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千方百计地想为魂兽谋取权利我知道。可是即使是人类里最难得的一个你,也逃不了夺杀魂兽的命运。魂兽和人类注定就无法和谐共存,你不必白费力气。”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如果我所想的能变成现实,当初它就不会……”素言顿了顿,双眼重新掩上了冰冷的神色,“算了,说再多也没有意义,来吧。”
青光四泄,周边仿佛瞬息坠入了另一个青色世界,浑身的动作肉眼可见地迟钝了起来。
素言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四周,第一次看见别人和自己有相似的领域,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感叹。
“你应该知道我是精神系魂师吧?”
这个女人身上的气息隐藏得很好,即使是来到这里后特意显露了仅能让他们感知到的程度,却始终像是有层层浓雾挡在了她身上,根本摸不清她的底细。
天青牛蟒不敢大意,使眼色让老二带着小舞先到旁边避免被波及。
“那你还敢独自前来?”
牛首大口一张,蕴含着杀意的青光喷吐出一圈,飞速地朝着她袭来。
天青牛蟒的领域之下,敌方速度降低百分之三十。此刻,青光恢弘着热烈的火焰直直冲着她喷来,眼看就要击中,忽然时空一滞,漫天的雪白猛地覆盖了所有青色,近在咫尺的青光仿佛陷入了卡顿,停在了她面前。
素言浑身都被淡淡的紫光笼罩,使得整个人都虚幻了起来。她缓缓伸出手触碰了面前的火焰,落入手心之际,青光被染成了白色,顿时化作雪花飘走。
“这……?!”
领域?幻境?抑或是……都有?
天青牛蟒脸色难看起来。他分明能感受到随着漫天白色重重压迫而来的精神力,但是以他来看,竟然完全无法看破眼前的幻境。更甚者,他连何时陷入了对方的幻境都不得而知。
脑海里紧紧逼来的威慑感不断地压迫着所有神经,如同麻木一样的疼痛似真似假地从太阳穴传来。
他猛地看向远处的泰坦巨猿和小舞,却发现他们也不知所踪。
是被幻境骗去了别的对方,还是他深陷幻境看不见?
捉摸不透的恐慌感久违地覆盖了全身,天青牛蟒压下慌乱再次看向面前笑意盈盈的女人,却从她依旧单薄的身上感受到了真实的压力和恐惧。
对于难以掌控的未知的恐惧。
“无论是人还是魂兽,都会害怕幻觉呢。”
温柔低沉的声音从她嘴里缓缓传来,她明明在说话,但声音却时不时从耳边响起。
“明知道虚假的东西无法真切地伤害你,却偏要把幻象看作真实……天青牛蟒,你怨恨人类,对吗?”
他疯狂地朝地面的女人发起攻击,但是所有的青光火焰都在触及她时融化为美丽的飘雪。她毫发无损,他却能真实地感受到体内的消耗。
“为什么不和我认认真真地打一场!因为你打不过我吗?”
“因为我怕控制不住毁了这里呀,这么漂亮的地方,不应该是战场。你在回避我的问题吗?还是说,你不敢正视过去呢?”
漫天的雪色缓缓褪去,被另外的景色所取代。
绿树,土壤,几名追逐的魂师,一条青色的小蛇。
“快!别让那畜生跑了!这只魂兽品质不错,我弟弟就要它了!”
“行,兄弟几个一定帮小林捉住它。”
画面慢慢清晰,仿佛就在眼前发生一样。
天青牛蟒怔愣地看着这一幕,眼里的怒气渐渐荒芜,不由停下了动作。
随后发生的事情明明已经非常久远了,却依然熟悉得像是昨天。
突然出现的兔子,被救下的小蛇,带回家还见到了另一只修为更高的兔子,再后来又收留了一只小小的猴子。
他们一起长大,在漫长的岁月和无尽的骚扰捕杀中相依为命。
起初的艰难也随着修为渐高而慢慢消失,只要家人在身边,就算是心有不甘也会被幸福压下。
直到武魂殿大规模的捕杀,兔子的母亲为了保护他们主动引开了武魂殿。
所有幸福的假象都被戳破,原来他们始终是被困在森林里的笼中鸟,怎样退避都无法躲过人类千万年来永不消退的贪婪。
这便是怨恨了吧。
“你读取了我的记忆?”
“是。”
“……你也看到了,我们遭受过无数次来自人类的伤害,现在,你却想让我们接纳人类?”
幻象中的兔子慢慢化为了一个娇嫩可爱的小姑娘,她满脸惊喜地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错过了身边两只魂兽担忧的眼神。
素言想,当年阿银化形时,是不是也这样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兴奋呢?
“我无意,也无法让你们接纳人类。我只是想让你们为自己谋取公平的生存权利。”
“通过你那个保护魂兽化人的法案?”
“通过我还没有发布的法案。”素言看了他一眼,“毕竟我的合作对象还没有耐心听完我的提议,我也没有办法实施。”
天青牛蟒沉默着凝视着她许久,才深深吐了口气。
打不过,看不穿,连过去都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他已活了很久很久,不至于连承认自己不如人的气量都没有。
“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为什么要为魂兽做这么多事?”
“这应该不属于我们要谈的内容。”
“我听说你是在六岁那年被武魂殿收养的,那么,在你进入武魂殿前,你曾被魂兽救过?”
“……不是。”
不完全是。
过去的种种其实早已消失不见,即使能够用幻象重现故人的面容声息,但是已经离去的人真的再也不能回来了。
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里,整个武魂殿都被她无处不在的精神力笼罩,她已经站在了最高处,坐享所有人的仰望尊敬。
只是啊,只是。
偶尔她也会想起那个雪白的面容。
温和,耐心,会把林边哭都没有力气的弃婴带回去,凭着难得的灵智给她喂养,用怀抱给她取暖,用心挡下所有不怀好意的试探伤害。
等她长大了,笨拙地编了件草衣让她遮挡,教她分辨能吃的果实。春天采下最美丽的花别在她杂乱的头上,夏天一起在小溪里纳凉戏水,秋天悄悄收集不同颜色的落叶做成裙子,冬天紧紧搂着她抵御了所有风霜。
它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
但给了她再也找不回的弥足珍贵。
白驹过隙,她慢慢淡忘了它的眉眼,它的声音,她从来不知道它的性别,更加不知道它的尸骨在哪风化。
但它的怀抱太过温暖,离别时的那一眼太过温柔。
她永远不会知道那时的它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挡在了她面前,浑身重伤却坚持把她推向人类那一边。
这是她的幸运,这是她的不幸。
它不是拯救了她。
它赋予了她生命所有的意义。
迄今为止,即使是被冠以“素言”这个名字,她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圆满最初的遗憾和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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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多愁善感时写下了最后一段。
无论是青空还是素言,她们的经历有很多都汇聚了我的真实过往和情感。
素言很想念当初那只魂兽,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她甚至一点都不了解那只魂兽。
六年的时间终究会消散在漫长的人生中。
至于那个番外里出现过的魂师、素言的另一个救命恩人……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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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雪白如同玻璃般破碎,淅淅沥沥地消散在空中,最终只余下她纱裙上的白色。
湖面的水汽和森林的朝气与刚才一样真实,唯一不同的是少了刚才那股印刻在脑海深处的威慑和恐惧,身心都不自觉地松懈了下来。
小舞和泰坦巨猿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见天青牛蟒迟迟未动,小舞忍不住开口。
“大明?你怎么了?”
“……没事。”
天青牛蟒稍稍诧异地看向素言,再一次感受到对方实力的恐怖。
能在丝毫不让周边人察觉的情况下让他陷入幻觉……要知道,他和老二不说最强,在魂兽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了。
素言抿了抿唇,掩去眼里的情绪微笑起来。她慢条斯理地摘下左手的护腕,手腕处的血红色剑纹蓦地一亮,天空划过一道暗红幽光,一柄巨剑直直从空中落下,深深陷入了土里。
周围顿时激荡起飞沙尘土,巨大的声响和剑上诡异的杀气令人胆寒,天青牛蟒不禁绷紧了全身,下意识地做出防护姿态。
“你做什么?”
仿佛被微风谄媚地托举着,白纱女人几次踏步到了剑柄处,倚靠着血红的剑茎稳稳坐下,举手投足间都挥动着轻飘飘的优雅。
剑柄处堪堪比天青牛蟒高了三尺,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面前的魂兽。
“果然,低头看人比较令人心情愉悦啊。”
“……真是恶劣的性格。”
“我不想让小舞参与这件事,所以现在我只和你说我的计划。至于泰坦巨猿,要不要和他说你自己决定。”
“他们不是就在旁边吗?”
“梦里的人怎么知道自己在梦里呢?”
那日的谈话其实并没有很久。
素言用非常简短的话语叙述了目前仍然是草案的内容,其他时间都是天青牛蟒在提出疑问,再由素言似笑非笑地挑着回答。
夕阳暖融融地覆盖了整个湖面,映照起一片波光潋滟。水面反射的光纹调皮地在她被夕阳染成橘色的脸上跳动,即使是那双幽深的紫色眼睛也在这一幕里显得温柔眷恋。
这一刻的她,既有年岁沉淀下来的稳重平静,又有少女般柔软的美丽纤细,两种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莫名地融洽了起来。她坐在巨剑上,剑身弥漫的阴郁杀气都被她周身微妙的气息平缓,仿佛一名从无数战场上走下的年迈将领,终于在夕阳中叹息了往日累积的疲惫。
或许,她确实已经经历过许多无名的战役了。
天青牛蟒凝视着她许久,再透过丛林望着暖橘色的夕阳,缓缓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如果你背弃了约定,我不会再宽恕。”
“一言为定。”
“时机成熟时我会亲自再来,期间我会派人进星斗森林侦察,劳烦你稍加照顾。”
“你倒是半点不客气,我答应的事情未必其他魂兽都答应。”
素言低低一笑,眼神却认真冷漠。
“如果魂兽自己都不愿意为自己争取权益,那我做再多都是白费功夫罢了。能够拯救、改变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明白吗?”
天青牛蟒沉默片刻,长叹一声。
“我会保护你的人在这里的安全,放心吧。”
巨剑收回,幻境消散。
素言笑眯眯地听了小舞临别依依的不舍告别,没说什么,也没有再摸她的头,让小舞难免低落了会。
她礼貌地朝三位轻轻颔首,转身便离开。
背后是天青牛蟒纠结又似乎是憋了许久下定决心的声音。
“谢谢你!”
她脚步微微一顿,很快便摇着头消失在了森林里。
“……这是我该做的。”
*
唐三在昊天宗待了差不多两年。
他结识了同辈的昊天直系弟子,在几位长老的热切关照下勤勤恳恳地接受着昊天一门独特的训练。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昊天宗大大精进了锻造功夫,前世的唐门暗器一件又一件重现在手里,只差最难制造的几件了。
这里的生活很好,他受到的关注和享受的待遇和在武魂殿时几乎没有差别,虽然物质上不能和武魂殿比,但昊天宗里亲属之间的血缘浓情是势利攀高的武魂殿里没有的。
他还在这里招待了史莱克的朋友老师们前来探望。
假如昊天宗打的是亲情牌想让唐三感受到家的归属感和温暖,那么无疑是非常成功的。
在昊天宗赖了将近半个月的马红俊懒散地靠在墙边,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不解地看向屋里正认真雕刻着什么的唐三。
“那你为什么还是想回武魂殿啊?既然这里这么好,也没这么多虚假人情要应付,亲人都在身边,不是很好吗?”
唐三顿住手中的刻刀,无奈地笑了笑。
“你说得对,昊天宗很好,大伯他们对我都很好。虽然还是没有人告诉我父母的事,但是他们一直在努力告诉我他们是很优秀的人,我能感受到。”
马红俊在桌上摆放着的点心里挑了挑,捻了块糖糕塞进嘴里嚼,声音也变得有些含糊:“你也快十七了吧,说不定现在去问,你老师愿意告诉你了呢?大人不都这样吗,总觉得我们不懂,什么都不肯说。”
就比如费兰德一直把他看作只知道女人的幼稚小孩,虽是关爱,但每一个孩子都很难在这时领会这份心意,只觉得自己不被对方信任。
唐三没说什么,继续埋头自己手里的东西。
“你明天就回去了对吧?”
“嗯。”
“行,那我明天和你一块出去,然后我就回学院了。”
“不再出去走走了?”
“唉,有什么办法!这么久没见,心里还是挺想院长他们的嘛。”
“那说不定我和你是一样的原因。”
“啊?”
唐三抬起头,举起了一只琥珀护腕。
这是用琥珀中的明珀制成的护腕,几近水晶般剔透澄澈,是储备型魂导器,表面雕刻着月光花的花纹,内圈似乎还刻了一行很小的字,只是不明显看不清晰。
日光照在护腕上流转起淡淡的白色光晕,上面甚至有些淡淡的暖意。