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说,倒让我觉得有些在意起来了。
于是在清直回来之后,我也随口向他提及了此事。
“是吗,”清直淡淡地应了一声:“我没听到什么。”
然而那时候也跟在我身后的侍女,却在夜里清直回房之后,告诉我说。
“藤本家的小少爷,明明是和清直少爷在同一个道馆中修习剑术的同门啊……”
第24章
但是以清直的性格,哪怕对方是他的同门,只要他对那人没什么兴趣,也极有可能连对方的名字也记不住吧。
所以说,“只不过是同门罢了。”
听了我的解释,侍女似乎也觉得挺有道理——她跟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更能确切地感受到清直对待其他人有多么冷淡。
“毕竟清直少爷也只有在您面前才会收起那份对待其他人的冷漠。”
侍女感慨道。
“不过……”她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恍惚起来,像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如果不是您将我带回了源家,我恐怕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安定地生活吧。”
我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并非是什么值得被特意拿出来说的事情,只不过是路过时看到了与我年纪相仿,却正在被虐待的小姑娘,于是恳求母亲将她买了下来,变成了我的侍女。
“睦月小姐,”她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无论如何……我也希望您能获得幸福。”
我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谢谢你。”
因为她是个善良又温柔的好姑娘,所以才会一直一来都为我着想,认真又细致地照顾着我的日常起居。
“我一直都很幸福。”
*
我没有不幸福的理由。
母亲在世时我是她最宠爱的孩子,她过世后父亲亦将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不仅是父母,家中的佣人们亦是从未对我有半分怠慢——在我身边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并且都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了我的面前。
所以在童磨过来找我,却发现我一个人坐在房中发呆,询问我是否遇到了什么烦恼,并表示可以告诉他的时候,我摇了摇头。
“睦月小姐真的不需要说出来吗?”童磨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您看起来明明是有心事的模样。”
“但这也是很正常的吧?”
我说。
“总是一帆风顺的人生是不存在的,就好像绝对平静的湖面也不会存在一样,但凡活着的人,总是会遇到许多波折。”
童磨刚开始是露出了懵懂的神色,但在我说完之后却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将那双彩虹色的瑰丽眸子凑到我面前。
“所以睦月小姐现在也是遇到波折了吗?”
我点了点头,“算是吧。”
“那么您是因此觉得痛苦吗?”
他这般询问的时候,我又摇头了。
“我并不痛苦。”
“那难道是不幸?”
“也没有不幸。”
“那就是悲惨。”
“并没有这种事情……”
我轻声回答着他的问题,看到他面上的神色又变得极为纠结,那张圆圆的小脸皱在一起,一副极为苦恼的样子。
“可是您没有笑。”
他对我说:“如果您真的没有感到痛苦和不幸,那为什么不笑呢?”
这个问题让我也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觉得痛苦吗?”
我反问他。
或许对于普通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过于深奥了,但我知道,对童磨而言这个问题已经足够清晰。
那个孩子摇了摇头。
我摸了摸他的脸,然后握着他的手说:“但你现在也没有笑呀。”
他面上的纠结蓦地散去了,只留下那副略有些呆愣的模样。
像是陷入了什么难以脱出的怪圈,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个话题便不约而同地结束了。
*
那之后过了没多久,父亲忽然单独将我叫到了书房。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一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的模样,让我也不由得坐直了些。
“睦月,”父亲轻声唤着我的名字,望向我的目光十分复杂,那是融合了怀念与欣慰的情绪,最后却化为了只言片语。
他说:“你……已经长大了啊。”
我曾听家中年长些的佣人们说过,父亲与母亲相恋时,母亲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是和现在的我差不多的年纪。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父亲……”
“睦月,”他打断了我,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言辞,“你对清直那个孩子,有什么看法吗?”
当父亲问出这个问题时,我便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了。
但是,“清直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我也只能这么回答。
到底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父亲时常要忙于公务,但对我的关心他也从未少过半分,因而对我的了解也算是较为清楚。
即便如此,他还是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能结为夫妻。”
我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见我没有立即反驳,父亲继续说,“虽然那孩子性格较为冷淡,又因病不能见到阳光,但那孩子在剑术上有着非常人能及的天赋,也并非没有保护你的力量。更何况他早就说过,修习剑术是为了要保护你。”
正如之前在提及辰藏哥哥的时候所说,人一旦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便会不断地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因为只有强大起来了,才能守住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父亲叹了口气:“近几年来我也能看到你们之间的相处,何况你也不是不清楚,在整个源家,你是唯一一个他会愿意主动亲近的人。”
不论是对清直还是对我,父亲都算得上尽职尽责了。
但是,“清直的年龄还小。”
所以哪怕我不反对此事,他也不一定会愿意。
更进一步说,就算他现在愿意,也可能只是因为年纪尚轻,将来也有后悔的可能。
毕竟我和清直之间的相处,更多的还是如姐弟一般。
在我看来,他会愿意亲近我,会因为我对其他的孩子太过亲近而生气,都是因为将我当作了家人。
所以父亲也说:“这一点我也有所考虑,如果你们不能结为夫妻的话,那我便把清直收为养子吧,毕竟他在源家好几年,却一直都没有正式的身份……”
我之前还产生过为何父亲不将清直收为养子的疑惑,那时候自己得出的结论是——父亲或许是觉得让清直保留原本的姓名更好些。
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意图在其中。
“那么,等有空了再找个时间和清直单独说说吧……”
正当我提出建议的时候,障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用特意找时间。”
推开障门的少年站立在门口,他迈开步子走到我们面前,在父亲面前跽坐下来,俊秀的少年面孔上满是认真的神色:“您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对我说。”
我下意识看了看父亲。
清直为何会如此凑巧地在这时候出现,原因我们都不清楚,但既然其本人已经这样说了,父亲也没有隐瞒的想法。
他将自己的意思告知清直,而后问道:“你是如何想的呢?”
无论清直做出了何等选择,都不会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不好的影响——我是这般肯定的。
而他却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
这反而让我有些迟疑了,并非认为清直无法担负起责任,也不是害怕他将来会违背承诺,只是——
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在之前的那一次生病时,父亲请来的医师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过父亲既然会提出这样的建议,那难道是我那时想多了吗?
我很清楚父亲不会告知我医师究竟和他说了什么,因而也没有多问的必要,只是在迟疑过后,我抬起脸时,却看到清直和父亲都在盯着我看。
“那么睦月是怎么想的呢?”
之前那些模棱两可的答复在清直肯定的回答下被彻底推倒,其他二人都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我自然是愿意的。
再睁开眼睛时,坐在我身边的清直竟露出了堪称明朗的笑意,仿佛一扫身上的冷漠与疏离,连同与父亲对话时也笑意盎然。
我太意外了。
这时候的清直,他的那份喜悦似乎连同我都能一并感染,让我从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只能靠胡乱猜测,到这时候这般,只是坐在他身边,便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
清直,他是真正地期待着能与我结为夫妻,并且热切地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只不过……
“清直的年龄比睦月要小上两岁……”
所以哪怕彼此都同意了这份婚约,那也恐怕还要再等上两年,才能将其履行。
当父亲说出这句话时,清直的脸色变得极为复杂,像是有些懊恼,又像是……带着某种忧虑。
尤其是当我说出希望能在春节过后举行婚礼时,清直用那般深沉的眼神看着我时,总会让我产生某种难以形容的沉重感。
第25章
第二日的傍晚,清直回来时久违地又给我带了礼物。
不是早就吃腻的黑糖,而是浪花屋里售卖的白梅香发油。
“为什么突然想到送这种东西给我?”
我下意识问出了这个问题。
闻言清直沉默了一下,而后将瓷瓶放在矮桌上:“那天不是说了要去店铺里看看吗。”
虽说最后还是没有去成。
但是,“所以才要特意去给我买回来吗?”
我笑了起来,倾过身体凑近了些,看到清直面上露出不太自然的表情,便能想象到他去买东西时的心情有多复杂了。
之所以过了这么久才送给我,是去之前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还是想了许久才给我送过来呢?
这些都不重要了。
只是这样细小的举动,我便能够明白——清直昨日的言语并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他那时必定也是抱着与我同样的心情,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没有打开瓷瓶便能闻见香味,清直安静地注视着我,忽然问起我把梳子放在了哪里。
我眨了眨眼睛,似乎能猜到他想要做什么了。
——清直头一次为我梳了头发。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梳子,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虽说一开始的几个动作有些生疏,但令人惊讶的是,清直竟从头到尾完全没有扯疼过我。
他一手拿着梳子,另一只手抚着我的头发,一边为我梳理着那些长发,一边将他买回来的发油抹在手中的头发上。
淡淡的白梅香在室内扩散,倒无端凭添了几分暖意和甜息。
那个少年的动作极为轻缓,略带凉意的手指触碰到我的头顶时,我却忽然又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明明是第一次为我做这种事,然而他却娴熟得像是做过许多次一般,这样的感觉放在我身上也是一样的——就好像在以前的什么我也不记得了的时候,也曾有人这般温柔地为我梳着头发。
不约而同的沉默让房间里只有淡淡的香味氤氲弥漫,橘色的烛光映在障门上,倘若不是侍女的出现打乱了这份安静,恐怕我也不知道我们之中要什么时候才会有人主动开口。
——不能开口。
在那时,我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因为害怕一开口,这份仿佛已经能回忆起什么的熟悉感便会消失——取而代之的将会是心中不知为何升起的、对即将要失去什么一般的恐慌。
侍女的视线在触及我们是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诧,而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毕竟父亲还并未将这份口头上的婚约告知家中的其他人——是我主动提出的请求,是我希望父亲暂时不要将此事宣扬。
并非是因为害怕清直真的会在约定的日子来临之前想明白,原来他对我的感情其实并非所谓的恋情。而是因为一些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就好像是——只要说出来了,让大家都知道了,这一天便再也不会来临了。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我自己也不清楚,但侍女面上复杂的神色我却能够理解。
因为在她看来,我和清直之间从始至终也只是姐弟之间的情谊。
清直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他在侍女的注视下为我细细地梳理着头发,而后从怀中拿出了一支发簪。
我愈发意外了。
明明在此前都还只是普通的相处,仅仅一天时间,便变化得如此迅速,倒让我也有些不大适应了。
不过我也没有拒绝清直为我绾起头发的举动。
手头没有镜子,我自己看不到现在的模样,便转过脸正面看着他,询问道:“好看吗?”
清直露出浅浅的笑意,为我扶正了发簪:“很好看。”
他那精致秀丽的眉眼现在展现出来的,是我所见过的最为柔和的模样,平时里难得一见的笑容,在这两天却出现得得过分频繁且真实。
不仅如此,甚至是在路上遇到和他打招呼的佣人,清直竟也罕见地点了点头,全是回答了。
只是因为这件事,真的就让能他高兴到这种程度吗?
望着清直的侧脸,我不由有些发笑。
我们一起前去用晚膳时,父亲在看到我的瞬间也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张了张嘴:“你这幅打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