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规矩森严,元春难得传信回府。上次问候祖母幼弟,还是在红云茶事件之前。
王夫人便自以为元春如今还很是得六皇子殿下的宠,颇有些想借她之势,打压大房威风的意思。
王夫人写好信之后就满怀期待地坐在榻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光滑的檀木桌,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嚣张的邢夫人斗败的模样,就心顺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谁知等了近两个时辰,金钏儿才匆匆回来,看着王夫人颇为盼许的模样,颤颤巍巍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看着金钏儿身躯轻颤如风,眉眼惶恐不安,王夫人心头一跳,浓浓的不详开始在心底蔓延:“怎么了,信可带到?元春怎么说?”
金钏儿跪在地上,睁大眼睛盯着地板,小心翼翼地声音甚至带上了隐隐的哭腔:“太太,奴婢进了六皇子府,他们一听说奴婢找大姑奶奶,就说,就说……”
王夫人看着金钏儿吞吞吐吐的模样,不安感越来越浓,拍着扶手尖声怒斥:“怎的如此慌张,那起子奴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金钏儿以头抢地,沉闷哽咽的声音从她的身子底下传来:“说前些日子大姑奶奶冲撞了徽宁郡主,害得郡主现在还起不来身。皇妃娘娘大怒,直接罚以大姑奶奶板箸之刑。奴婢去的时候,大姑奶奶正在受刑。”
说到最后,金钏儿的哭声越发的大。想到自家姑奶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么多人指点嘲笑,就忍不住悲痛欲绝,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王夫人身体晃了晃,周瑞家的见状慌忙上去扶她,才一靠近,就听王夫人嘴唇蠕动,念念有词:“板箸之刑,板箸之刑……”
这可是惩罚宫女的刑法,六皇子妃好狠的心。不过是冲撞了徽宁郡主,竟然就要她的元春受这等侮辱。
金钏儿伏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继续道:“好不容易得以和大姑奶奶单独相见,奶奶听了奴婢来意,特让奴婢转告太太几句话。”
王夫人撑着周瑞家的手直起了身子,匆匆忙忙道:“什么话?元春有何嘱托?”
“大姑奶奶说:转告母亲,不必争一时意气。务必请老爷太太扶持宝玉成材,姐弟相成相守,方才是长久的道理。”
元春的话一字一句地飘进了王夫人的耳中。王夫人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身体就像是被突然抽空了力气,就这么软了下来。想着元春的话,如同魔怔了一般。
过了好一会,王夫人才蓦地反应过来,经过元春的提点,眼神都清明不少:“是,元儿说的是。说起来咱们家还有一个监生的名额,改明儿我就去和老爷说道说道。元春说的很对,只有宝玉有出息,才能护着她的姐姐。”
否则,她的元儿,堂堂公府大小姐,又怎么会被六皇子妃如此羞辱。
王夫人这么多年一直放任溺爱着宝玉,任由他在内闱厮混。如今一连串的打击终于将王夫人的美梦彻底击碎。
王夫人也不是个迟钝的,当即就扶着周瑞家的手站了起来,火急火燎地朝着梦坡斋走去:“不,不等明儿,现在就要去和老爷分说此事。”
再等下去,恐怕这个名额都要被大房抢去。那岂对得起元春在六皇子府的苦苦挣扎,殷殷期盼。
.
梅子季节已过,京城中很快进入了夏天。
初夏的熏风虽不躁热,但薄薄的炎浪裹着蝉鸣知了,无端让人生厌心烦。
云清缓躺在树荫下的靠椅中,不知道多少次的念叨着冰冰凉凉拿泉水湃过的西瓜,白嫩的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脸上的荷叶,闻着荷叶清苦的香味满肚子的不高兴。
白露听到了云清缓小声的抱怨,笑着在小几上放了一杯已经温凉的薄荷茶:“我的好姑娘,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说是您还小,不能吃太多的冰。您再这么念叨,奴婢都要愧疚了。”
云清缓蔫蔫地应了一声,转了个身,并不是很想说话。
云清喻进来时见着小妹妹枯枯地躺在树下,脸上甚至虚虚地搭了一层荷叶,顿觉有趣,跑上前直接将荷叶揭开,扮了个鬼脸。
云清缓感受到突然刺目的光线,不自觉地睁开眼,就被面前云清喻故作夸张的面容吓了一跳。
鼓着脸叉着腰,云清缓指着云清喻奶声奶气地道:“二哥,快还给我。”
云清喻举着翠绿的荷叶,在云清缓的面前晃了晃,挑了挑眉,将荷叶放到云清缓面前,等她的手快要够着时又马上缩走:“叫声好二哥,就给你。”
云清缓看着云清喻冷笑了一声,将脚放下,边等着白霜给她穿鞋,边道:“白露白霜,走,咱们这就去给大伯母请安。”
云清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的娘亲,镇国侯夫人袁氏。听了这话立刻萎了,极为小心讨好地将大荷叶伸到云清缓的面前,双手作揖鞠躬:“好妹妹,我错了。你可千万别去跟我娘亲说,这样,明天我带你去骑马如何?”
“骑马?”云清缓颇为狐疑地看着云清喻,确定他不是在玩自己之后,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行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就原谅你这次。不过我还要带上林表姐。”
云清喻本来就是奉命带云清缓出去玩。见她同意了,还有什么不答应的。随小手一挥,豪气干云地道:“可以。你还有什么处得好的姐妹,都一同叫上。咱们明天就去京郊痛痛快快地玩上一玩。”
第二日,云清缓乘坐着镇国侯府的马车,来到贾府的门口。
她这次除了黛玉,还邀了迎春。因不想在贾府多待,进门拜见了贾母之后,就和二人一同出门了。
出府前贾母还一脸慈爱地拉着迎春和黛玉的手让她们不要拘谨,好好地玩。
黛玉还好,从没受过贾母如此关注的迎春简直是受宠若惊。连探春嫉妒的视线都没有顾上,拜别完祖母母亲就随着镇国侯府的马车一道离开了。
车上,云清缓笑眯眯地看着迎春,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锦盒双手捧着递到迎春的面前:“恭喜迎春姐姐,贺姐姐乔迁。”
锦盒里装着的是两块剔透的猫眼宝石。迎春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却道:“清缓妹妹,你这也太客气了。”
林黛玉捂着嘴在一旁笑着推了推迎春,言语间满是催促:“缓缓这丫头好东西多着呢,难得地出手如此大方,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还不快赶紧接过才是正理。”
云清缓也跟着点头,举着盒子的手不可放下:“是啊,迎春姐姐不肯收,莫不是嫌这礼太轻了?”
被这姐妹俩一唱一和地联合打趣,迎春脸皮有些微微地羞红。双手接过云清缓手中的锦盒,小声道:“谢谢清缓妹妹。”
说完,自己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黛玉也拿出了一个绣了小猪的荷包,递给了云清缓:“喏,你上次拜托我做的荷包,昨晚才做好。你看看喜不喜欢。”
云清缓拿着荷包借着车窗透进来的光线翻来覆去地看着,爱不释手地摸着上面憨态可掬的小胖猪崽,只觉得心都要被那只小猪萌化了:“喜欢,林姐姐你的手艺真好。”
林黛玉矜持地低头笑了笑,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可显然很是开心:“缓缓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做一个。”
云清缓摆了摆手,又忍不住摸了一下小猪圆滚滚的身子:“可别,要是伤了林姐姐的眼睛,让阿娘知道又得说我了。”
林黛玉很喜欢这个表妹,什么都是想给她最好的,听闻此言掩嘴一笑:“也不很费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做做针线,倒还可以打发时间呢。”
迎春听了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不。近来家里事忙,也没人陪我下棋说话了,还怪无趣的。只是可惜了昨日我特意做的几首好诗,要不回去后林丫头你帮我看看如何?”
林黛玉颇有才学,又素来诲而不倦,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堪称小菜一碟,当即答应:“好啊。”
云清缓佩服地看着林黛玉和贾迎春:果然古代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啊。想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别说琴棋书画了,就连认识的字都只有一年级小朋友的平均水平。
想要融入古代,果真还是要多加努力才行。
这边才想完,那边就听到林黛玉兴致勃勃地冲着自己道:“缓缓,上次去镇国侯府,我看你院中有片荷塘。如今已入夏,接天莲叶,映日荷花,也是雅趣无穷。不如我们下次就此情此景一道联诗如何?”
林黛玉不知道云清缓换了个芯子,只以为她和古代闺阁小姐一般,不说出口成章,也是对仗工整,遂兴致勃勃地提议。
云清缓嘴角抽了抽,看着林黛玉兴趣盎然的模样,又不太好打击她,只得糊弄道:“再说,再说吧。”
生怕林黛玉揪着这件事不放,云清缓赶忙岔开了话题,把两人的注意力引开。
见着黛玉和迎春成功地开始讨论着待会骑马的事宜时,云清缓长长地舒了口气。
联诗,开什么玩笑?琴棋书画或许还能拯救一下,作诗这种事,还是等下辈子吧。
第1卷 第26章
云清喻带她们骑马的地方是一处位于郊外的避暑庄子。
这座庄子占了整整一个山头。放眼望去,茫茫高山上尽是郁郁葱葱的苍木,高墙琉瓦内隐着重重叠叠的楼宇。古树覆盖了整座高山,厚重的绿泛起一阵尘远悠扬,遮住燥夏的潮浪,反而过滤着重重清凉。
云清缓一下马车,看着面前的人间富贵,不由咋舌不已。心中则是很俗气的算计着,这样一处庄子,这样一座山,得费多少银子。
早就有小厮守在庄子外,见了几人下车,立刻上来打千行礼:“奴才见过云二公子,云大小姐,林大小姐,贾大小姐。”
云清喻站在最前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随手赏了一锭银子扔进小厮的怀中:“带路吧。”
“是。”见云清喻出手如此大方,那小厮笑得见牙不见眼,弓着身子将几人恭恭敬敬地引了进去。
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廊,再绕过一处假山,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只见面前是一大片青翠的草原,边上一排木制马厩里,数十匹油光水滑的宝马正在低头喝水或嚼着马夫特意采摘的上好马草。
一望无际的马场上,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正挥舞着马鞭,御风奔腾,隐隐还能听到女孩爽朗的大笑。
云清缓看着人影眼睛一亮,看着云清喻:“那是徽宁郡主吗?”
“是啊。”云清喻带着几人沿着马场边缘朝一处亭台走去,那里早就已经备好了各色茶果:“这庄子是六殿下送给十一殿下的生辰贺礼。因着这里有京城难得的草场,郡主就在这养了几匹好马,时不时就要过来小住几日。”
自从老荣国公过世,贾家就在京城核心权贵圈中慢慢淡出了身影。如今除了四王八公和王家史家那种老亲,侯府嫡女都成了他们高攀仰望的存在,更不消说皇室宗亲。
所以即便早就知道会有皇子郡主一同前来,但真正快要见到时,迎春黛玉心中还是难免有几分紧张。
云清缓瞟见了两人的神色,悄悄退后一小步,拉着两人的手轻声道:“表姐,迎春姐姐,你们不必太过拘谨。徽宁郡主很好的,一点都不像其他公主郡主那般盛气凌人,你们不用紧张。”
迎春和黛玉点了点头,但是手指仍旧不自觉地蜷缩着,愈发的小心谨慎,生怕惹人笑话。
徽宁郡主一抬眼,远远地就看到了云清缓几人,挥着小皮鞭驾着自己的心爱的小红马跑了过来。一拉缰绳,宝马稳稳地停在了离四人五尺之远的地方。
司徒心虹在侍卫的保护下下了马,将马鞭一扔,快速走到了几人面前。还没等众人反应,就朝着云清喻云清缓抱拳行礼:“心虹见过小表叔,小表姑。”
两人慌忙将身子一侧,避开了司徒心虹这个礼,又给她回礼。
林黛玉和贾迎春见状也福了福身子:“臣女拜见郡主殿下。”
司徒心虹早就看到又来了两个小伙伴,此时高兴地上前拍了拍她们的肩膀:“昨儿就听说今日缓缓会带来两位如花似玉天仙般的妹妹,今日一见,果真是汇天地精华般钟灵毓秀。”
看着黛玉和迎春俱是一样的出色出挑,偏偏又有着不同的风度。笑着拍了拍手,指着二人道:“让我来猜一猜。这位烟眉微蹙,静若娇花的妹妹是林家妹妹,这位荔腮脂鼻,温柔可亲的妹妹一定就是贾家妹妹了吧。”
云清缓拍了拍司徒心虹的肩膀,有些得意地纠正:“这你可就错了。不是贾家妹妹,是贾家姐姐。迎春姐姐年龄比郡主略大一些呢。”
司徒心虹拍了拍额头,有些懊恼:“那倒是我走眼了。不过不管是妹妹还是姐姐,我今儿个可算是大开眼界。真该让二伯父家那几位自视甚高的堂姐堂妹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倾国佳人。”
迎春第一次面见皇室郡主,不免有些局促。倒是黛玉身为三品大员之女,在扬州毕竟见过了不少大场面,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挂着得体的笑容悄悄挡住了迎春半个身子:“郡主谬赞了。我与二姐姐不过蒲柳之姿,怎么敢于二皇子殿下的郡主们相提并论?论起风姿隽逸,我们又怎么比得上郡主万一?方才郡主马上风韵才真真是拍案叫绝,令人难忘。”
司徒心虹很喜欢别人夸她英气风采,黛玉这么说立刻把她哄得心花怒放,举起小拳头挥了挥:“嗯,还是你有眼光。”
云清缓:“……”
郡主,您这么自恋表嫂知道吗?
正说话间,远处又走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云清缓的老熟人十一皇子。还有一人云清缓不认识,但看着他和十一皇子还有自家二哥熟稔的模样,云清缓眯了眯眼,瞬间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六皇子妃胞弟,除了自家二哥外,十一皇子的另一位伴读,孟家嫡长子孟休常。
十一皇子身上的蟒袍非常好认,他过来时几人纷纷朝其行礼问安。孟休常端着君子风度自我介绍后又朝几位千金小姐行了个文人礼,云清喻也顺势介绍了几位姑娘的身份。
迎春见无论是孟休常还是云清喻礼仪规矩都如此之好,想起了家中的宝玉和琏二哥哥,还有东府的珍大哥哥和蓉哥儿。愈发觉得羞愧臊热,无地自容。只暗暗想着回去定要和母亲好好说道此事。
孟休常站在十一皇子的身边,看到娇娇弱弱的林黛玉眼睛一亮,脚步不自觉地移动了一小步,望着黛玉开口时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林妹妹,一别多年,不知林伯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