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还在这胡思乱想,忽然间感觉脸上一凉。接着就看到血迹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
嘉泰郡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不愿意在本郡主这儿侍候?是想另攀高枝,去柔平那个贱人那么?”
所有人都知道,在嘉泰郡主这,柔平郡主就是个禁忌。
侍女甚至不敢哭,摇着头,忍着心中的惧意:“奴婢不敢。”
“不敢?”嘉泰郡主坐到凳子上,眼睛扫过这些人的头顶,冷笑:“是不是都觉得跟着本郡主没甚前途,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郡主明察,奴婢真的没有这个想法。”
义忠王妃就是在此刻进来的。
甄氏美目一扫,对自己身后的王府大管家吩咐:“把这些人都处理了。”
“是。”
说完,不管那些人如何哭喊哀求,管家无动于衷。手一抬,唤进身强力壮的小厮,将跪在地上的侍女捂着嘴拖了下去。
甄氏坐在了嘉泰郡主的身边,看着司徒心嫣艳丽扭曲的面容,叹了一口气:“嫣儿,你这是何苦?圣旨已下,无论如何都要去荣国府。拿着这些人撒气也改变不了事实,伤了自己的身子不是更不值得?”
嘉泰郡主手颤抖着,茶水洒在了宽袖上也未曾察觉:“母妃,我好恨。凭什么柔平那个贱人可以入宫受怡太妃教养,而我却只能日日待在义忠王府。如今竟还要嫁给贾宝玉那个草包蠢货。”
嘉泰郡主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后,声音尖利:“凭什么——”
义忠王妃握着嘉泰郡主的手,安慰般地抚了抚:“嫣儿,贾家与我们甄家乃世交。如今咱们府上的情形,你是知道的。这些曾经交好的家族,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弃了。娘亲知道你委屈,可为了泽儿,你就忍耐一下。”
嘉泰郡主并没有听进去义忠王妃的话,而是恨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忍耐,忍耐,为什么总要我忍耐?泽儿重要,难道我就不重要么?还是说,在母妃心中,只有泽儿才是您的孩子,而我则是那个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抛下的弃子......”
话音未落,嘉泰郡主的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个巴掌。
义忠王妃指着嘉泰郡主,怒斥:“嫣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母妃对你如何,你自己不清楚么?泽儿平时有多敬重你,你感受不到么?你和泽儿都是母妃的心头肉,若非为了这个家,母妃又怎么忍心看着你嫁给贾宝玉那个草包?这道旨意是陛下亲赐,你若是抗旨,你是想把我们义忠王府置于何地?”
嘉泰郡主口不择言后,便有些后悔了。
看着义忠王妃有些斑白的鬓角,和隐隐有了纹路的眼角,嘉泰郡主低着头,缠着自己的手指:“母妃,我......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这么说,您别生气。”
义忠王妃将嘉泰郡主揽入自己的怀中:“嫣儿,母妃没有生气。母妃知道你心中有怨。如此,可好了些。”
嘉泰郡主轻轻地点头:“嗯。”
“嫣儿,如此是苦了你。可是你再忍忍,可好?你是郡主,去了荣国府,贾家上上下下无论是谁都要敬着你。有些事,你不想做,也不会有人逼迫你。我的女儿是史上最尊贵的女孩,想要什么得不到?等到日后泽儿成功,他会不对你这个嫡亲姐姐好?这次不过是去照顾贾宝玉,也正好给贾家上下竖威,让他们知道我们义忠亲王府不是好惹的。待我们帮助泽儿上位后,这些欺辱过你的,还不是任由你处置?”
嘉泰郡主毕竟早就接到了赐婚圣旨,也早就发泄过一通。如今心中不郁,也不过是因为突然被安排要去荣国府照顾贾宝玉罢了。
听义忠王妃如此说,她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歪在甄氏怀中撒娇:“母妃,我为了咱们府牺牲如此之大,您和泽儿日后可要好好待我。尤其是柔平那个贱丫头,巴上了怡太妃后愈发不把我放在眼中。日后,您要把她交给我处置,谁都不能插手。”
知道嘉泰郡主这是妥协了,义忠王妃松了口气,抚着嘉泰郡主的头发,道:“母妃自是都听你的。”
趁着义忠王妃心怀愧疚,嘉泰郡主又提了好些要求。义忠王妃自是没有不答应的。
待到王妃离开,嘉泰郡主坐在自己的镜子前,轻轻地拂过自己的眉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贾家,荣国府,算什么东西,也配尚她?
想到自己派去的杀手,嘉泰郡主心下一阵懊恼。
那些废物,居然没有就此杀了司徒瑾,真真是失算。
不过也不要紧。
如今六皇叔登上皇位又如何?待到日后泽儿登基,她做了那垂帘的摄政公主,这天下万物,还不是统统臣服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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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大房分宗后,贾赦带着邢氏,迎春和贾琏一家人搬离了荣府大宅,住进了京城一处三进的宅子。
云清缓自从回京后,还没有见过迎春。
趁着三日之期已过,梁以蘅放她们出门,云清缓拉着林黛玉迫不及待地便去了新上任的贾府。
贾迎春已在房内泡好了茶,准备好了点心果子,热热闹闹地和两人说话。
云清缓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吞下后问贾迎春:“迎春姐姐,这些日子荣国府出了这等闹剧,凤姐姐有没有带你去荣国府看望啊?”
迎春摇了摇头,捧着一杯热茶啜了一口:“母亲说,既然已分宗,我们和那边就是陌路人。逢年过节都不好去拜祭先祖,宝玉撞了如此邪秽,我就更不好去探视了。”
林黛玉点了点头:“大舅母这么做其实也是情理之中。分宗分宗,宗族都不同了,若是仍顾念着旧情,这宗分得还有什么意义?”
迎春笑着揶揄黛玉:“没想到林妹妹也会说出这种话,可见心境不同,人当真也会变。”
云清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你可就错怪表姐了,这些道理都是大嫂和我们说的。不过听着也怪有道理。”
迎春日日待在闺阁中,不问世事,只是隐隐听过有一道一僧特意去了荣国府,说是能治好贾宝玉。
迎春实在好奇,就问了出来。
云清缓听了,立马举手:“这题我会,我来和姐姐说。”
迎春笑着道:“行,你说。”
云清缓便把梁以蘅跟她说的那些话,去掉不能为外人道的,一字不落地说给了贾迎春听。
到最后,云清缓感慨:“所以说,他们二人当真是有本事。竟然真的治好了贾公子。如今荣国府上下恐怕恨不能把他们当成活菩萨来供奉呢。”
贾迎春到底还是关心贾宝玉,听了云清缓的话,拉着她的手确认:“缓缓,当真?宝玉真的无碍了?”
“我还能骗姐姐不成?说来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竟然是嘉泰郡主。如今人人都传嘉泰郡主贤良淑德,甚至还说哪家娶了嘉泰郡主便是天大的福气。”云清缓摇摇头,带着一些讽刺:“所以说啊,恶人的一点善心,总会被人无限地放大夸赞。可好人只要做错了一件事,旁人就恨不能把他打下无尽深渊。如今京城都快把嘉泰郡主传成天上下凡的仙女,甚至有人旧事重提,称赞嘉泰郡主不愧是福星。这才过几年,嘉泰郡主只是没有上街走动,他们看着就要忘了嘉泰郡主那些过往。”
可以说,这三人曾经都在嘉泰郡主的强权下受过不少苦楚。所以贾迎春和林黛玉对云清缓的话简直不要太赞同。
云清缓虽然没能亲眼见着,但光凭想象,也能猜出荣国府日后的鸡飞狗跳:“嘉泰郡主可不是好惹的。就我对她的了解,她如今估计是恨死贾家了。等到她嫁进荣国府,还不知会把荣国府闹成何等模样。”
而且她猜测,荣国府尚了嘉泰郡主,估计会比薛家娶了夏金桂还惨。
毕竟嘉泰郡主可不是一个安于守己的人,尤其是大梁民风开放,对女子并未多加束缚。
云清缓简直可以想象,二人婚后贾宝玉头顶上那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
贾迎春喝了口茶,叹气道:“日子不都是人过的。荣国府总不能抗旨不遵,就看宝玉日后和郡主的缘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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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京城某高门大宅内。
“为何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的命轨仍未归位?你们二人当初承诺,定会解决此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1卷 第123章
跛道士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大喊:“仙子饶命,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按理说,史老太君是当将绛珠仙子接到贾府,可不知为何,去的却是嘉泰郡主。”
警幻仙子垂目望着跪在地上的跛道士,美眸微眯:“哦,这么说,反倒是我错怪了你们?”
跛道士听了警幻仙子的话,更加害怕了,头磕得“砰砰”作响:“属下不敢。”
警幻仙子盯着跛道士良久。直到把跛道士看得汗湿重杉,才悠悠然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癞头僧怎不见来?”
跛道士浑身一颤,低着头回禀:“我们......我们刚出荣国府,便遇到了早就埋伏的兵士。癞头僧已被他们擒住,还是我用了心头精血做法,这才逃了出来。”
警幻仙子“嚯——”地一下站起,广袖一扫,跛道士整个地被掀翻出去。
“蠢货。”警幻仙子怒斥:“既如此,你怎么还敢到我这来?”
她用托梦的方式,挑唆嘉泰郡主刺杀英王司徒瑾。这才没能留下把柄,不让任何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这个蠢货,竟然就这么大剌剌地来到了她的府上。这岂不是直直地送了个把柄给德泰帝。
跛道士因着癞头僧被捕,心神大乱,慌忙之下匆匆来找警幻仙子寻求对策。竟是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听到警幻仙子如此说,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颤颤巍巍地问:“仙子,如此,该如何是好?”
警幻仙子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你先离去,找个深山老林躲上一阵,待我唤你,你再出现。”
见警幻仙子没有深究,癞头僧松了一口气,立刻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座府邸。
而警幻仙子坐在原处,拳头紧握。随即站起身,心烦意乱地走着。
猛地,她看向荣国府的方向,犹豫良久,还是从妆奁内取出一粒香。
警幻仙子将其放入香炉点燃,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喃喃道:“我的好妹妹,这次对不住你。待到功成,姐姐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宁国府内。
秦可卿卧在榻上,用手撑着脑袋听着丫鬟念书。忽觉一阵昏昏欲睡。
宝珠看着秦可卿有些乏了,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到秦可卿的身前,扶着她的手臂,道:“奶奶可要小憩一会?”
秦可卿点了点头,在丫鬟的侍候下恍恍惚惚地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秦可卿只觉得自己魂灵飘飘上升,悠悠荡荡穿过层层云霭,阵阵清风。
待双足落在实地,秦可卿抬头一看,眼睛不由微微睁大。
但见朱栏玉砌,绿树清溪,人迹不逢,飞尘罕到,说是天仙宝镜也不为过。
眼见前方有一人,秦可卿握着扇子上前,声音清脆道:“你是何人?这是何处?”
那人没有回头,留了个背影给秦可卿,接着便向前飘去,仿若双足离地。
秦可卿大奇,悄悄跟上。
直至到了一处通身毕现的银镜前,前方之人踏了进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秦可卿上前,惊讶地望着那面镜子。
银镜的镜框上,雕刻着简朴神秘的花纹。镜子里映出的分明就是自己的身影,哪还有前方那人的踪迹。
秦可卿心下好奇,伸出手抚上镜面。
谁知一阵强大的吸引力传来。水波荡漾,秦可卿猝不及防,就这么被生生地吸入了镜面中。
镜子内,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世界。
是一个中规中矩的贵女香闺。
陈设简素清练,低调奢雅。
秦可卿抬头望去,就见一个女孩,站在一顶香炉前,看着炉中袅袅轻烟。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女孩缓缓抬头。
秦可卿感觉女孩有些眼熟,皱着眉努力地想了想,福至心灵,恍然大悟:“穆......”
警幻仙子竖起手指挡在了唇前,轻轻“嘘”了一声。呵气如兰,将一阵透薄到几乎看不见的烟缓缓吹至秦可卿的面前。
秦可卿不自觉地吸入身中,忽感一阵眩晕。
警幻仙子的声音如梦似幻地响起,悠悠然然,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远在天边:“风饮,我的好妹妹。你想起来了么?”
画面如同走马灯在眼前闪过。
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
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群芳髓......
秦可卿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用手抵住了自己的脑袋。
“风饮,风饮......”
如水的记忆被灌入秦可卿的脑海中,秦可卿甩了甩自己的头,眼中渐渐是混沌后的清明。
抬起眼,秦可卿看着面前的女子,笑了笑,轻轻唤道:“姐姐,好久不见。”
第1卷 第124章
警幻听到秦可卿唤她姐姐,满意地笑了笑,抬手虚虚拂过自己面前的绣凳:“妹妹,坐吧。”
秦可卿坐下,浅啜一口警幻为她泡的茶,摇着头道:“这凡世的东西果然也就勉强入口。以前还不觉着,现在回想‘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的醇香绵长,纯美甘冽,却是越发没得滋味了。”
警幻道:“谁说不是呢?万千红尘,又怎么比得上我们的放春山,遣香洞。妹妹将将恢复记忆倒也罢了,我却是早已忆起从前。在这浊浊污世,如今也不过就是浑浑噩噩,勉强度日,虚度此生。”
秦可卿......不,风饮仙子向来知道她这个姐姐冷心冷情,如今以香渡魂恐是有要事相商。因此她也不虚与委蛇,放下茶杯看向警幻仙子,勾着媚人的笑容问:“姐姐无顾唤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警幻仙子毫不意外秦可卿说出这番话,拂了拂轻烟,道:“不知妹妹可还记得,我们下凡,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