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寺脱下外套换好室内拖鞋回房间，身体并不劳累，可压抑的精神还是让她的动作带上了几分沉重。在床边颓然地倒下，忽然觉得今天的衣服似乎穿得太厚了，束缚得自己喘不过气。
大脑空空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直到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她才意识到方才在便利店买的两个饭团仍旧完整地躺在斜挎包里。她莫名地不想吃饭团，不过今天提前和父母说了不回来吃晚饭，所以厨房应该也没有吃的了。
“那就不吃了吧……”小寺翻过身，斜斜地平躺着，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在便利店看到的那一幕总是会在脑海里闪现，只是短暂的几秒钟时间，或许当时她并没有看得很仔细，可是对方的生动鲜明的神色却牢牢地记录在她的眼中，那分明是……
“嗡嗡”手机震动了起来。
小寺慢半拍地翻身坐起来去找包里的手机，发现是宫治的来电。她紧握着手机坐了一会儿，才动作迟缓地接起电话。手机放到耳边，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过饭了吗雪绘？”
宫治的声音一如平常，小寺却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感到鼻子发酸，视线也模糊了起来，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只是简短的一个音节，对方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转而跟她说新年期间的店休安排：“从30日开始店休，一直到到1月3日……”
小寺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先前发出的一起新年参拜的邀请，她无声地张嘴，犹豫两次才终于发出声音：“店…店长，我……我之前忘记新年要去乡下奶奶家了，所以新年参拜，没办法一起去了。”
宫治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啊，什么时候回来？”
“……因为很久没见到奶奶了。”她对自己说谎的行为感到愧疚，可也明白自己面对店长时肯定会想起对方与他人亲昵的温柔神色。一想到那一幕，她的鼻腔又开始发酸，声音也带上了一些鼻音，“……可能，可能会住几天。”
宫治敏锐地察觉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再也压抑不住酸涩的感受，小寺咬着下唇尽量不发出声音，她吸了吸鼻子，装作咳嗽的样子掩饰自己，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今天吹了风，大概有点感冒了……”
确实听出了一些鼻音，宫治轻声叮嘱了她几句，听见三浦叫他，只好先中断通话。
小寺收起手机，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宫治对她的态度如同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温柔有耐心，她却不由自主地想：店长对铃木小姐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店长面对其他人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下午看到的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因为是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所以在她面前才会不一样吧……
这样的结论让她感觉心口被揪了起来，她侧过头轻喘了两口气，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她不认为宫治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如今也只能认为是对方当初所谓的“追求”，已经错过最终的回复，已经结束了。就像一个不真实的梦，终究到了要醒来的时刻。
何况，原本……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小寺连忙用衣袖胡乱擦了眼泪，尽量正常地接起电话：“店长。”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前先喘了一口气：“到窗边来。”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房间的窗户，表情满是呆愣，好容易才回过神赤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她看见宫治站在她家院墙外，看见她之后略举起手示意：“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不安……别开窗，生病了少吹风。”
“……哦。”
“店里还有事，我要先回去，明天再……算了别多想，先好好休息。”
见他要走，小寺下意识地出声：“店长。”
“嗯。”楼下正欲转身的人停下脚步，抬头望来。
他曾说的“追求”还在有效期内吗？小寺感觉眼前的画面慢慢变得模糊，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没什么……我，我可以认识一下铃木小姐吗？”
宫治一时摸不清她的想法：“为什么这么问？”
“……之前吃了很多她做的点心，想要好好道谢，还有点心很好吃什么的……不方便也没关系，没关系的。”她的声音渐渐减弱，开始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后悔。
“悠去京都了，要过完新年才会回来，近期没办法遇见。”宫治他莫名有种自家小朋友要被别人拿着棒棒糖诱拐走的危机感，于是以实际情况进行拖延。
“这样啊……店长快回去吧，今天太冷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小寺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宫治原本打算今天两人见面时确认关系，新年放假，身边有个时刻准备着使绊子的兄弟，还突然多了一个烘焙天赋过强的隐形对手，这让他急切了起来，但看对方精神状态不佳的样子，也只能将计划再往后挪一挪。
然而一直到过完新年他也没能见到小寺。
小寺因为没吃晚饭，晚上心神不宁没睡好又受了凉，第二天真的生病高烧了，只能继续请假。之后热度退下来一些，她又跟着父母去乡下奶奶家过新年。乡下信号还不好，通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导致两个人只能发讯息交流。但是只看文字，没办法了解隔着遥远的距离的另一边的人是什么样的神态心情。
等过完新年，饭团宫开门的当天晚上，宫治才终于见到人。
小寺当天没有排班，是在计算好店里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之后才去店里的，经过一周的逃避，她最终还是决定面对这个问题，在店门口深呼吸了两次之后才推门进入。
宫治看到她时微微眯弯眼睛，下一秒又皱起眉头：“怎么瘦了，好好吃饭了吗？”
小寺愣了愣，低头揉揉发酸的鼻子走到边座前，小声回答：“……吃了的。”
“正好做了鳗鱼饭，去洗手一起吃吧。”宫治招呼她，“生病之后更要好好吃饭……”
“我不吃了，店长。”这大约是第一次小寺能够这样坚定没有余地地拒绝他，她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抓着衣摆，语气却故作轻松，“我之后……之后因为学业，还有社会实践的原因，没办法过来兼职了，所以……所以要麻烦店长再招一个人什么的。”
“这样，那就没办法了。”其实宫治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小寺快要升四年级，之后肯定没那么多时间来兼职，他感觉到小寺的不对劲，但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问题，只好暂时把问题归咎于生病之后还未恢复，“日常有空闲也可以经常过来……小菜是鸡蛋卷，真的不吃吗？”
“不吃了。”小寺摇摇头。
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宫治放下餐具的准备，转回料理台前用手臂撑着台板前倾身体：“那老板娘想吃什么？”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对方不同于他预想的那样皱起鼻子红着脸佯装生气，反而煞白了脸色。
难以遏制的酸意从胸口一直蔓延到鼻腔，小寺感觉一团乱的情绪像是卡在喉咙口一般上下不得。她紧紧捏着衣摆，努力深呼吸，故作轻松：“店长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会把这些逗人的话……”最后几个字喑哑着说不出口，她站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些许情绪，最后几个字像是从喉间硬挤出来的：“我会把这些话当真的。”
宫治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说这样的话，还来不及反应，她便扭头向店外跑。他下意识想去拉人，被料理台阻隔：“雪绘！”他着急地绕过料理台，眼看人就要出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幸好在门口与别人撞上了。
小寺注意到有人放缓速度已经来不及了，与对方撞了个结实，她下意识地抬头，注意到来人是铃木，原本就发紧的胸口更是闷得厉害，她低声道歉后仍旧闷头往外冲。
“悠帮我看下店。”
铃木还没反应过来，宫治也从她边上冲出去了。
·
就算小寺每天跑五公里，短时间的爆发力还是不足，更何况被铃木挡了一下，出店门没多远就被宫治拉住手臂拦下来。
他这会儿不再如同往常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略皱起眉头，满脸严肃：“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我从来没有逗你的意思。”
小寺挣脱不开他的手，情绪几番起伏，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已经知道了，店长和铃木小姐的事。我已经……”我已经知道店长喜欢铃木小姐了，这句话在她舌尖翻滚过一圈，却没能说出口。
宫治没想到高中时期的往事会在今天被再次提起，而且是这样的场景下，短暂沉默：“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
她果然没有猜错，小寺脸色发白，声音微微发颤：“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考虑到对方大约会比较在意其中的关系，宫治认真地解释：“现在我和悠只是朋友关系，如果我对她还抱有感情，不会三心二意地追求你。”
小寺有些动摇，或许每个人对亲密行为的界限不同，对于店长来说牵手不过是和朋友间也会做的正常举动……然而她脑海里闪过当时在便利店看到的场景，还是觉得心底刺刺的：“但是……
“但是……明明，圣诞之后在便利店，”她果然还是觉得委屈的，就算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他们才是相配的人，也还是委屈的。胸口沉积依旧的酸涩刺痛霎时间通通涌现，成为从眼眶掉落的点点泪水，“店长和铃木小姐，明明就很亲昵！”
什么便利店？
刹那间宫治明白了其中的问题出在哪里，顿时难以遏制地觉得头疼：“……我想我可以解释。”
小寺小声哭着，不时吸吸鼻子。
“你知道我有个兄弟，”宫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简单整理思绪，“从中学开始就很多人知道，由自己来说不太好，但确实很出名，关于‘宫氏双子’，所以我没想到你不知道。”
他摸了摸裤兜：“手机借我，我的没带出来。”
接过小寺的手机，他怀着杀意在维基百科的搜索栏中输入宫侑的名字，将显示的页面给她看
“……”小寺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对比照片和面前的人，抬头低头看了好几遍，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之前没有介绍你认识，是出于一点私心不想太早让侑知道你。”没想到却会造成这样的乌龙事件。
这下小寺完完全全尴尬了起来，根本想不到是这样的误会，她脸上烧了起来，用手遮脸：“我…我……对不起店长，我不知道。
“……太丢人了，居然这样误会你。”
“没关系，妈妈有时候也分不清我和侑。”所以在给兄弟背锅这件事上他已经有丰富的经验了，宫治很快被小寺红得仿佛要滴血的耳朵吸引注意力，伸手捏了捏，果不其然又看到了她惊慌的反应。
宫治低头微微翘起嘴角：“不过有点高兴。”
“为…为什么？”
“高兴你会在意我对其他女生的态度。”
小寺愣愣的，逐渐反应过来店长细心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尴尬，所以说这样的话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
……而自己却总是因为不自信而逃避，不敢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的感情，却又贪心地没有直接拒绝。小寺终于鼓起勇气：“可是，可是我不觉得我比铃木小姐好……
“铃木小姐是个大美人，做的点心也好吃，还是京都大学高材生，优点太多太多了，和她相比我很不起眼……”
她又想起庙会偶遇流川和他女朋友的场景，毕竟大家都喜欢高高瘦瘦的大美人。流川也是，白石也是……她自己也是。
铃木小姐与店长，才是相配的。
宫治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不用和谁比较，你就是最好的。”
“才没有！”小寺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着急什么，解释道，“我很普通，和店长……一点都不相配。”
“我很普通。”宫治回答，“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店长才不普通，”小寺大声反驳，“店长是……店长可是无价之宝！”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描述，情急之下她用了当初哄小朋友的词汇。
宫治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大手顺着她的发丝下滑，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他低下头慢慢靠近，伴随着轻轻的叹息：“不是什么无价之宝，不用那么多。”
感受到对方轻细的呼吸拂过鼻尖，在双唇即将相触时他停住动作：“现在有店长的限时3秒特惠。
“售价是一个吻，请把握住机会。”
小寺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大脑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双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对方的衣服。
宫治慢悠悠地报出倒数的第一个数字：“三——”
——她踮起脚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