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伊点了点头。
“他们找到它,那些魂器,会怎样?”
“销毁它们。”
“如果没有销毁全部魂器呢?”
“那就无法彻底打败黑魔王。”
德拉科圈着她的手渐渐松开了,他沉默了好久。
“那我们,要把这挂坠给他们吗?”
佐伊从德拉科怀里支起身子看向他。终于,这个矛盾的少年也开始试探着、动摇着,想要切实做出行动反抗了吗? “挂坠现在由你保管,德拉科,这将是你的决定。我会支持你的选择。”
透过西装的布料,德拉科能感受到挂坠里有不安分的东西在涌动。他突然很后怕,佐伊独自身藏这个挂坠躺在伏地魔的魔杖下,她是否也害怕无助过?她好像从未有过这种情绪。
他曾带着恐惧绝望放下马尔福的骄傲屈从他,妄图以此换来爱的人安全。结果呢?伏地魔羞辱他的父母,折磨他的女孩,带领一帮无恶不作的混混霸占他的家,践踏他的家族,在他手臂上烙下丑陋的标记,告诉他:放弃挣扎吧,你和我们是一类人。
他屈服着献出自己的城池,伏地魔却屠了这座城。
德拉科觉得自己好像在地上跪了很久,卑微承受着那些人轻蔑鄙夷的眼神,还要对他们摇尾乞怜。
现在,他想站起来,想掐住他们的脖子告诉他们:你们不该惹马尔福的。
现在告诉他:只要帮波特销毁这些魂器,伏地魔就会被击败。
一边是从小到大嫉妒也憎恶的死对头,一边是摧毁他珍视的一切的魔头。德拉科心中的天平似乎不再停顿地向他曾经最不屑一顾的救世主倾斜过去。
“德拉科,不要害怕他。他是一个没有爱、也不懂爱的人,也许看似没有软肋,杀伐决断,却也终将在爱面前不堪一击——我们与他相比,实在是幸运的人。要怜悯他。” 佐伊的语气平静,却有着静水流深的坚定力量。
“我知道,佐伊。我知道。” 他重新抱住她,重复着。
别人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但有佐伊在自己身边,他实在是幸运的。
深冬的夜晚漫长静谧,烛火的光随着融化的蜡烛渐渐低矮下去。久别重逢的爱人紧靠在一起谈天说地,看着窗外弦月一点点挪动位置,舍不得睡去。
德拉科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自在过了,好像他可以暂时忘记一切令他忧心恐惧的事。佐伊真实地躺在他身边,他靠在她臂弯里摆弄着女孩细长的手指,专注地听她讲小时候跟随父亲在欧洲游历探险的奇闻异事。
她曾见过北欧森林里与麋鹿为伴的游牧巫师召唤风雪为逝去的亲人寄去思念,曾跟偶遇的一群麻瓜一起骑马深入冰岛无人之境寻找被称为世界之源的埃亚菲亚德拉冰盖,曾在莫斯科参加祝冬节——巫师们为庆祝寒冬到来欢聚在一起喝最烈的发酵酒、吃从冰洞里叉出来的新鲜鲑鱼,在冻得结实的河面上跳舞、歌唱……
佐伊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世面,她讲给他的很多见闻,他听都没听说过。
过去,德拉科对此嗤之以鼻。他过于傲慢,以致于不屑去了解他所熟识的世界之外的东西,深信自己在自己的世界活得很好。
可此刻,他突然对这些画面向往极了。
他似乎忽然理解了佐伊骨子里的豁达睿智从何而来。
“佐伊,等一切结束,我们也去游历,” 他靠在她怀里,突然打断她的讲述,“就像过去你父亲和你一样。我们一起。”
佐伊有些意外地顿住。有什么比你爱的男孩在畅想你们的未来更幸福的事呢。
她低头吻了吻德拉科的头顶,“好,德拉科,我们也去,去周游世界。”
他们又聊了很久,直到燃尽的蜡烛发出啪一声爆裂,随后熄灭。佐伊看出德拉科明明已经困得抬不起眼皮了。睡吧,德拉科,她说。
可他还硬撑着不肯睡去,他怕睡醒过来,她就又不见了。
“傻瓜,我怎么会不见,下一个夜幕降临,我就又会像圣诞老人一样出现在你房间里了。” 女孩笑着说。
“那你,那你唱歌给我听……” 德拉科迷迷糊糊地说。他被她的味道包围着,只觉得自己像躺在一只幸福的泡泡里,浑身没了力气。
佐伊轻声哼起北欧童谣,静谧轻柔。德拉科闭起眼睛,仿佛被音符带入了漫天白雪的森林,每踏出一步,都会传来喀哧的踩雪声。他牵着佐伊的手,两人相视而笑,嘴前呵出白气,他们手拉着手往森林深处走去……
半梦半醒之际,他似乎听见佐伊在他耳边轻声说:“总以为我应该像风,该去远方,过最自由特别的生活。直到遇见你,德拉科,我发现我也想过平凡俗套的日子,想长命百岁……”
他也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这或许是他的梦,他在梦境里沉睡过去。
德拉科这一夜睡得格外沉,他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
他感觉到空荡荡的怀抱,顿时清醒过来。
他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跳快得让他发慌,找不到一丝佐伊曾经待过的痕迹,他开始怀疑昨晚的一切是梦还是现实。
像是知道德拉科醒来似的,纳西莎恰好在此刻推开房门,闪身进来。她关上门,施了隔音咒,才不紧不慢地走到德拉科床边坐下。
“小精灵已经在早上把她送回地牢了。没有人发现,不用担心。”纳西莎对德拉科说。
他才发现,佐伊温柔的语气原来和母亲很相似。
“那个戴蒙德斯的女孩,”纳茜莎望着德拉科,严肃的面容柔和了很多,“她很聪明,也很坚强。”
听到佐伊安然无恙,德拉科放下了心,有点儿怅然若失地点点头。
“早餐一会儿会送到你房间,”纳茜莎起身,在儿子前额印下一个吻,抚了抚他瘦削的脸颊:“你也得打起精神,德拉科,路还很长。”
路还很长,他也不再怕了。德拉科抬头看向母亲,目光坚定。
纳茜莎笑笑,准备离开。走到门前时,忽然又转回身来对德拉科说:“即便如此,也还是不要穿着鞋睡觉了,德拉科。” 她指了指他脚下,说罢,温柔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开房间。
德拉科有些茫然,他瞥向自己穿着皮鞋踩在被子上的双脚——丝绸被单上满是杂乱的脚印,一大一小两种鞋印清晰可辨。
他明白过来,不禁开始用手前后捋着金发,兀自笑了。
第73章 七年级 - 与纳西莎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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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西莎清晨曾来过德拉科房间,而佐伊其实并没有睡去。
德拉科睡得不省人事,佐伊靠在床头注视着他熟睡的样子。她还记得二年级他带她回斯莱特林休息室的清晨,她就像这样挨他这么近,偷偷观察他阳光下浅金色的睫毛。
不过,如今再不必偷偷观察他了。她的德拉科就躺在她身边呢。
那时还只是对马尔福家的男孩感到好奇的她大概想不到,通透得甚至有点儿自私的小女孩在此后的几年会将自己的命运与这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小男孩紧缠一起。
女孩眼神中望不到底的温柔仿佛钻出她的身体,像一对翅膀包裹住熟睡的少年。当然,他不会察觉。
她轻轻撩开德拉科散落在额头前的碎发,吻了吻他的额头。
卧室门打开又合上,佐伊听到声响,警觉地抓起魔杖回头,却看到门口站着的是穿戴整齐的纳西莎。
太阳都还没有完全升起,这位母亲却似乎已早早准备好面对又一个暗无天日的日子。
“我来看看,一切是否还顺利。”纳西莎十指交叉放在小腹前,站得挺拔端庄。
佐伊能看出她有一丝局促,可布莱克带出的那份高傲,好像永远不会被掩盖。
即使马尔福已毫无威望,纳西莎从来也只展现出优雅冷静的一面。照顾一蹶不振的丈夫、保护儿子、与伏地魔和食死徒周旋,其中的心力交瘁,打碎了独自消化。
她突然意识到,布莱克没有消亡。布莱克怎么会消亡呢。
佐伊挥动魔杖,一层淡蓝色隔音罩缓缓落下,将睡得正沉的德拉科包裹起来。
“我想要谢谢您,马尔福夫人。” 她站起身,主动开口,“不是为我,谢谢您不顾一切护德拉科周全。”
“我保护我的儿子和家族,不需要你来谢我。”纳西莎冷漠而不失礼貌地回复。
“我只知道,并不是世上所有母亲都会为孩子或家族做到这些。” 佐伊微微歪头,从容地说,“您曾怨恨布莱克把您当作拉拢权势的工具嫁给马尔福,可当马尔福真的落难,您毫没犹豫就把守护这个家族的责任担过来了,不是吗?”
纳西莎挺拔的肩颈僵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想道一个歉,但不知该向谁道这个歉,谁又能代替这个世道接受我的道歉。” 佐伊扬起头,望向窗外半亮的黎明陷入沉思。“过去我太狭隘,对纯血偏见鄙夷。可其实,一个古老家族的血液里流淌着比血统更珍贵的东西。布莱克是个值得尊敬的家族,马尔福也是。能够站在众多家族的顶端,绝非仅仅是血统能一概而论的。”
黎明给女孩的剪影镀上了一层光晕,纳西莎竟一时想要哽咽。这个戴蒙德斯的女孩总是淡淡地微笑,即使那么多肮脏悲戚的事她其实都懂。她该把生命看得有多透彻。
“我知道雷古勒斯的下落,我想告诉您。” 佐伊直白地说,“我不希望没有一个布莱克知道他曾独自为这个家族做了什么。”
她用简洁的语句向纳西莎讲了那段记忆中的往事,讲到雷古勒斯牺牲在岩洞,省略了魂器和求助戴蒙德斯的部分。
纳西莎湖蓝色眼眸中的瞳孔倏地放大。眼前黑鬈发黑眸的女孩逐渐与记忆中雷古勒斯早已模糊的轮廓重合。
一瞬间,有泪涌进她眼眶——
贝拉孤傲,小天狼星只屑和安多米达交往,雷古勒斯则与纳西莎更亲近。
布莱克宣布失踪已久的雷古勒斯为死讯时,她怀胎十月。卢修斯轻描淡写地转告她这个消息,嘱咐她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对腹中孩子不利。她果然一滴泪也没掉过。
生德拉科时,她睁眼望着产房白得不搀一丝杂色的天花板,忽然想起崭新的画布。她想起小时候雷尔喜欢安静坐在她身边看她画画。嫁给卢修斯后,她再没画过画,而雷古勒斯死了。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不知是在为自己,还是为雷尔,也许是为他们所有人,所有生在这高高在上的纯血家族的人。他们都好可悲。
那是她此生第一次嚎啕大哭。卢修斯和护士以为她是因为痛。她的确是痛,心里痛。
人们说,像布莱克这样的纯血大族,哪儿有什么真情可言。可纳西莎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是那么爱她的家人,可他们都没有给她太多爱他们的机会。
父母为维护地位,草草把她嫁给马尔福;安多米达为一个麻瓜的爱情与家族决裂;贝拉为自己偏执的信仰追随伏地魔远去。她尊敬沃尔布加姨妈和姨父,她是那么疼惜温柔聪明的雷尔。哪怕离经叛道的西里斯,她也从始至终狠不下心去恨他。
她把自己小半生来残缺不全的爱全部搜集起来给她的儿子,甚至不知里面那些残缺的溺爱反倒害了他。她以为自己不爱卢修斯,可当看着他身披铁链被关进阿兹卡班时,她脑子里想的全是要把丈夫救出来,连哭都忘了。她那时想,哪怕马尔福大势将去,她愿意带丈夫和儿子远走高飞,只要家人在一起,就是好的。
女孩的声音渐渐回到纳西莎耳朵里。
“……布莱克的人有种执着,为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这样的勇气,常人做不到,才说成是‘疯魔’的诅咒吧。贝拉用它获得力量,安多米达用它成全爱情,小天狼星用它追逐自由,您用它保护丈夫和儿子。所有人都为自己的执念离开了,雷古勒斯用这份执着守护了整个家族……有趣的是,马尔福和布莱克完全相反。马尔福精明、明哲保身,为家族利益审时度势地进退。这是马尔福的智慧,大概也是马尔福注定和布莱克走向两个结局的原因吧。”
纳西莎静静听着,感到有些一直被自己提着的沉重的东西,正慢慢被放下。
“直到最后我才发现,并没有谁对谁错,不过是为自己追求的事做了不同选择,大家都一样。就连黑魔王,他也不过是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去建立他的理想世界。”
听到女孩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到伏地魔时,纳西莎还是轻微颤了一下。
“即便哈利波特也并非生而心怀天下啊,他没得选,这是身为救世主的悲剧——如果他与神秘人注定只有一个能存活,为了活下去,他必须反抗。为成为合格的救世主,他已经失去太多宝贵的东西了……至于我,我做这一切,因为我想保护德拉科,想让我的家人置身事外,也不是什么身为正义的高尚理由。世界就是这样运转啊,有人做救世主,更多人只是在那个光环下竭力保护自己所爱,这样就很好。”
佐伊的视线从飘渺的远方收回来,弯起眼睛对纳西莎笑了。
“我们或许都没资格称自己是个正直的人。但我知道,您是位伟大的母亲。至于马尔福先生,” 她顿了顿,似乎在认真思考措辞,“父爱是种颇为艰难的爱,因为不能仅满足于流露,而要比任何一种爱考虑得更加周全。作为丈夫和父亲,他也许不太合格。但对马尔福来说,他爱这个家族,他曾试图做一位称职的家主。”
纳西莎喉咙动了动,声音有点哑,“你这样想吗?”
“我始终相信,黑魔王注定会被爱这个东西打败不止一次。因为永远有更多的人选择去爱,而不是毁灭和杀戮,并会一次又一次为此甘愿站在他的对立面。”
一席话结束得干脆利落,女孩看着她,脸上是一种参透世事的表情,仿佛任何遭遇对她而言都只会波澜不惊。
纳西莎转开头,飞快擦去眼角压抑不住的泪。平复了好一会心绪,才转回去面对她。
她几乎下意识想伸出手抚一抚女孩昂着的、还带着地牢脏灰的脸,但她抑制住了这个冲动。
姓氏,家族,久远的执念,在对家人的爱面前似乎都变得平等,平等地轻如鸿毛。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纳西莎觉得自己的一部分正在别扭地认可这个戴蒙德斯的女孩。
“小精灵会送你回地牢,好好休息吧。” 她顿了半天,终究只是说出这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德拉科的卧房。
佐伊目送这位母亲离开,直到小精灵出现在房间里。
佐伊走前不舍地看了看仍酣睡得像个孩童的德拉科,替他把散乱的发理好,忍不住笑了,这个家伙,竟真这样穿着西装和皮鞋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