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洛斯竖起尾巴,满意地左右晃了好几下:“欢迎回来,潘多拉。”
“我……”脑子里突然多了许多回忆,躯体也回到过去的状态,潘多拉整个人都有点发麻。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垂眸怔然看向手中与她一起变大变小的药水瓶子。
贴在外壁的标签里侧也写了字,但此前被深色的药水完全隐藏了。因为贴着瓶身这侧氧化的程度较轻,即便透过玻璃看去,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Remember me记着我。
在她理解这句话之前,滚烫的泪意就冲上了眼眶。
来不及穿上袜子,往变得不合脚的鞋子里一踩,她奔跑起来。
刚刚跨一步就能抵达的深红砖房突然变得那么遥远,它伫立在长长的坡道尽头,耐心地等着潘多拉踉跄地冲上坡。推开铁篱笆小门,她穿过种着各种奇花异草幼苗的花圃,拾阶而上,来到房子正门前。
她扶着有日晒痕迹的门柱喘息片刻,站直反手抹了一把额际的薄汗,拎起门环叩了两下。金属与木门碰撞的声音宛如她忽然变得响亮而急促的心跳。
无人应门。
潘多拉立时有些慌乱,随手推了一下,大门竟然吱呀向内打开。
她下意识揪住裙摆,缓缓跨过门槛走进去。
昏暗窄小的门厅通向一间会客厅似的房间,但已经看不出原貌--从地面到天花板都堆着各种各样的箱盒,往盖子半开的那些一瞥便看见里面装的东西,从狂欢节面具、仿古餐具到玻璃弹珠什么都有。比起会客厅更像仓库,又或者经营不善的古董店。就和疯帽子描述得一样。
明明是第一次踏足这里,潘多拉却立刻知道走廊的哪扇门通向哪个房间,门后的房间里面都有什么。因为在旅途中,疯帽子向她描述过太多次。
她曾经半真半假地抱怨说,知道他家长什么样是什么内部构造有什么用,青年就笑眯眯地回答:“这样你真的来做客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会和其他人一样,在我的迷宫屋里迷路了。”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站在她的肩上,往她的耳畔补充:“这可是只有我最亲爱的伙伴才能享有的特殊待遇。”不知道究竟要怪他说的话还是洒落耳垂颈侧的吐息,总之那一刻潘多拉心跳得厉害。那时她模模糊糊地想,真的会有人喜欢比森林最高的树还要高大的怪女孩么。可他是疯帽子呀。
她本该铭记的不止这一个闪光的瞬间。还有许多许多。比如在等待赫卡忒调配药水的时候,疯帽子与她约定,等她恢复正常的体型,她就可以到他那里做客,也叫上其他人,大家一起在旅途最后喝一杯美味的茶,那是故事团圆结局该有的场景。但是这个约定没能实现。而当她离开这里,她竟然将这些事、甚至疯帽子一并忘记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也因此,当墙角的座钟即将指向下午六点时,内部机械零件转动的声响分外清晰。潘多拉一个激灵,立刻回过神来。
疯帽子为了救她被指控谋杀时间。时间诅咒了疯帽子:他永远无法抵达下午茶开始的六点。
距离分针再次倒转还有最后几分钟。她迟到了吗?
“疯帽子?你在哪里?!有人吗?”潘多拉提着裙摆转进厨房。炉子上的铜水壶还是温的,空气中弥漫着黄油司康饼的香气。可是不见人影。
她不假思索折进一边的走廊,推开通往屋后花园的小门。下台阶时她踩到裙摆,太大的鞋子跟部重心不稳,她险些脸朝下摔倒在青草地上。
抬起头,她看见了一张铺着菱格桌布的长餐桌,足足可以容纳十多人,但豪华到夸张的全套茶具餐具和食物都挤在一头。有个人站在桌首,弯腰认真摆弄银餐具,全神贯注的,喃喃自语地纠结着究竟要把餐巾放在刀叉勺下面还是上面、滤茶器放在左手还是右手边。他的动作忽然停下。潘多拉以为他察觉了响动要回头,但他没有。
餐桌一头一步外的世界对他而言好像完全不存在。
“差不多到时间了,真令人期待。”
穿长大衣戴礼帽的青年直起身,左手拇指食指拈拢,就像捏着一株小雏菊,而他的另一手则拔着不存在的花瓣,口中念谜语似地伴随动作低语:“她会来,她不会来,她会来,她不会来,她--”
潘多拉手撑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他的视野。
“疯帽子……赫尔墨斯!”
同一时刻,不管是屋子里的座钟挂钟,还是疯帽子马甲口袋里的怀表,它们的时针分针绷直成一条竖线。时间抵达了晚六时,不再逆时针倒退,而是继续向前。屋子里的座钟敲响,缓慢悠长的铛--铛--铛--
青年翠绿的眼睛惊愕地瞪大了。他身上茫然的、只专注于身边窄小世界的疯狂气息不见了。下一刻,他粲然笑开:“啊,你来得正是时候。”
就好像她准时赴约而来。
“赫尔墨斯!”潘多拉扑过去,几乎挂在他身上。
“哎哟,”他环住她的腰背稳住她,轻轻笑起来,“你也长成一位出色的女士了。”
她怔楞了一下,忽然发现她又长回了成年人的大小。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这也是理所当然。她却猛然伤感起来:“疯帽子,我……”
“嗯,我知道,”他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忘记是时间对你的诅咒。但你回来了,并且记起来了。所以什么事都没有,皆大欢喜。唉,你看,我都让你别哭了。好了好了,先坐下。”
他替她抽出一把椅子,又在她面前的茶杯里注入深红色的茶水:“牛奶,砂糖?还是柠檬?”
异口同声的确认与回答重叠响起:
“牛奶,还有许多砂糖?”
“牛奶,还有许多砂糖。”
他们相视而笑。
然后,疯帽子的茶会开始了。
各种各样口味的迷你三明治,司康配生奶油和果酱,水果塔,酥皮点心,草莓奶油夹心蛋糕,马卡龙,水果慕斯……他们一边享用美味的食物,讲述分别之后彼此的疯狂故事。很难说究竟是她长大后的世界更加疯狂,还是不再被命运统治的奇妙世界更不合常理。然而他们诉说的故事爱时不时地被突然冒出来的谜语和其他文字游戏打断,以至于根本没有任何一个故事是从头到尾讲完的。但潘多拉和赫尔墨斯都不在意。
太阳渐渐地下沉,往树梢后落,花园中的风随之沾染上寒意。
地上橙红色的夕阳中有餐桌还有他们的影子。潘多拉看着她和疯帽子拉长的影子轻轻地随着草叶颤动,忽然意识到茶会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然后呢……?然后她该怎么办?她要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吗?可是在兔子洞外,长大成人的潘多拉也有一段人生,她要将成年人的世界彻底抛弃吗?
她抬起头。
赫尔墨斯搁下空茶杯,瓷器相碰的脆响有些寂寥。他微笑了一下,好像将她的所思所想全都看透,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不会说。
这家伙太狡猾了。潘多拉不禁想。他愿意因为她重复相同的茶会准备时间,愿意在疯狂的深渊边缘倘佯,却不会抢过她整个人生的主导权。他有想要的答案,却将选择权交给她,不劝说,不阻止,不挽留。
她轻声问:“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
他坦然应答:“我完全不清楚。”*
“疯帽子,我……”
夕阳在燃烧,烧得视野中一片模糊。
潘多拉睁开眼,习惯着刺目的强光,湛蓝天幕上没有一丝云彩,航行中的帆船轻轻摇晃着,浪涛有节奏地拍打船舷。她茫然地看着白色的水鸟盘旋,没缓过来。
“做了什么梦?”赫尔墨斯碰了碰她的脸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他怀里,然后她想起来,他们正慢悠悠地在海上前行。午后的太阳令人昏昏欲睡,而她与不死的神明不同,时不时会被睡意侵袭,因而枕着赫尔墨斯的胸膛不知不觉地滑进梦乡。
“奇怪的梦。”这么说着,潘多拉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伸出手臂抱了他一下。
她主动撒娇,赫尔墨斯总是很欢迎。他就势在桅杆与船帆的阴影里找了个彼此都舒适的拥抱姿势,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嘴唇蹭她的额角和头发,同时问:“具体来说?”
“哪里都很奇怪,”真的要描述,梦中不可思议的一切就开始模糊不清了,她迟疑地简述梦中的经由,“你为了救我被诅咒困住,而我却忘了你独自长大变老。等我终于记起来与你重逢,我却必须做选择。是放弃其他的一切留在你那边,还是回到原来的生活?然后--”
等了片刻,赫尔墨斯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他神色微妙地扬起眉毛,起身背靠着桅杆,指尖绕着她的头发缠了一圈又一圈。
“幸好只是个梦,”潘多拉拍掉他的手,也坐起身,而后凑近啄了啄他的唇角,“我也不会把你当作可选可不选的选项。”
赫尔墨斯不说话了,眸光闪动了一下,将她直接拉到身前,唇瓣相贴。
须臾的寂静。
“万一有海妖或者海洋里的仙女经过……”潘多拉低声埋怨。
至于凡人,他们根本看不见神明的船帆。而且他们早就驶离了近岸容易航行的海域,朝着大洋的更广阔处进发,人类的舰船害怕风浪,根本不会到这片水域活动。至于潘多拉和赫尔墨斯此行的目的,非常单纯:他们想看看俄刻阿诺斯镇守的水波的尽头。
赫尔墨斯埋首,一边理直气壮地声辩:“有波塞冬在,海上的塞壬和宁芙不管撞见什么,都不会感到出格。而且他们回避这艘船还来不及呢,谁让令奥林波斯神族都忌惮不已的某位女神在船上。”
潘多拉双手捧住他的脸,朝他吹了口气:“那你不怕我?”
“我已经被你的力量侵蚀过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赫尔墨斯扶住她的腰,向她抬起的眼里有坏心眼的光亮,像火苗,像星星,熠熠地闪动,“我不介意你现在就吞下我。”
海上的风浪一阵一阵,时缓时强。
在潘多拉都快忘了刚才午睡做了什么怪梦的时候,赫尔墨斯忽然暂时停下别的,认认真真看着她的眼睛说:“于我,你也不是一个选项。”
是前提,是条件,是无法放上天秤权衡去留轻重的唯一必要。
-And their adventure goes on...-
第1卷 第60章 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本番外为现代平行宇宙,篇幅较长,在继续订阅前请确认可以接受以下内容:
1架空欧美豪门玛丽苏背景,独立于正文,但会与正文剧情部分呼应玩梗,因此不推荐直接看番外;
2人设基本沿袭正文,但会根据现代背景做出调整。正文戏份较少的一些奥林波斯神会登场;【高亮】可能有人物形象崩坏等恶搞片段,如果非常喜欢任何一位奥林波斯或者提坦神,请确认能够以轻松开放的心态接受作者演绎,文献属于原作者,魔改属于我;
3不可避免地有一些刻板印象和玩梗,不代表作者本人任何观点立场;
4本质还是潘多拉和赫尔墨斯的恋爱故事,依然bg向,无bl内容,但有少量双性恋|泛性恋|无性恋配角(举个例子,阿芙洛狄忒)登场戏份。
5重复一遍:au番外和正文没有关系。
·
感谢summmmmer的霸王票,感谢亦荷、znhdi灌溉营养液!
轿车在街边停下,从摇下的半截车窗外飘进鼓点强烈的舞曲和人声,潘多拉张望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座规模夸张的大宅,庭院里的射光灯打在墙上五颜六色,闪瞎人眼。好像派对正酣。她在手机上调出某封邮件核实地址无误,又看着打车app地图上的定位点,不太确定地问:“我给的地址……就是这里吗?”
优步车司机看了眼导航:“阿格拉大道1212号,就是这里。”
“好吧,谢谢。”
“我帮你搬行李。”司机颇为热情,下车小跑到车尾掀开行李箱盖。
她踏上人行道,茫然地看着大门侧边写着1212的门牌。只有站在紧闭的自动金属门前,才能真正感觉到这庄园般的房子有多大:简直离谱,得占了一整个街区吧?
而一个登机尺寸的破旧拉杆箱,一个手提运动包,还有身上的二手店牛皮邮差包,这些就是潘多拉·提坦涅斯的全副家当了。司机好像也被这豪宅的气势镇住了,站在潘多拉身边沉默了好久。她忍不住解释了一句:“住在这里的是我的远房亲戚……”
“喔喔,”对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抬手,“那就……祝你好运?”
真不知道被迫来这里是好运还是厄运了。
等轿车的尾灯转过街角消失,潘多拉才拖着箱子走到装着摄像头的门铃前,试探性地按了一下按钮。
半晌没有反应。
她又按了两下,思索着如果始终没人应门该怎么办。她那不靠谱的监护人只给了她一个地址,说直接上门就行,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只能祈祷不会有附近居民觉得她形迹可疑进而通报警方了。
如果盘问起她、潘多拉·提坦涅斯,一个年底才满18岁的少女为何会站在这里狂按陌生豪宅的门铃,那就说来话长了。
简而言之,她的监护人投资虚拟货币倾家荡产,连带把预备当她大学学费的存款也一起赔了进去。潘多拉知道之后差点直接离家出走。结果那个不靠谱的男人做了好久心理建设,觍着脸把自己关进浴室打了通好长的电话。挂断电话后,他来敲潘多拉的房门,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告诉她:某个远方亲戚家的孩子们和她在同一所大学,听到提坦涅斯家的情况之后,他们表示愿意收留她,井且大方地把学费也包了。大概一周后,一封转发的邮件送到潘多拉邮箱,里面只有这么个地址。
在听到对方爽快地同意掏多一人份私立大学的学费时,潘多拉就觉得这家亲戚不简单。但实在没想到会不简单到在地价昂贵的大学城有座豪宅的地步,毕竟……毕竟谁让她的两位监护人都是那个鬼样子,完全不像是有钱人的(远房)亲戚。
大概按了十分钟门铃,潘多拉叹了口气,开始盘算起planb
实在不行就再打个车去附近的廉价旅馆凑合一晚,她身上还有高中打工积攒的一千克朗,外加监护人送到机场安检口外时,满脸愧疚地塞进她手里的一沓皱巴巴二十克朗面额纸钞。最坏的情况下,她必须打消依靠远房亲戚的念头。秋季新学期的学费倒是已经付清了,最大问题是住哪。本科生宿舍非常贵,而且要提早申请,截止日期早就过了。不知道现在开始找房子的话,她身上的现金够不够付押金。而且,她在这里没有担保人,又开不出肥肥的存款证明,未成年人也没什么信用记录,房东未必肯租给她。那样的话,能省就省,不如找个整晚营业的餐厅蹲着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