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熄灭的火焰点燃了树木和花朵,还有周围的“气”,那些正在熊熊燃烧的事物越来越多,火焰直冲天空。
而你并不依赖外物,每一个动作都带动了大量的“气”进行运转。
你的气撕裂了那些火焰,同时也打乱了画眉丸的气。
梅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你们打了起来,她像是要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要跟谁说。
你于是从空隙间问她:“你要跟他们站在一边吗?”
梅希望能够好好地跟你谈一谈——她从很久以前就在这么想了。
当初你明明也是因为不赞同卞夫人的所作所为,才要离开蓬莱。回到蓬莱之后,又为什么还要帮助他们呢?梅不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
“我不是在帮助他们。”
你只是……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去日如梦幻,蓬莱、平安京,宗师、那个人,你曾以为自己已经坚如磐石,可实际上那仅仅只是表象。
易卦所展示出来的结果,和那个人在临死时同你说过的话,全都横贯在你的脑海之中。
趁着你陷入回忆沉默的时刻,梅让其他人先走。
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那张年幼的脸。
梅对那些人说:“我留下来拦住她。”
她能够拦住你吗?你只觉得她太过不自量力了。别说是以她现在的力量,就算是在过去,她也不可能战胜你。
“我知道的,”梅也紧紧地注视着你,“正是因为我无比清楚,所以才要这么做。”
在过去的时光中,梅一直都心怀遗憾,她想要再次见到你,告诉你她对你的歉意。
“如果当初我没有犹豫就好了……”
梅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干涉你,但她却体会到了你那份深埋在心底里的,对她的犹豫而产生的情感。
那是你昔日对她的失望。
“对不起,”梅说,“我当初没能鼓起勇气跟你一起离开。”
她也觉得很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地跟你谈一谈。
没有谁的内心真的可以一直坚如磐石,因为真正完美无瑕的圣人是不存在的,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缺陷,所以从来没有人真正实现过“成仙”。
在你看来最为弱小的梅,却也是唯一一个看穿了你弱点的人。
明明你们都没有说过几句话……明明你在不久之前还仅仅是在利用着她。
或许她在那时也有所察觉,你对她并没有付出真心。但是她爱着你,无论你是否爱她。
真挚的爱,是可以融化一切冷酷之心的。
远处有冲天的火焰被点燃——那是船只的方向,算算时间,那艘船正准备启航了。
即便是走最近的那条路,等到画眉丸他们赶到船只出发的地方,船也已经驶远了。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梅让他们乘上小船,她打算进入“鬼尸解”状态,帮助他们赶去莲那里。
可这样的话,本就无法储存“气”的梅也会因为耗尽身体里的“气”而死去。
她这时才终于坦白,其实以她现在的状态,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
你在登岛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她的虚弱,这份虚弱让她随时都有可能消逝掉最后的生机。
便是在这时,你将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取出了这具躯壳中的“胚珠”。
“有了这个的话,就可以再活一段时间了吧。”你说。
梅怔怔地捧着你塞到她手里的胚珠,但很快她也反应过来——
“把这个给我的话,你要怎么办……”
直到现在,梅也还是跟其他天仙一样,以为你也是自身的肉.体濒临终点,所以才要以这样的面貌回到蓬莱。
“我真正的本源,其实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虽然说出了真相,但你依旧没有告诉她更加具体的情况。这具天仙的躯壳失去了胚珠,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事到如今你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为这件事情进行了易卦,卦象告诉我,这次登岛的人里,将会有八人存活……”
宗师、卞夫人你都已经再去见过了,现今的蓬莱早已不是你昔日的家,一切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卞夫人最后让你出来“解决”他们,更多的其实是希望你能离开。
在你进行了易卦之后,她也以同样的方式再试了一次。
那同样不是她期待中的结果——你们“一家人”不可能再团聚。
卞夫人希望你和她能跟宗师“团聚”,又不想你看到她的失败,所以在知晓了注定的结局之后,她才要特意支开你。
那正是她对你最后的爱护。
弟弟妹妹们对姐姐的爱,父母对子女的爱,点燃蓬莱的一场大火,将那些情感全部吞没于火光之中。
那一整片天空都在熊熊燃烧。
……
……
天仙的躯壳在蓬莱彻底崩析后,你在加茂家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视是庭院中那株熟悉的樱树,在你的身侧有一人有正在说话。
他是现今加茂家的家主,名字可能是业平,也可能是忠信……你记不清了。
倒不是说你的记性有多么差,只不过是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所以就连名字和脸,都不愿意分出一点点心思去记住。
他无比恭敬地、憧憬地跽坐在你身侧。
——此时此刻,他正在向你表明心迹。
加茂家是贺茂家的延续,不仅延续了家传的术式“赤血操术”,也延续了融入血脉之中的那份诅咒。
那个人曾几乎毫无底线地包容着你,纵容着你,他接纳着你的一切,好的、坏的,都被他悉数承受。
他爱着你,愿意为你违背家族奉行的“大义”,愿意从始至终只注视着你,正如同你愿意去为他做任何事,他也对你抱着同样的爱意。
所以与那个人血脉相连的后代们,在他死后多年,依旧在如痴如狂地爱着你。男人们、女人们都在向你表露着他们的爱意,他们将身心都奉献于你,为你捧上无数珍宝,华服美饰、金樽雨露……
只可惜,任何宝物也无法令你侧目。
因此,你只瞥了他一眼,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便无比欣喜地同你说了一大堆话。
“忠澄。”
他的名字是加茂忠澄。
你的声音对他们而言便如同神谕。你以亲昵的称呼如此叫着他,问他是否愿意为你做一件事情。
还未等你进行更加具体的说明,他便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了。
加茂忠澄说,他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情。
——正如同你愿意为那个人去做任何事情。
你于是告诉他:“我需要你的一部分……血肉。”
有一种更加准确,也更加残忍的卜卦方法,那是你从芦屋道满口中听来的——但你还没有尝试过。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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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着邪恶的咒法的术师们, 有时被称作邪术师,有时则是“诅咒师”。
在过去,芦屋道满就是一名邪术师。
你曾在他口中, 听闻过一种以至亲的血肉来进行卜卦的方法。
“因为有着血脉之间的关联,所以得出的结果会更接近事实。”
芦屋道满愉快地笑着,他的面前则是坐着那个人——这时候,与你相恋的那个人还未死去。
你以加茂忠澄的血肉进行卜卦,试图以此探知你与那个人延续恋情的可能性。
哪怕只有微弱萤火般的可能性也好……至少不要剥夺你仅有的希望。
面对卜卦的结果,有一滴晶莹的泪水, 从你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
……
加茂忠澄依旧自顾自地同你说话,因为你曾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这便被视作你对他的回应。
而你自卜卦的结果出来之后, 便又在他面前回归了那种毫无反应的态度。
他的言语似乎没有半句被你听进了耳中。
你有时候是坐在檐廊上,有时候则是待在和室内,即便障门闭合,他也从不拉开,只是跽坐在门外同你说话。
那尚未完全愈合的手臂,隐隐有血迹渗出。加茂忠澄的脸色几乎惨白……可即便如此病态, 他也与那个人毫无相似之处。
一股厌烦的情绪, 就这样逐渐攀上了你的面庞。
原本还在喃喃地同你说着话的加茂忠澄, 见到了你的神色,忽然之间暴怒而起, 他质问着你,问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看看他,为什么不愿意回答他。
他(他们)都是如此真挚地、发自内心地爱着你。
“我恨你……”
加茂忠澄扼着你的脖颈, 明明是他正在伤害着你, 可他却一直在哭泣, 像是有多么伤心。
他的泪水落在你那张美丽而白皙的面庞上,这时候的你,忽然间领悟了某种道理。
——只有当你用心去爱着某个人的时候,你才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情,你才能够理解他,对他的心感同身受。
梅也说过类似的话。
梅之所以能够看到你的心,并不是因为她有着多么厉害的能力,仅仅是因为她爱你。
也只是因为她爱你。
她的爱比其他天仙更加纯粹,那不是对高高在上的“圣人”的爱,而是对你这一整个个体的爱,因为她爱你,所以能够看到你那冷酷外表之下的破绽,看到你为了克服求道的艰难而封闭了自己的心。
虽然你也不愿承认,可你其实也爱着卞夫人,你当初离开蓬莱并非是害怕她用你的“气”来炼丹,你只是害怕自己无法与她分担那份痛苦。
你心中的那个“圣人”,不允许你生出任何偏离仙道的念头。
所以你离开了蓬莱,来到了没有任何人认识你的地方。
平安京。
在平安京,没有人会用注视着圣人的目光注视你,也无人将你视作他们求道的“道标”。
你就像是获得了一次新的生命,所以你也需要去爱些什么。
从未体会过“爱”的你,就这样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则是以包容的姿态,将它们全部接纳了。
你知道他也是爱你的,你也知道他对你的爱无比真挚,可你却无法从记忆之中找出半分对他的“心”的记忆,你只记得他那张苍白虚弱的面庞,还有满怀爱意注视着你的目光。
他的心在想些什么呢?
你全然没有印象。
其他的天仙都不害怕竃神,但是桃花却很害怕那些生物,其他的天仙无法理解她的心情,唯有菊花看到了她那颗害怕的心。
那个人是你毕生的挚爱,可你却想不起来他的心曾在你面前展露过怎样的姿态。即便是在他大限将至的时刻,他也依旧是以那副完美的温柔神情注视着你。
加茂忠澄的泪水泅湿了你的脸,可你却在过去的记忆中无数次否认与质疑,这在他看来便是无动于衷。
恨与爱,有时候包含着同样的感情。
加茂忠澄是真的想要杀了你。
他全身都紧绷着,所有气力都被灌输到了手掌中,他扼着你的脖子,那是一张布满了疯狂的脸。
直到一股血腥扩散开来,加茂忠澄无力地倒在了你的身上。你略微收敛瞳孔,回归了稍许意识。
有一个孩子,满手鲜血地站在你的身侧。
那张稚嫩的面庞上浮现出对你的眷恋,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抚摸着你的面庞,又在意识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迹之后猛地将它收了回来。
他便如同注视着脆弱的珍宝般注视着你——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只有你的身影。
你轻声问那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加茂宪伦。”
……
……
加茂宪伦想要保护你,从他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刻,便有一股感情油然而生。
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但是这种情感总是在驱使着他做出行动,令他偷偷地潜入你的居所附近,哪怕只要远远地看你一眼也足以安抚那颗沸腾的“心”。
所以当他看到有人想要伤害你的时候,他的心本能地让他的身体做出了反应。
他只是想要保护你。
加茂宪伦对你重复着这句话,他那双黑色的瞳眸紧紧地盯着你:“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我知道的。”你轻声回答他。
加茂忠澄给你带来的伤害,在他死后才逐渐显露出来。你的脖颈有一片刺眼的痕迹,这令加茂宪伦再一次感到了焦躁与不安。
他将加茂忠澄的尸体从你的身上推开,跪在你的身边,趴下来注视着你。
“你会死吗?”
你朝他伸出了手,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这个孩子就这样在你的身边躺下。
他蜷缩着身体,额头贴着你的手臂,你的目光停留在空中的某个点,一种无比虚幻的感情笼罩着你。
你终于侧过身来,仔细地注视着这个孩子的脸——这张稚嫩的脸上,依稀可见一点点和那个人相似的部分。
“宪伦,”你以轻柔的声音吐露着他的姓名,你问他,“你会经常来看我吗?”
就像当初的时候,那个人也经常来看你。那是你们相遇没过多久的时候。
你不记得天仙们小时候的模样,只记得梅那张年幼的脸,而在更早之前,你也记得她长大后的模样。
长大之后的梅和年幼的梅也会有差别,你因此想象着那个人更加年幼的模样,那些被虚构出来的记忆,就这样填充着你的心。
而你则在试图用那些记忆来混淆现实。
你正在注视着的,究竟是加茂宪伦还是那个人,就连你自己也没去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