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缓上了一辆油布马车,不过数息时间,便到了东大院邢夫人的院落。
早就有小丫鬟将几人要来的消息禀报给了邢夫人。
因着荣庆堂的事,邢夫人对云清缓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连忙吩咐丫鬟准备了各种茶点果子,殷勤地招待着云清缓。
也不知是个什么缘由,迎春似乎和邢夫人没有书中那么生分了。甚至在几人落座之后,邢夫人还点了点迎春的额头:“你看看你,见天的跟着三丫头四丫头写诗作画,有多久没来我这了?”
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迎春也不怯,抱着邢夫人的手臂笑嘻嘻地道:“所以女儿这不是来看母亲了吗?”
云清缓坐在对面啃着糕点,眨了眨眼睛,“啧啧”称奇。
她记得原著中贾迎春和邢夫人的情感冷淡到用说是有母女之情的陌生人来形容都不为过。也不知道林表姐到底跟这二位说了什么?居然能让蝴蝶把剧情扇得这么猛。
林黛玉看着云清缓惊讶的小模样,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问:“缓缓,想什么呢?”
云清缓回过神,迅速将糕点咽下,看着满脸慈爱的邢夫人和笑容洋溢的贾迎春,发自内心地感慨:“迎春姐姐和大夫人关系真好。”
“可不呢。”林黛玉看着迎春和邢氏,眼中流露出了一抹羡慕:“其实二姐姐以前不是这样的。只不过上次我把你说的话跟二姐姐说了之后,二姐姐神思恍惚了好久。又恰逢大舅母唤二姐姐有事,也不知密谈了些什么。反正再之后就如此了。说起来,我真替二姐姐高兴。”
云清缓点了点头:“是值得高兴。”
邢夫人的转变就是迎春命运的转变。可以说,有了邢夫人的撑腰,迎春或许最后不用嫁给那匹中山狼,或许能够就此活出自己的命运也说不准。
转眼看着云清缓馋馋的模样,邢夫人笑着又推了一盘果子放到云清缓的面前:“云姑娘,再尝尝这个。这是迎丫头最爱吃的。”
云清缓朝着邢夫人甜甜一笑,露出两个特别可爱的酒窝:“谢谢大夫人。夫人,您叫我缓缓就好。不必如此生疏。”
就冲着邢夫人如今对黛玉好,又和王夫人是死对头,她就愿意亲近邢氏。
而且就现在来看,邢氏也不是完全不可救药嘛。
邢夫人见云清缓这么亲近她,当即笑得合不拢嘴:“好,好,那我就唤你一声缓缓。你也不用客气,和林丫头一般唤我舅母就好了。”
云清缓当即毫不含糊地喊了一声舅母,更是把邢夫人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就说林丫头是福星。
如今迎春愿意亲昵自己了不说。有了可心的女儿,还有外甥女时不时跟着过来一道请安。现在就连镇国候府的大小姐都一点都不和自己见外。
想到这是王氏费尽心思讨好的人,邢夫人就心中一阵顺畅。简直是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扬眉吐气的了。
如今的邢夫人也不复以往婪取愚弱,云清缓尊重她,她也投桃报李。使了个眼色,贴身婢女马上拿来了一封邢夫人早就写好,准备送出的信。
邢夫人亲自将信放到了云清缓的手中,拍了拍她的手,慈爱道:“缓缓啊,切记,这封信一定要交到云大人和云夫人手中,知道吗?”
只要一想到轻看蔑视她的贾元春会有的下场,邢夫人就觉得今天饭都可以多吃几碗。
云清缓掂了掂,有些好奇,但也知道自己不该问,所以乖巧地应道:“知道了,舅母。”
面上毫不在意,心里却在想,如此神神秘秘,究竟是什么呢?
第1卷 第21章
云清缓回府之后立刻去父母的院子给母亲请安。
甫一进门,云清缓就像一只小蝴蝶一般扑到林氏怀中,甜甜地笑道:“阿娘,我回来了。”
林氏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又接过烟柳递上来的拧干的帕子擦了擦云清缓额头上细细的汗珠:“缓缓,今日和玉儿玩得开不开心?”
云清缓扁扁嘴,目光暗暗的,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不开心。”
林氏看着云清缓这一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眼神冷了冷,放下巾帕将女儿抱在了怀里,搂着云清缓问:“缓缓,你说说,今儿个可是发生什么了?”
云清缓想到薛宝钗,就一阵反胃,很小心眼地在林氏面前添油加醋地告状:“阿娘,她们荣国府好没规矩的。让薛家人住进府也就罢了,还把林姐姐与其他公侯小姐和薛家姑娘拘在一起学规矩礼仪。甚至今天那薛家姑娘还暗中讽刺林姐姐是个打秋风寄人篱下的孤女。”
林氏手一顿,笑容不变:“是吗?”
云清缓用力地点头,继续卖力地上眼药:“可不。尤其是那贾家公子,围着我问我有没有玉也就罢了,居然还……”
说到这,云清缓就鼓着脸把头转到一边,叉着腰不肯说了。
张嬷嬷是一直等着要向林氏禀报的,见状上前两步,福了福身,将贾宝玉伸手想要触碰云清缓腰间的事,一字不落地给林氏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林氏眯了眯眼,眸中寒光乍射,朝着张嬷嬷点了点头:“今日麻烦嬷嬷了,改明儿我递牌子进宫拜见惠妃娘娘,不知嬷嬷可要同去。”
张嬷嬷不敢居功,又屈了屈膝盖:“照顾好小姐是老身应该做的。正好,老身也有不少事想要和娘娘说道说道。”
云清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贾宝玉,这种人,真的是不给点教训就不知道阳光为什么如此灿烂。
见目的达成,又想起邢夫人的嘱咐,云清缓将白露手中的信拿了过来,举到林氏面前:“阿娘,这是贾大夫人让我给您和爹爹的,说是一定要娘亲仔仔细细地看。”
林氏接过信,放在了一旁,打算等云正然回来时一起看。
就在云清缓打算回房时,烟絮进来对着林氏禀报道:“夫人,大少爷和二少爷来给您请安了。”
云清缓眼睛一亮,立刻跳下林氏的膝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
没过多久,云清迟和云清喻走了进来,兄弟俩齐齐朝着林氏行了个礼:“见过母亲(婶婶)。”
云清缓站在林氏身边,侧着身子。等两位哥哥起身,亦福了福身:“清缓见过大哥哥,二哥哥。”
云清喻看见云清缓,眼中立刻烧起了星火。上前几步拍了拍云清缓的头,笑眯眯地道:“缓缓回来啦。二哥给你带了‘聚福斋’的水晶桂花糕和绿豆百合糕,回去之后记得快些吃。”
云清缓雀跃不已,唇角一弯,仰着头勾起一个甜甜地笑容:“谢谢二哥。”
云清喻的心脏瞬间受到一万点暴击,被这一句‘谢谢二哥’欢喜的都快找不着北了,鬼使神差脱口而出:“没事没事。明天二哥再去鼎元楼给你带你爱吃的鸳鸯烩。”
林氏笑盈盈地看着兄妹二人顽笑,宠溺地嗔了云清喻一眼:“喻儿,缓缓这丫头,最会装乖。你也别太依着她了。”
云清喻乐呵呵地摆手:“没事的二婶,缓缓还小嘛。”
云清缓一向很喜欢自己的两位哥哥,想到今儿个在贾府的所见所闻,眼珠转了转,决定把今天遇到的奇葩事和哥哥们好好分享一番。遂开口问道:“二哥,禄蠹是什么意思呀?”
云清喻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转过头看向云清迟:“大哥,你给缓缓解释一下。”
云清缓有些鄙视:让你平时不好好读书,关键时候露馅了吧。
云清喻立刻不干了,用眼神回道:我年龄还小,自然不如大哥那般博学多才。
云清缓:“……”
那贾宝玉怎么就能够这么有才,给自己讨厌的群体想出一个前无古人的称号。
云清迟本来坐在一旁喝茶,温柔地看着弟妹拌嘴顽笑。此时听到云清缓如此问,笑容不变,眼神却淡了淡:“缓缓,这是你从哪听来的?”
“贾家二房的那位二公子说的。”云清缓说完,就把贾宝玉的禄蠹言论跟两位哥哥说了一通。
林氏本就很不满意贾府,听了这话眉心不自觉地抽了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嘲:“这贾家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儿子的,当真是不知所谓。”
云清迟捧着茶盏,用茶盖拂了拂茶沫,看着澄亮的茶汤淡淡解释:“蠹,木中虫也,又引害国之人事。禄,福也,又引官吏之俸给。禄蠹,就是窃食俸禄的国之蛀虫。”
云清喻听懂了,张大了嘴,瞠目结舌:“大哥,照这么说,这位贾家公子是相当看不起为官入仕之人。”
云清迟笑了笑,只不过笑容莫名有些冷:“何止是看不起?他根本就是厌恶科举,鄙弃仕途。”
云清喻想了想,仍旧是想不通,看着云清迟孜孜不倦地追问:“可是他们荣国公府的锦绣膏粱,不都是他厌恶的禄蠹所挣来的家业。既然他这么清高,怎么不放弃公府高门,温香软玉,学着那等名士以天为盖,以地为舆。”
云清缓拍了拍云清喻的肩膀,看着他一幅备受冲击的模样,颇有些同情:“二哥,你想不通才是对的。”
毕竟如此又当又立,真的是非常人能够做到。
想不通索性不想。
云清喻一向乐天,并未把贾宝玉放在眼中,只是想着回头可得和十一殿下还有休常好生说一番这等趣事:“说起来,贾家二房的二公子是名为宝玉吧。”
云清缓点了点头:“好像是。”
林氏有些好奇:“喻儿,我们府和他们府又没个往来,你怎会知晓人家贾家公子的名字。”
云清喻撇了撇嘴:“是休常说的。今儿个我多嘴提了一句缓缓去了贾府寻林家表妹,十一殿下就问他们家那位衔玉而生的二公子是不是名唤宝玉。”
想了想有些气闷,似乎是在怪自己被人抢了风头:“二婶你也知道我不关心这等事。休常就点了点头,说贾府下人嘴上也是个不把门的,不光把姑娘家的闺名传得人尽皆知,连这等奇事都不知道藏着掖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凤凰蛋有大造化似的。”
云清迟手掌微微一收,手指摩挲着茶杯,眼神微微眯了眯:“十一殿下可有说什么?可有怒容?”
云清喻着实算不上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抓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也没怎么很生气,就笑着说了句‘贾家可真是厉害,皇家都没有的异象竟然能被他们碰上,果然是有大造化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吧,似乎是有一点点不满,但十一殿下无论何时都是温润如玉的,所以我也没怎么看出来。”
云清缓低下眼睛看着脚下的地毯,喉咙动了动,拳头不由自主地捏紧,心中狂跳不止。
皇家都没有的异象一个臣子家却有,这岂不是说明臣下府邸比皇室还要尊贵。
怪不得贾府会被抄家,真的是自己作的。
云清迟又喝了一口茶,看着云清喻仍旧懵懵懂懂的模样,叹了口气:“阿喻,这种事以后不要在外面说了。”
云清喻反应过来云清迟在说他笨,当即跳脚:“当然,大哥你以为我是蠢的吗?这种事情传出去,根本就是……”
抄家灭族的。
云清缓没有听见二位兄长在说些什么,她只觉得她的血液已经被冻住了。往旁边挪了挪,靠在林氏的身边,抓着林氏温暖的手,浑身轻颤冰寒。
云家儿女没有不敏锐的。哪怕是二哥都一定感觉到了六皇子殿下对贾府的态度。
一定要快些将林表姐带出贾府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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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云正然的书房中。
林氏敲了敲门,披着衣服走了进去,看着云正然放下了手中的托盘:“老爷,已经很晚了,多注意些身体。”
云正然端起托盘上的汤,满足地喝了两口,由衷地赞道:“还是夫人贤惠。”
林氏双颊一红,盈盈水眸斜斜地嗔了云正然一眼:“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的老不羞。”
说完,走到云正然的身边,将邢夫人的信拿了出来,柔声道:“老爷,这是贾家大夫人给我们的信,说是一定要看,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云正然眉头皱了皱,接过信边拆边说:“该不会是为了贾家儿郎来走动关系的吧?他们府上的贾政可是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整整二十年没挪窝了。”
“那到不至于。”林氏想到张嬷嬷说的贾府近况,摇着头笑了笑:“这贾家大房二房素来不和,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有这么的好心。”
云正然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遂展开信纸漫不经心地一扫。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瞬间面色大变:“贾家好大的心思。”
“怎么了?”见云正然如此生气,林氏好奇地拿起信纸看了看,本还在想是什么大事,哪知一看,当即脸色煞白,怒火喷发。
信纸飘然落在桌上,烛光照亮了一角,上面正体小楷赫然入眼:“……老太君与王氏欲使二房宝玉联姻贵府大小姐……亦欲败小姐名声……”
第1卷 第22章
云正然拳头紧紧捏住,又拿起信纸将上面的字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面容平静了下来,手却在微微颤抖。
林氏捂着心口,深深地吸着气,秀美的面容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将手搭在云正然的手臂上,扶着云正然的身子才支撑着没让自己倒下。
“贾家,欺人太甚。”清晰的字句裹挟着滔天怒火,从林氏的齿缝中蹦出。
抢过云正然手上的信封。林氏眯着双眼将史太君和王氏的密谋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每多说一个字,声音就要沉上一分,到最后,已经是怒火中烧到词不成句,语不成音。
云正然见林氏摇摇欲坠,慌忙扶着她坐下,拍着林氏的背为其顺气:“夫人莫要太过动怒。”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没有立场。方才,他都恨不能提着镇国侯府祖传金刀,撞破荣国府的大门要个说法。
林氏挺直脊背坐在木椅上,冷笑连连:“好,好一个王氏,好一个史太君,好一个荣国府。”说到最后,一向细声温柔的语调拔高上扬,尖利的嗓音似是要划破晃动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