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不在意地笑了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和王家也有多日未联系了。明日你带着宝玉上亲家那好好走动走动。熙鸾好歹在二皇子殿下心中还有几分分量,都是表姐弟,提携照顾一番也是应该的。”
至于秦氏……那边也是要好生暗示暗示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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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这边不太平,风波诡谲暗潮涌动,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却丝毫没有波及影响到船上准备回京的林如海。
林如海早就派心腹先行进京收拾好了林家曾经的宅子,上下里外好生打扫了一番不说,更是买了不少驱邪招福的风水之物,还购置了不少黛玉喜爱的诗词赋本,只求让女儿过的舒心坦荡。
这日一下船,林如海派小厮将行李运会林府后,先是按照规矩在驿站住了一日,接着第二天起早进宫拜见皇帝。
明熙帝和林如海多年未见,自是少不了一番寒暄吹颂。
君臣相宜,闲话时光。明熙帝心知林如海念女心切,特别准许他先行出宫。好不容易忙完所有事,林如海立刻迫不及待地去了贾府,决定不管贾母如何挽留,这次他一定要将黛玉接回家。
林如海是待船只进了京城才去信贾府。贾母虽然不满林如海如此匆忙,但也是命王熙凤好生打点仆妇婆子,务必不能怠慢了姑老爷。
王熙凤自是不敢推辞,又是查验宴席菜肴,又是嘱咐丫鬟们细细除尘,忙的是不可开交。
这日,贾母带头,上至邢王二位夫人,下至年轻姑娘,甚至贾兰都被李纨带了过来。所有人一同齐聚荣庆堂,等着林如海入府。
黛玉绞着帕子,咬着嘴唇,时不时地就要抬头看一眼窗栏,就连贾母唤她,都好几次未曾听见。还是迎春及时提醒,才不至于太过失礼。
贾母自是知道黛玉思恋父亲,指着黛玉笑着道:“玉儿,如海方要进宫拜见圣上,才能再来咱们荣国府,急不得的。”
黛玉有些羞赧,站起身朝着贾母福了福:“老祖宗,是孙儿失态了。”
看着黛玉如此,贾母更欢了,招了招手让黛玉坐到自己的身边,一把将其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道:“你这孩子,这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失不失态的。”
想着林如海,贾母一阵唏嘘:“说来我也有十多年未曾见到如海了。想当年他考中探花,打马游街,琼林奏对,那是何等的风光。满京城的姑娘谁不想成为林夫人,偏生他就非要上咱们府求取敏儿。可把我和你外祖父高兴的,可是如今我的敏儿也不在了,就剩下这可怜的玉儿……”
说着,思及早逝的爱女,贾母又忍不住声音哽咽。
林黛玉被贾母这么一说,也想到了仙逝多年的母亲,心中思恋愈甚。握着贾母的手,沉默地靠在外祖母怀中不说话。
这下,原本欢闹的荣庆堂瞬间鸦雀无声。还是王熙凤机灵,走到贾母的另一侧劝慰道:“老祖宗,可快别伤心了。如今姑父升官入京,以后正是能够常常走动,多亲近亲近才是正理。姑母泉下有知,也定是会高兴的。”
贾母好不容易被王熙凤劝慰住,抹了抹眼睛:“对,正是这个理。玉儿也快些打起精神,马上就要见到你父亲了,正是要如海看着你无忧稳持,那才是一等和睦亲近的好事。”
林黛玉因着马上就能够见到父亲,本就高兴了好久,听了贾母的话立刻用手绢擦拭眼角,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子,翘首以盼,细细聆听,只恨不要错过每一声通报。
贾政摸了摸胡须,看着无精打采地贾宝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宝玉,你这是怎么了。今儿个你姑父要来,你如此恹恹,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贾宝玉一向害怕贾政,今日不得不坐在贾政身边等着拜见林如海,本就浑身不利爽。如今贾政乍然开口,他就像见了猫的耗子,立马坐直身体:“老爷教训的是,是孩儿错了。”
见贾宝玉如此听话,贾政满意地点了点头:“你马上也要进入国子监了。你姑父可是曾经的探花,学问见识那都是普通人没得比的。如今你姑父难得回京,你可要多多和他讨论学问才是正理。”
贾宝玉本就因为要去国子监读书而烦闷,听了贾政的话更是不耐,忍不住脱口而出:“还不就是沽名钓誉的禄蠹,这种人最是重视名声,污污浊浊,令人难受。更遑论讨论学问?那都是重视那起子功名利禄的男人才会做的事,我又……”
还没来得及说完,贾政首先大怒:“混帐,你说的什么糊话?”
贾宝玉这才反应过来贾政还在身边,又反应过来林如海是黛玉的父亲,瞬间懊恼不已:“老爷,孩儿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还望老爷见谅。”
还没等贾政消气,贾宝玉又起身朝着林黛玉作揖:“林妹妹,刚刚我是一时糊涂,还望妹妹大人大量,不要责怪。”
黛玉看着贾宝玉诚恳的表情,只觉得虚伪做作得令她做呕。反正父亲马上要进府了,她也有靠山了,所以没有像以往那样顺着宝玉的话去说,而是面无表情道:“宝哥哥这话还是对着我的父亲去说吧。你如此侮辱家父,玉儿区区小女子,实不能越俎代庖,轻言原谅。”
说完就直视前方,不肯再同宝玉说话。
贾政“哼”了一声,因着贵客上门,不好训斥宝玉,只撇过眼,不见为净。
王夫人看不惯贾宝玉如此讨好林黛玉的模样,转着佛珠开口:“宝玉,昨儿老爷布置的功课可有做完?即使今日待客,也万万不能懈怠。”
贾宝玉果真被王夫人这番话成功地转移了注意。见黛玉不肯理他,本就提不起劲。如今王夫人还偏偏问及功课,更是郁郁不乐:“知道了,太太。”
过了一会,贾宝玉又看向了林黛玉。见林黛玉还是不肯理他,哽了哽,满脸受伤。
他实在不明白林妹妹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以前大家在一同顽乐多么开心,可现在林妹妹不但和宝姐姐疏远,更是也觉得功名利禄才是一等一的好事。
贾宝玉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只觉得男人果然都不是个好东西。林姑父才一进京,林妹妹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定还是要想办法让林妹妹远离林姑父,不然还不知道天仙般玲珑的的妹妹以后会变成个什么俗人。
就在贾宝玉胡思乱想之时,终于有婆子打着帘子进来通报:“老太太,林姑爷进府了。”
第1卷 第29章
林如海下了马车,入了轿子,首先就是进荣庆堂给贾母请安。
黛玉早就退至迎春身边,等父亲进来时,眼眶一热,泪水禁不住簌簌而下。
林如海转眼看见了已经长大的林黛玉,也是老泪纵横,但还是忍着冲动,跪在堂下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给贾母磕了三个头。
贾母是真心疼爱贾敏的,看着林如海也不禁想起了多年前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名满京城的佳话,伸出手迫不及待地道:“快,快起来。没想到啊,这么多年未见,林海也是变了个样,我乍一看,都快认不出来了。”
林如海站起,拱着手笑道:“老太君还是一如当年,丝毫未见老。”
老人家最喜欢别人说自己不显老,贾母也不例外。此时被林如海的话逗得合不拢嘴:“还是如海会说话。”
又招着手道:“玉儿,快来见过你的父亲。”
黛玉袅袅婷婷上前,朝着林如海行了个礼,之后便再也忍不住,扑进林如海的怀中大哭不止:“父亲。”
林如海被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激起了心中萦绕牵挂多年的思念之情,哽咽着看向黛玉,摸了摸她的头发:“玉儿,为父终于见到你了。”
黛玉呜呜咽咽:“父亲……”
众人被着诚挚热情的父女之情所感,一时厅中众人都忍不住抹了抹泪,哪怕是王夫人素来佛口蛇心,面上都不免微微动容。
贾宝玉因方才得罪了林黛玉,正想方设法地想要补救,看着林黛玉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脚步动了动,关切道:“妹妹快别伤心了。姑父进京乃天大的好事,妹妹合该高兴才是。日后姑父也是能时常过府探你,你这般不是让姑父担心么?”
林如海笑容一僵。
看了一眼一身大红的贾宝玉,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不满:我都已经进京了,自然是要把玉儿接回家住的。还过府探望,这叫什么事?
贾母倒是丝毫没有觉得贾宝玉的话有任何不对,反而是看着林如海,笑得褶子都深了一层:“宝玉说得对。玉儿身体不好,快些擦干眼泪。今日林海来,正是要高兴才好。”
贾母毕竟关心黛玉,林如海也一向尊敬贾母,所以不好多说什么。等黛玉拿出丝帕将泪水拭尽,便携着她的手一同坐到贾母下手,和贾母以及两位舅兄说话谈笑,又命人给老爷姑娘们都送上了表礼。
林如海极会做人。
给贾母准备的是灵隐寺大师开过光的玉佛和碧玺念珠,恭恭敬敬,亲手奉上。给太太奶奶们准备的是两匹苏绣,姑娘们准备的是头面,公子们则统一是文房四宝。
至于两位大舅兄,贾赦的礼是古玩玉石,而贾政的礼是名人字画。
契合了各自的身份爱好和年龄。就连李纨,考虑到她年轻丧夫,绸缎颜色都是特意选了朴实不鲜亮的。
众人捧着自己的礼物爱不释手,又是将黛玉一阵奉承好夸。
黛玉端正地坐在林如海的身边,挺直身板,低笑和姐妹们说话,与有荣焉。
屋内其乐融融,温馨淌动,看着是一派兄友弟恭,家庭和睦。直到林如海说的那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在众人耳边炸开:“老太君,小婿既已回京,自是不能再让玉儿叨扰贵府。我已经将玉儿的房间收拾好,今日便打算带着她告辞了。”
第1卷 第30章
林如海看着贾母,起身拱手行礼,诚恳致谢:“老太君,这些年劳烦您照顾玉儿。如今小婿已回京,不再方便叨扰贵府。今日便带着玉儿告辞了。”
贾母笑容瞬间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看着林如海推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玉儿打小就来了我这,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我年龄也大了,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玉儿在我身旁伴着,我就当敏儿还在似的,对她万分疼爱自是不用说。你如今竟然要把她带走,这岂不是剜我的心啊。”
说完就捶着胸口,似乎是想到了早逝的贾敏,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
贾母到底疼了林黛玉多年。就算荣国府中人私下再怎么说她是打秋风的孤女,但贾母对她的疼爱那是没话说的。看着外祖母这般伤心,黛玉不免心中不忍,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要站起来去安慰老祖宗。
可是身形才一动,就想到了病中缓缓前来探望时对她的千叮万嘱:“表姐,舅舅进京城时若是想要带走你,史老太君定会不答应,到时候无论老太君怎么说,你可千万不要心软。”
紧了紧腮帮,念及父亲为了她辛苦筹谋,又想到日后可以和父亲一同共聚天伦的时光,林黛玉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林如海面对贾母的哭诉不为所动,反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厚厚的荷包,双手举起:“老太君,玉儿家信时提及,她在府中居住多年,这么些年吃穿用度,承蒙老太君照顾,一直都是最好的,和府中的姑娘们都是不相上下。小婿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感激,只能奉上区区万两银票,聊表谢意。”
贾母听了横眉倒竖,眼泪都来不及流了,指着林如海厉声喝斥:“你这是做什么?玉儿是我嫡亲的外孙女,我照顾她是应该的。若是收了你的银子,那我们荣国府又成了什么人家。你这是要生生断了我们贾家和林家的情分吗?”
林如海早就知道贾母会这么说,不紧不慢地回道:“老太君此言差矣。玉儿是我们林家的姑娘,住在外祖家本就已经很是不合礼制。如今小婿已回京,断没有让玉儿住在别人家的道理。”
说完,就上前几步,将荷包放在了贾母身边的紫檀木桌上,完了还笑着道:“岳母这儿的丫鬟好不伶俐,竟然都不知道上前接过,岳母可要好生调.教一番才是。”
鸳鸯瞬间尴尬不已,看着贾母,又瞅瞅那个精致硕大的荷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贾母犹不死心,继续和林如海斡旋:“林海啊,你是为玉儿好,我就不是吗?敏儿已经过世,林府又没个教养的长辈,这对玉儿的名声……”
话未说完,意思却透露的清清楚楚。
五不娶中,“丧妇长女不娶,无教诫也”可不是句空话,否则林如海也不会忍心让黛玉千里迢迢从扬州奔赴京城,就是因着国公夫人的亲身教养。
贾母也正是因为如此,笃定林如海不会接走黛玉,除非林如海想要续弦。
可谁知林如海面容一肃,退后几步,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圣上天恩,知敏儿逝世,家中无妇人长辈,特意为玉儿赐下了一位教养嬷嬷。老太君的心意,小婿心领。但有圣人恩典,老太君也大可放心了。”
同时,站在林黛玉身后的嬷嬷走上前,朝着贾母福了福身,自谦道:“老奴崔氏,见过老太君。”
贾母没想到林如海把她所有的退路全部堵死,窝火的同时本想发作一二,谁知看着嬷嬷有些面熟,想了想,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崔嬷嬷莫不是淑阳长公主殿下的乳母?”
崔嬷嬷笑着点头:“老太君好记性。想当年老奴陪在淑阳长公主身边时,还见过老太君几面。老太君精神健旺,一如从前。”
王氏眉心一跳:淑阳长公主,林如海当真是好能耐。
崔嬷嬷又微微躬身,朝着贾母恭敬道:“老太君担忧外孙女,实乃人之常情。然老奴不才,自认有资格担任林大小姐的教养嬷嬷。老太君尽可放心,有老奴在,定不会让小姐受到任何委屈。”
贾母见状,微微直起身子欠了欠,连声道:“不敢,不敢。”
淑阳长公主的乳母崔氏,特封一品诰命奉国夫人,就比贾母这个超品诰命低了一级。更不用说其救驾有功,简在帝心,是满京城高门都争相讨好的人物。
贾母又怎么敢太受她的礼,又怎么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没想到林如海竟然搬出了这尊大佛。
崔嬷嬷笑着又和贾母说了几句,便道:“既如此,老奴这就带着那些小丫鬟去收拾小姐的房间了。毕竟是女儿家,万一有个什么贴身物什落下,岂不说出去也不美。也不知小姐院落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