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另一座墓碑前,围着韦斯莱一大家人,乔治·韦斯莱站在最前面。
他们无声盯着石碑流泪的、头颅低垂微微佝偻的背影,那样相似。
那段时间,德拉科过得像个疯子。他无法接受佐伊的离开,他冲进还在维修的学校,哭着哀求教授、哀求哈利罗恩赫敏对他施遗忘咒。他太痛苦,他想把一切都忘掉。
可没人同意这么做。
弗立维警告他,遗忘咒绝不是一道可以随便施的咒语,它是一道极危险的咒语,稍有不慎便彻底破坏人的大脑结构。
弗立维说,遗忘并不是能解决一切痛苦烦恼的万灵药。
他们叫他学着接受,说得轻松。他要怎么接受?几天前,他还曾深信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戴蒙德斯夫妇带走了佐伊的遗物,但他们把佐伊曾用来与德拉科联络的山楂花项链留给了他。
德拉科沉默了很久,最终开口,向他们要了两样东西:佐伊的魔杖,和四年级圣诞舞会上她穿过的那件乳白色丝绸长裙。
回到同样破败的马尔福庄园,德拉科没有回房间,独自一人去了后花园。
他没有用魔法,而是用双手,在尽头的缓坡上种下了一颗山楂树苗。
树苗那么小,甚至没有他高。
他带着通红的双眼和一身泥土回到房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不吃也不喝。
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仿佛还留有佐伊的印记。那时,德拉科想,如果就这么死去,好像也没有关系。
可三日后的清晨,德拉科自己走出了房间,很平静,房间里也被打扫得整洁干净。
他去餐厅吃早餐,纳西莎看到儿子走出来时,抱着他哭了。德拉科紧紧拥抱着母亲,不停地说:妈妈,你辛苦了。
德拉科像是焕然新生,再也没哭过。
没人知道那三天在他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他成了家族的顶梁柱,出面处理战后魔法部对马尔福家族的调查处置。
哈利三人和戴蒙德斯夫妇都出庭为后期德拉科和佐伊暗中帮助哈利销毁魂器作证。
哈利虽仍和德拉科见了面互不对付,却在庭审上多次强调,他最后得以击败伏地魔,是因为德拉科·马尔福将自己的魔杖抛给了他。
最终,马尔福家族的处罚有所减缓,只没收了些田产家财。
大战结束后,学校组织七年级N.E.W.T.补课。那一整年,德拉科没有再回去。
卢修斯的精神受了过大创伤刺激,不正常了。为了帮助父亲疗养恢复,加之一家人都对马尔福庄园失去了家的感觉,也出于一点私心,德拉科带父母去了挪威。
他在戴蒙德斯夫妇的帮助下在距戴蒙德斯庄园很近的山谷买下一座简朴漂亮的庄园,依山傍海,起名‘Hawthorn House’,一住就是两年。
卢修斯依旧脾气很臭,甚至更暴躁了。
但现在的卢修斯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父亲,喜欢拄着手杖坐在庄园前的海滩望风景,会抱怨德拉科总不在家呆着陪他,会小声咕哝纳西莎亲自下厨做的烩肉丸有点儿咸了,有事没事还会念叨德拉科一句什么时候能抱孙子。
一家人从没像这两年过得这般惬意。
第三年开春,德拉科竟接到哈利和金妮婚礼的邀请。
他也忘了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真的应邀回去了。
那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回到英国。
他独自站在陋居外面望着来来往往成双成对谈笑风生的人,有的幸福,有的愁苦,浑身带着世俗的烟火气息。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平凡的生活发愁,甜蜜温馨,可望可及。
新郎和新娘穿着并不多昂贵的礼服,从宾客们向他们抛去的花瓣下穿行,被几个捣蛋的男生们泼了一身的火焰威士忌,然后在所有人起哄的吆喝和掌声中亲吻。
德拉科远远站着,望着波特,甚至没有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笑了。
他意识到他不能永远逃避,永远过隐居的生活,终于决定回到英国。
再次回到马尔福庄园时,后花园那颗山楂树他一个人已经抱不过来了。
失去马尔福家族势力的加持,德拉科的路走得并不顺。
过去对马尔福趋之若鹜的人一转头都恨不能不认识他。最终,德拉科凭借优秀的魔药学功底在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做了一名药剂师,像为了救赎什么似的,拼了命一般救死扶伤。
起初,很多人因马尔福曾是食死徒而刻意疏远孤立他,后来渐渐因他高超的医术开始尊重他,最终发现,这个德拉科·马尔福,其实是个善良通透的人。
德拉科对自己受到的非待从未抱怨过什么。
德拉科在圣芒戈结识了做医护的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
他上学时隐约对这个格林格拉斯家的小女儿有点浅薄的印象,但几乎没与她有过任何交集。相识后,他才发现,两人竟有如此多共通之处。
阿斯托利亚也因家族身世的缘故常不受待见,她从不曾埋怨。她是个温柔的女孩,德拉科从她耐心照顾病患时的样子就看得出来。
她和他一样都对纯血家族过去极端的思想感到疲倦,甚至也和他一样对麻瓜世界感兴趣。她教会他弹钢琴,带他去伦敦街头逛麻瓜集市,教他换算麻瓜货币,带他去坐那个叫‘伦敦眼’的大转盘。女孩笑着告诉他,麻瓜管它叫‘摩天轮’。
在伦敦眼上他们望日落、城市纷繁的灯火和静谧的泰晤士河。德拉科望着那些景色,喉咙深处传来想哭的冲动。伦敦是一座这样美的城市。
和阿斯托利亚共度的时光,德拉科很轻松快乐。很自然地,他们在一起了。
德拉科带阿斯托利亚回了挪威,纳西莎很喜欢她,他还带她去见了戴蒙德斯夫妇,他们由衷地祝福他。
卢修斯仍为阿斯托利亚对麻瓜抱有善意这件事上耿耿于怀,可念叨了一晚上,就没再说过反对的话,只又问德拉科:什么时候抱孙子。
德拉科在‘伦敦眼’的顶端跪在缆厢里向阿斯托利亚求婚。
他们结婚了,过得很幸福。
一年后,他们有了斯科皮。
卢修斯在斯科皮出生仅一年后就去世了。
十二年后,他的爱妻阿斯托利亚在斯科皮升入三年级的那个夏天因家族遗传血咒去世。
德拉科曾告诉阿斯托利亚他可以不要孩子,他不想她为他冒险。妻子也告诉他,她想和他有一个孩子。如果真的走到那个结局,也不会为自己做过的决定后悔,因为他们深爱彼此。
德拉科终未再娶。
他独自将儿子抚养得很好,成为祖母的纳西莎、老来无事的戴蒙德斯夫妇,都帮他照顾小斯科皮。斯科皮在健全的父爱和长辈之爱下成长为一个聪明善良的孩子。
斯科皮成年那年,德拉科辞去圣芒戈的工作,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开始周游世界,就像年轻时梦想的那样。
斯科皮娶了一位混血出身的女孩,为德拉科生下一个漂亮的小孙女。德拉科为小孙女取名阿奎利亚,取自水瓶座星宿。而纳西莎·马尔福老夫人直到重孙女出生后才离世,她晚年过得很幸福。
德拉科·马尔福也历经过了颠沛流离。他这漫长丰腴的一生终是算得上完满。
第83章 时光倒带-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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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声音停下了,平静如穹宇。我却哭得不能自已,不得不不停从纸盒里抽纸擤鼻涕,鼻尖火辣辣地痛。要命。
一天前,我刚迈进这座庄园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那颗要二人合抱的粗壮山楂树时,又怎会想到这美好的一切背后却是这样一段令我心如刀绞的故事?
是的,他这一生过得幸福美满了。
他最终还是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与她结婚生子。
多年前那个死去的女孩,他们曾经那么相爱,仿佛一辈子只会有一次的狂热炽烈。她终究被遗忘在了过去。
仅仅这样想,胸腔的刺痛都叫我无法呼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人看着我,我下意识低头擦眼泪,我想我此刻看他的目光也许满是怨恨。
“当年,我和利亚的婚礼邀请了韦斯莱和波特——做出那个决定的我多少有点儿蠢得离谱——那时,韦斯莱和格兰杰已经结婚了,她也来了。她毫不客气地质问我:我真的爱阿斯托利亚吗?我这么快就把佐伊忘了。你也这样想,是不是?”
我点头。
他也点了点头,从容不迫:”也许你此刻还无法理解,但我想告诉你,这不代表我不再爱佐伊。事实上,我余生都永远不会停止爱她。她希望我过得幸福,而不是沉溺在无用的思念里孤苦一生。生活在前头,不在过去,否则如果她看到,该瞧不起我了。”
朝前看?就可以很快忘记那个死去的刻骨铭心的爱人?这算什么狗屁理由?
我有些生气,费力地从堵塞的鼻子中挤出一丝臃肿难听的声音:“请原谅,我的确无法理解。”
他温柔地笑了,在我眼里,我却觉得好看的灰蓝色眼珠该是哀伤才对。
“没关系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就像那时的我一样——也许她本可以好好活下去,也许死去的本该是我。”
这是什么意思?我震惊地望向他。
老人转头看向窗外,夕阳将草地染成金红色,在风中起起伏伏,就像脑海中那些澎湃翻飞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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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葬礼后将自己锁进房间的那天,德拉科在佐伊曾翻看过的那本相集里发现一张被有意夹在里面的字条。
他看到字条上字迹的第一眼就红了眼眶,他认出那是佐伊的笔迹。打开时,手都在颤抖:
「德拉科,
你读到这段话的时候,我也许已经不在了。
我也许已化身冬日的初雪,春日的煦风,或枝头的花,归于尘土,归于雨露。
风起,落雨,飘雪,都是我来看你了。
德拉科,我希望你记住,万物不因我而起,也不会因我而终。
我知道你会伤心。
你可以为我悲痛上一阵子,但请答应我,德拉科,不要难过太久。你要继续走下去,过快乐的日子,去看这个世界,你会有美满家庭,有相爱的妻子,有自己的孩子。
你值得拥有一切美好的事。
我会提前在那个世界上耐心地等你,你要享尽人间欢乐,最后再到我这里来。
我会回到我们那颗山楂树下,
」
信上空下了一行,仿佛是故意为他留下的。
“我也会回去。”
德拉科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颤抖地回答。
泪水泛起,模糊视线,豆大的泪滴啪哒一声砸在信纸上。视线向下挪动,佐伊似乎早就参透他的答案:
「那么,我们总有一天会再相遇。」
德拉科捏着这张小信纸哭了一整晚。
可哭完了,他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佐伊早在那时就预知自己会离他而去?
他下意识抓起自己的左手,手心那道划痕已经几乎淡得看不见了。他以为是那晚不留神撞在床头划伤的——显然并非如此。
佐伊右手有道一模一样的划痕。
第二天,德拉科拿着佐伊的魔杖幻影移行去了对角巷。冲进被烧毁的魔杖店想要质问奥利凡德时,老头正颤巍巍站在梯子顶试图拿幸存的魔杖,他没端稳,魔杖盒子稀里哗啦从柜子顶掉下来,差点砸在德拉科头上。
德拉科躲开,看到老人几乎从梯子上摔下来,下意识一把扶稳了梯子。等奥利凡德踉踉跄跄地爬下来,他也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魔杖小心搁在桌上,有点不耐烦地扒开老人,利落爬了上去,直接把剩下的魔杖全都取了下来。
爬下梯子时,德拉科发现放在桌上的佐伊的魔杖不见了,他吓坏了,正要环顾寻找,却见那根魔杖在奥利凡德手里。老人仔细摩挲着魔杖,德拉科这才注意到,杖身几处木头都被磨得发光了。
眼前仿佛浮现佐伊思考时指尖抠魔杖的小动作,德拉科视线里的老人又模糊不清了。
“雪松木,龙芯弦......“奥利凡德呢喃:“这曾是,佐伊·戴蒙德斯的魔杖。”他说出‘曾经’时哽咽了一下,“对后来发生的事,我很抱歉......”
这个过去时态像小刀一样捅在德拉科肺上,他使劲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去,忍着痛,长话短说:“请帮我看看这支魔杖施的最后一道咒语是什么……”他顿了一下,有些生硬地添了一句,“谢谢。”
奥利凡德又摸索了一阵子。“是守护神咒,孩子。不过我想,你来找我真正想问的大概不是它。”
守护神咒。德拉科身子晃了一下,忙扶住桌子站稳。
佐伊的最后一个咒语,是那只救下他的苍鹰。
又有眼泪往外涌,德拉科转过身飞快擦去,“您知道什么是不是?涉及两个人,手心留下划伤,会......” 他顿了很久,“吐血而死。是什么诅咒?你知道,是不是。”
他从奥利凡德那儿得知了全部真相,过去的一点一滴终于串连成线——
时间倒回大战的三个月前,冬末的最后一场大雪。
那个马尔福庄园大雪的夜晚,是佐伊此生最幸福的一个晚上。
她侧躺在床上,注视着因疲累沉沉睡去的德拉科。他睡得那么安静,金发枕在她臂弯里,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她久久望着他,好像永远也看不够。
女孩抬起手,指腹轻轻落在少年舒展的眉心,然后慢慢下滑,沿着挺拔流畅的鼻梁落在沁出细汗的鼻尖。
她收回手,笑了,埋头吻了德拉科放松的唇,有一滴泪顺着黑长的睫毛滚落在男孩潮红还未消散的脸颊上。再抬头时,湖水般的黑眼睛很亮。
告别总是会多少有点悲伤的。
再往前推两个月,圣诞节前夕,黑暗压抑的马尔福庄园。
刚被抓来的佐伊倒在地砖上,伏地魔将她折磨得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大的黑魔王为震慑顾自说了很多威胁的话,可他不知道,看似奄奄一息的女孩已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准确翻译并牢牢记在了心里。伏地魔关注的却是,他要巫师皆为自己所用。
他说,他欣赏戴蒙德斯的聪明,他并不看重人们来自哪个学院,一直没给虫尾巴烙印黑魔标记,并非因为那个蠢货来自格兰芬多,而是因为,他是个蠢货。聪明人才配当黑魔王的随从,可惜,目前看来,大多食死徒都是蠢货,这些蠢货甚至为了一己私利背叛他。
佐伊在心里无声地笑了,她想,伏地魔永远也不会懂,为什么总会有人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