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双双死在房间里的时候,当地的町奉行接手了这起案子的处理。
那位南町奉行大抵是个好人, 所以将当时年幼无依的童磨暂时带回了家里。只不过童磨对他的印象,却不如对他家中的另一个人来得深刻。
那位南町奉行,有个叫源睦月的女儿。
年幼的童磨时常会思考,父母和孩子之间的感情, 究竟是怎样的。
童磨的父母既不是一对正常的夫妻, 也不是一对正常的父母, 无论是对自己的配偶还是对自己的孩子,他们都没能尽到真正的职责。
所以要想从他们身上得到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在源家或许是得到了答案的, 哪怕那位南町奉行的妻子早已过世,只有他独自一人抚养着女儿睦月。
“睦月小姐,”小小的童磨用了最稳妥的称呼来叫她,他问她:“您觉得幸福吗?”
源睦月大抵是没有预料到像童磨这么小的孩子、也会思考这样的问题。但她还是回答了:“是幸福的。”
在万世极乐教作为【神子】被供奉的童磨,曾经听到过无数人的倾诉,在那些倾诉中从未出现过认为自己幸福的存在——出现在万世极乐教的所有人,全部都是不幸的。
这也间接导致童磨曾一度以为,这世间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童磨很疑惑。
这位睦月小姐,其实和那些来向他倾诉的信徒们有很多相似之处。
她自幼体弱多病,甚至一度被医师们预言活不过春节,平日里不能见风也不能晒太阳,就连多走动了几步,都会累得喘不过气。
【多么悲惨啊……】童磨心说。
“因为……”完全不知道童磨在想些什么的睦月思考了好一会儿,轻柔地笑了起来:“有人爱着我。”
童磨怔怔地看着她,他不明白什么是爱,更不明白她这时候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笑容。
但童磨知道,这样的笑,大抵就是幸福的笑吧。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却会在平日里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也注视着她与其他人的往来。
童磨想,所谓的幸福,应当是能从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中察觉出来的。
他看到了无论她的身体如何孱弱也对她关照有加的父亲,也看到了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柔和下来的渡边少爷。
于是童磨想,这就是爱吗?
看着她笑容灿烂的样子,童磨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其实很想说【我也可以爱睦月小姐】,虽然他的年纪还比不上任何爱她的人。
但童磨就是很想这么对她说,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只可惜他没能说出来,就到了要离开源家的时候了。南町奉行留不住他,万世极乐教需要一位新的教祖。
当前任教祖,他的父亲死去之后,作为【神子】的童磨,无疑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所以童磨必须得回去——回到那个大家都不幸福的地方去。
虽然他更喜欢留在睦月小姐的身边,但回到那里去,也不是不可以,因为他已经明白了大家为何不幸福。
【是因为不被人所爱,所以才感受不到幸福。】
于是童磨想,只要有人爱他们,那么大家都能够幸福起来了。
童磨接纳了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日日聆听他们的困难和痛苦,为他们落下眼泪,指引他们前往极乐。
他想,只要让那些不幸福的人留在万世极乐教,让他们知道有人爱着他们,那么大家就都能够获得幸福。
直到他被那位曾经以【渡边清直】为伪名,潜藏在源家好几年的初始之鬼变成了【鬼】。
变成鬼的时候其实很痛苦,并非是感情上,而是纯粹的□□上的疼痛——是几乎要将神志都磨灭一般的疼痛。
但童磨并不后悔成为了鬼,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庆幸的。
因为他获得了漫长的寿命,所以可以继续维持万世极乐教的运转,让更多的人变得幸福。
也是因为他获得了过分长久的生命,所以才会再次遇见源睦月。
当她这一世的母亲,那个富商的妻子带着自己病弱的女儿前来参拜的时刻,哪怕她一开始没有抬起脸,童磨依旧认出了她。
毕竟……这时候的她和以前相比,除了脸色更加苍白之外,几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之处了。
无论是容貌还是神态,甚至连身形和年龄,都和他当初年幼时所见的睦月小姐一模一样。
从不信神的童磨第一次有了想要相信神佛的想法。
因为她的名字,依旧是源睦月。
不是出于巧合也不是她的后代,而是真真正正的源睦月。
既然转世真的存在,那么地狱与极乐,一定也是真正存在的吧。
虽然当初她没法留下童磨,但现在的童磨却可以留下她——前提是她愿意。
“睦月,”童磨笑眯眯地看着她,视线从久远的过去延续到了现在,正如他年幼时那般专注而又仔细:“睦月留下来陪我吧?”
现如今的源睦月,依旧是幸福的吗?
童磨忽然产生了这样的问题。
哪怕时过境迁再度重逢,忘却了一切却也仍是疾病缠身,这样的源睦月,还会觉得幸福吗?
在她拒绝童磨的邀请时,用的理由是【我不觉得教祖大人能治好我的病】。
真可爱啊……童磨想,就和以前一样可爱。
让他更想把她留下来了。
童磨的记性一直都很好,所以就算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都能够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于他而言重要的事情,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
而在他的记忆之中,虽然源睦月出现的时间很短,相比于他漫长的百年时光而言,不过是转瞬即逝,可那些短暂的时光,所占据的分量却丝毫不逊色于其他的任何事情。
而他也一直都记得那个问题。
“睦月觉得幸福吗?”
在某次赏月的时候,他忽然这样问了。
“大概……是幸福的吧。”睦月说。
童磨分不清她的语气里蕴含着怎样的情绪,却能听出她前后两次回答时的区别。第一次她回答得很肯定,可第二次她却带上了【大概】。
这是否能证明,现如今的源睦月,不如百年前那般幸福呢?
是因为没有那么多人爱她了吗?还是她也体会不到来自他人的爱了?童磨泛泛地想。
他已经明白了什么是幸福,也已经明白了要如何才能使人幸福,如果她愿意留在这里的话,童磨觉得自己一定能够让她获得幸福。
因为他一定会比她现在的父母更爱她,也一定会比他们更加了解她。
他与源睦月认识的时间,远远早过她现如今的父母。
然而童磨那时候没有思考到的是,有远比他更早认识源睦月的存在。
童磨的想法再怎么自认完美,也比不上她自己做出的决定——源睦月执意要离开,她根本不愿意留在万世极乐教。
因为她又早就遇到了那个人——鬼舞辻无惨。
童磨忽然开始思考起了一个问题,或许她的幸福,并非来自父母,也不会来自其他的任何人。
在她的身边,永远都会有另一个人存在,不论过了多久,也都是如此。
这一想法在后来也很好的证明了,在他第三次遇见源睦月的时候。
哪怕她那时候,在他人眼中的身份只是【睦月】。
时至那时,童磨才终于明白,所谓的爱,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哪怕她没有了高贵的身份,没有了疼爱她的父母,也没有了富裕的家境,甚至连最基本的生活的保障都没有了,她依旧是幸福的。
因为仍有人爱着她,而那个人不是童磨。
她不记得童磨,却无论如何都记得另一个人,记得那个将他变成了鬼的男人——无论童磨在何时遇到她,都会比他更先一步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
童磨忽然就明白了,原来——源睦月的幸福,其实来自鬼舞辻无惨。
她并不需要其他的任何人,也不需要其他的任何东西,她的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个男人,只有那个名为【鬼舞辻无惨】的男人。
哪怕鬼舞辻无惨每次出现在她的面前,都用的是不同的名字。
一开始是渡边清直,而后是月彦,到现在才是鬼舞辻无惨。可童磨……
从始至终,在她面前都只是童磨。
可即便如此,源睦月也没有记住童磨。
她从未像童磨记着她一样,将童磨记在她的心里。
第80章
我第一次见到鬼舞辻无惨的时候, 正好碰上了有人在向他告白。
那时正在上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我送上课时忽然觉得身体不适的恋雪去医务室,回来的路上,一转弯便看到了不远处站在走廊上的黑发少年——和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子站在一起。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那个女孩子应该是中等部三年级的学生,虽然之前在社团活动的时候见过几次面,但并不是特别熟络。
撞见这样的场景, 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我来说, 显然都是件极为尴尬的事情, 所以在让自己暴露在他们的视线内之前, 我果断地缩回了伸出一半的脚, 打算等他们离开之后再回教室。
但正是因为这一决定,我听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对话。
当那个女孩子用尖尖细细的声音同他说出:“鬼舞辻前辈, 我喜欢你!”这样的话之后,这位鬼舞辻同学沉默了一下, 然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事实上,说是“毫不留情”都太委婉了,他的回答完全就是“尖酸刻薄”的代表才对。
“喜欢我?”鬼舞辻无惨嗤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
我就算没看到那个女孩子的脸,也大抵能猜测出她那时的脸色了。
但鬼舞辻无惨却丝毫没有要收手的意味, 而是继续说:“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了你错觉, 让你觉得自己有站在我面前的资格, 但我并不想听你说任何话,也不想在这里被你浪费时间。”
在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赶紧离开现场的时候,却对上了一双红梅色的眸子。
有着黑色微蜷头发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面前, 皮肤苍白身形消瘦,他微微蹙起眉头,眼尾上挑时眼型漂亮得近乎冶艳。
我和那双眼睛对视了好几秒,脑袋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
我对他(的脸)一见钟情。
——*——
事实上鬼舞辻无惨一直都是个极为恶劣的人——这一点在我四处托人打听他的时候就已经从各种小道消息里听到了。
又听说他从小身体不好,所以请假和早退都是常有的事。而这也恰好能解释我那日为何会在最后一节课时看到他在走廊上出现。
但从那些消息里,我还发现了好多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现的事情。
“所以童磨,快来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十二鬼月】?”
我拿着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资料跑到童磨的班级门口,把正打算回家的他堵在了走廊上。
突然发现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和自己的青梅竹马可能认识,这样的惊喜来得猝不及防。
“诶?没想到还是被你知道啦,我本来还想藏住的~”
有着白橡发色和七彩瞳眸的少年笑得一脸灿烂,他动作自然地把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将我拢了过去,微微低下脑袋贴在我耳边:“这种事不太方便在走廊说哦,去我家里怎么样?”
我面无表情地按住了他的脑袋,这个有着一头从小到大都要被风纪委员们质疑染发了的白橡色头发,和经常被怀疑戴了七彩美瞳的眼睛的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但事实上我和童磨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甚至可以说从开始读书起就一直都是同学,虽然偶尔不在同一个班,但来往却没有因此而减少。
最后还是拉拉扯扯地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冷饮店坐下了。
最近是春天,冷饮店里的人并不多,我本来想点冰沙,却被童磨制止并换成了巧克力蛋糕。
我沉默了一下:“……所以它们有什么关联啊,就算想装体贴也给我换杯热饮好吗。”
闻言童磨露出一副好伤心的样子:“我请客还这么挑剔吗?”
好在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在我敲着桌子提醒他的时候,他开始给我解释起了【十二鬼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鬼舞辻大人创建的社团哦~”童磨一手托着脸颊,另一只手点着桌面:“其中又分为【上弦】和【下弦】,每个成员都被排好了具体的顺序,而且有证明自己身份的徽章……咦?怎么突然用这种眼神看我?”
在听他解释完这东西之后,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你们去报备了吗?是正式成立的社团吗?活动内容和主题呢?策划书是谁写的?这种光听名字就意味不明的社团,真的能通过学校的审批吗?”
只要一开口,我的脑袋里顿时冒出了一堆疑惑,并且开始怀疑起他们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不是那种正经的课外活动社团啦,”童磨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声音压了压之后,竟也有了那么几分危险的意思:“是不良团体哦。”
我更加沉默了。
好一会儿才挤出来一个问题:“你们靠什么排序的?”
“当然是实力,”童磨笑容灿烂地告诉我:“顺便一提,我在几个学期之前发起了【换位血战】,战胜了猗窝座同学成为新的上弦之二了哦。”
忽略掉【换位血战】这种听起来就很血腥的东西,我问他:“猗窝座又是谁?”
“诶?睦月不知道吗,就是和我们同年级的狛治同学呀~猗窝座这个名字,是鬼舞辻大人取的啦。”
这样一说我就知道了,毕竟我和恋雪是同桌,而狛治……正是恋雪的男朋友。
但我估摸着恋雪应该不知道他还在【十二鬼月】里当猗窝座,不然肯定早把他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