个亲亲就哄好了。
铃木拢起右手用拇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圈,冷硬的金属已经拥有了与她体温一致的温度。她看着明明已经消气却还装作不满意的宫侑:“其实求婚就算不去音乐会、餐厅,不放烟花也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一点都没仪式感!”
铃木脸上写满了“你是需要仪式感的人吗”的疑问,把宫侑气得牙痒痒,他一口咬在她的颈侧,没有太用力,却似乎感受到了齿下带着心跳律动的血液。
汹涌的,热烈的,温暖的。
宫侑放松力量,轻舔在肌肤上印下的齿痕,声音有些模糊:“我怕你不知道……”
“嗯?”
“……我怕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