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对我更好,你没有权利替我做决定。”潘多拉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俯身坐到赫尔墨斯腿上,双手撑在他身后的扶手椅靠背侧边,做出逼问的架势。她的心跳声吵得吓人,但她绷住脸,冷冷道:“你调查到了什么?”
他的瞳仁扩张了一点,但他没有把她推下去。
“告诉我。”她朝着他前倾更多,看着自己的影子在他绿眼睛里放大。
赫尔墨斯没有退让:“潘多拉,别这样。”
她执拗地宣告:“我想知道。我有权利知道。”
顿了顿,她盯着他,微微偏过头,跟着他别开脸的角度转,不让他挪开视线闪躲,声音低下去,口气柔软又脆弱,像是对恋人的请求:\"please\"
潘多拉完全不期待这招会对赫尔墨斯有有用。
但他突然握住她的肩膀,在他们之间开拓出一个小臂的距离。
“你的亲生母亲是火炬能源的员工。”
不需要更多的提点,潘多拉已经从中猜测到了对话的后续走向。
“她是个勇敢的人。”
她喃喃:“也就是……所谓的吹哨人?丑闻事件的。”
“trailblazer爆料时将内部邮件和录音全都上传,知情者从中不难判断泄露的源头。”
潘多拉打了个寒颤:“那么车祸……”
“伪装成意外的谋杀,肇事者逃逸,不常发生事故的路段,没有摄像头。太过巧合,只能这么想。”
她有些晕眩,眼前变得模糊。如果是电视连续剧,这个时候她应该想起事故时闪回的场景,还有给予她生命的女性的脸和嗓音。但她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关于自身的记忆开始于医院儿童科室的病房。她保留六岁孩童应有的常识,知道自己在医院,出院后甚至会骑自行车,但是她失去了之前的人生经历。而记忆的开端,面貌消瘦温和的男人坐在窗边,面带令人安心的微笑,他告诉她,不用害怕,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亲人了。
而赫尔墨斯轻柔的语声还在继续:“官方文件上,车祸的死亡人数是3人。丑闻波及的政客和火炬能源高管都已经下野,继续追查很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关注,甚至给你带来危险,我就停手了。”
潘多拉深呼吸数次,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所以你在告诉我,我的养父间接造成了我亲生父母的死亡。”
trailblazer是揭露腐败内幕的英雄。但英雄的手上也沾血。虽非他所愿。
赫尔墨斯哑然,轻轻叹息:“我原本并不想告诉你。”
确实是她要求他吐露真相。她当然不能责怪他什么。一天一夜之间至今为止勉强还算正常的人生被全盘推翻,潘多拉迷茫失语,抓着藤椅的手逐渐松开,整个人向后滑去。就像她缺乏实感地跌入事实裂口的深谷。
然而腰间一紧,青年将她固定在原位。
“我为对你有所隐瞒的事道歉。我原本就是这个打算,向你坦白我受托调查你的事,但是,”赫尔墨斯忽然加快语速,像要在太晚之前将什么解释清楚,“除此以外,我原本还有别的话想告诉你。”
“还有什么?”潘多拉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只是随口一问。
显而易见,她还在惊骇激起的麻木余韵控制下,心思全都在陡然揭开的惊人事实上。
赫尔墨斯自嘲地低语:“是不该在这种语境下说的话。”
她收回了一缕乱飞的思绪,努力集中注意力:“什么意思?”
他说什么她都会认真倾听。只要能让她暂时将念头从普罗米修斯的事上移开。如果他说的话能让她把刚才知道的事全忘了,那样更好。这样荒谬的想法一闪而过。
“我知道现在你对我是什么看法,但我依旧要辩解,我并不是因为父亲的委托才对你格外友好,并不是那样。”
赫尔墨斯紧张地抿唇,喉结清晰地滚动了一下。
“在你出现之前,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第1卷 第76章 番外
潘多拉错愕地眨眼,没反应过来。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她难以置信地低语:“你的意思是,你……对我一见钟情?”
天啊,她竟然把这么羞耻离谱的话说出口了!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奔涌,潘多拉想低头甩掉双颊的热度,赫尔墨斯却轻轻托住她的脸阻止。
“对,”他紧张地舔舐下唇,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里,“所以……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等待她应答的沉默间歇里,他以指腹试探性地擦过她的下巴。确认她并不抵触后,他才温存地勾勒起她面颊的轮廓,像触碰珍宝,又像用指尖的体温徐缓地写情书。不仅如此,他贴在她后腰的另一只手掌也忽然间存在感暴涨。
赫尔墨斯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只是充当有温度的围栏,让她不至于疏忽间掉下去。但潘多拉感觉自己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她不自在地扭动身体,转了转眼珠:
“我怎么没觉得你对我的感觉有那么夸张……?”
他确实一开始就对她释放善意,但只在电影里见过的一见钟情欸……?!怎么看他都没对她流露出与这个词组联系在一起的狂热、痴迷与无措。
她的疑虑瞒不过赫尔墨斯。他眸光闪了闪:“我原本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至少,我不认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毕竟因为我亲爱的父亲,我对这个词没什么好感。但是--”他艰难地组织着词句,看得出来,他并不习惯将自己笨拙乃至狼狈的那一面翻出来向他人展示。“那天夜跑路过门口看见你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将你误认为阿波罗或是他的朋友们叫来的女伴,那时我……竟然感觉不甘心极了。为什么又被他抢先了。当然,这个误会很快解开,我知道了你是谁。”
“我说服对你不由自主的关注只是好奇心。毕竟我很早就知道普罗米修斯的另一个身份,而你又是她的养女。之后,父亲那里的委托又给了我接近你的正当理由……我知道到了现在才突然和你坦白这些,你也只会觉得难以置信,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一见钟情这词由阿波罗说出来肯定更有说服力。”赫尔墨斯懊恼地抓了抓带卷的黑发,好像有点自暴自弃。
“该死的,我真的不擅长这个,”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你说过我能和这个家里的所有人相处融洽,确实是这样。我跟着母亲在海外长大,频繁搬家,我知道怎样融入环境、建立并维持良好的关系,那是和本能差不多的手段。对你……我确实用同样的手法努力讨你欢心了,但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的意思是,我的目的并不只是和你打好关系。”
苦于词不达意,赫尔墨斯拉过她的手贴到心脏的位置。
他没有脸红,呼吸也还算平缓,他好像天生就是这样,不容易在肢体微语言上露馅,而这件事此时令他恼火。他抓着她的手更加用力了一点。
隔了一层织物,潘多拉依旧感觉到了他胸口急促的跃动。
“你让我的心跳加速成这样。”
她抿唇吞咽了一下。
“当然,并不是说,我瞒着你调查你的过去就能这么一笔带过……对于我调查出的事实,要怎么应对的决定权在你,之后我会和你好好讨论,”赫尔墨斯心虚地抿唇停顿片刻,放软声调,态度极为良好,“只是……即便这样,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潘多拉半眯起眼睛,故意追问:“给你什么机会?”
“一个让我珍惜你、证明我能让你快乐的机会。”
可能也觉得这个说法太好听,反而显得诚意不足,赫尔墨斯连忙补充:“不需要你立刻做出什么决定或者承诺。让我和你慢慢来,从重新了解彼此开始,我会证明自己的诚意。比如正式地、真正地来一次两个人的约会……”
这么说着,赫尔墨斯越凑越近。他在明目张胆地试探她对他的心理距离。她已经能看清他浓密的睫毛,感觉到他的吐息。要命要命,她惊得一跳,伸手抵住他的唇,却立刻被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夺去心神,她窘迫地轻咳,抱怨似地喃喃:“太近了……”
赫尔墨斯就如她所愿地拉开距离,转而拉住她的双手,翠绿的双眸依旧锁定她。
“给我肯定的答案,潘多拉,”他好像吃准她最后的防线一戳即破,索性孩子气地摇晃她的手,开始正大光明地撒娇,就差整个人蹭到她身上去了,“好不好?给我一个‘好’吧……?”
这家伙是人形迷魂汤剂吗……谁能拒绝?反正她不行。潘多拉晕乎乎地点头:“好的。”
赫尔墨斯粲然笑开。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单纯的表情。成长经历再复杂,在网络上再有能耐,他也就比她大两岁。阴雨笼罩的天像是突然漏下一道天光,玻璃房中瞬间变得明亮。他这噙着笑的注视让潘多拉更晕了,她不甘心就这么被牵着走。一冲动,她就扒住他的肩膀亲上去。
对方果然呆住了,她顿时有点莫名其妙的得意。但她吻技生涩,角度找得不太对,差点来个鼻梁鼻尖惨烈相撞,慌乱中她也不知道到底亲到是嘴唇还是下巴。
近在咫尺的闷声轻笑。赫尔墨斯反盖住她搭在他肩头的手,不让她松开,同时侧转着找到她的嘴唇。他好像经验也没丰富到哪里去,唇贴唇地停了片刻,才开始遵循着本能的指导,开始现场边摸索边自学如何加深一个吻,而且很快领悟到了关窍。
雨声距离他们好像又远了一重帘幕,水滴敲打玻璃的音符成为宁静的停滞的思绪背景中的白噪音。叩击耳膜的鼓点是潘多拉的心跳,急促、不知所措却又欢喜。她忘了是从哪刻开始闭着眼,于是更清晰地闻到赫尔墨斯身上洁净的皂香。
阿格拉大宅里洗衣间里的洗衣液只有一种,这清淡的香气和她身上衣物沾染的完全相同,嗅觉上的细节无端催急心跳。经过皮肤熨烫再散逸,皂味里还掺杂着赫尔墨斯皮肤的气味。心跳再加速。砰砰乱撞的不单单是她的心脏,非常奇妙地,她觉察到他同样心跳如擂鼓,也许是听觉捕捉到另一重跃动的节拍,也可能是感觉到胸膛的有力震颤。
确实只是一个吻,但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两人分开时都眼神闪烁。
赫尔墨斯好像意犹未尽,拇指轻轻擦过她的下唇、他刚刚才摩挲过的位置。他略微偏头,作势又要将距离归零。
哐。阳光房拉门颤动了一下,有人在外面试图拉动,发现上锁。
“谁在里面?”门外传来赫斯提亚的声音。
潘多拉几乎立刻从赫尔墨斯那里蹦下地。
赫尔墨斯呆滞了半秒才回过神,扬声说:“是我。我在午睡。”
“能开个门么?我好像把做到一半的毛毡玩偶忘在这里了。”
赫尔墨斯扫视了一周,没发现姑妈所说的半成品,和潘多拉交换了个眼神,只得打开拉门锁扣。潘多拉快速扒拉了几下头发。
“不能到外面去,我才想起还有毛毡没做完,正好可以……”赫斯提亚径自走向阳光屋角落的储物架,从某个藤编篮子里摸出一个无纺布袋,转身才忽然发现潘多拉也在。她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在两位年轻人之间打了个转。
潘多拉莫名产生了干坏事被家长抓包的心虚感觉:“嗨,赫斯提亚。”
“嗨甜心,”赫斯提亚向潘多拉露出一如往常的温柔微笑,拿着东西经过赫尔墨斯身侧时,她抬眉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自证清白似地举起双手。
“那么你们继续。”
赫斯提亚体贴地带上了门。
片刻难堪的寂静。
赫尔墨斯清了清嗓子:“刚才说了不少话,你口渴了吧?”
“好主意,我们下楼吧。”
做贼心虚逃离现场,潘多拉下了半段楼梯才想起手机还扔在茶几上。
赫尔墨斯站在楼梯拐角的小窗下等待,等她重新关上阳光房的门下来。在并肩下台阶时,他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她的手。
潘多拉低着头,唇角笑弧加深了一点。
“对于我们开始约会的事……可能没法对其他人隐瞒。”他忽然说。
她不解地看向他:“我没打算刻意遮掩,如果你觉得……”
“不,我的意思是,既然被赫斯提亚撞见了,再加上现在一伙人都窝在这房子里闭门不出,估计明天早餐前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
然而事实上,消息走漏得比预想中还快。
奥林波伊议员流言缠身,赫尔墨斯那边还有没法推脱的忙要帮,两人之后就各自回房间了。晚饭前,阿尔忒弥斯忽然来敲门。
“一点来自年长者的建议:如果你心理上还没准备好,就算赫尔墨斯那小子邀请你去他那里,不要勉强自己,直接拒绝就行。”阿尔忒弥斯一如既往地直来直去,上来就是重量级发言。
“呃,”潘多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我们还没那么快到那个阶段……”
金发女郎挑了一下眉毛:“他是下定决心就出手很快的那类。毕竟第一次见面时,他发现阿波罗是他的异母哥哥之后,立刻趁阿波罗转身不注意的时候,把我弟弟当时最喜欢的超级英雄玩具拿走并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我亲眼看见的。类似的事例还有很多,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
“……”
这两类事之间有必然联系吗?
阿尔忒弥斯把一个纸盒放进潘多拉手里:“当然,你觉得ok就没问题。安全第一的礼物。”
潘多拉垂眸阅读盒子上的商标和品名,差点呛住。不过对方坦坦荡荡,她也没必要扭捏,呆滞过后,她就欣然接受:“谢谢你,阿尔忒弥斯。”
“如果遇到什么烦心事尽管来找我,我永远站在女孩这边,”阿尔忒弥斯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十分愉快地感叹,“从昨天开始就因为老头烦得要死,雨也下个不停,今天总算发生一件好事了。好了,那就回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